案件是黄四儿发现并报案的,黄四儿又有前科,所以,调查就先从黄四儿开始了。黄四儿解放前拉人力车的时候,曾被当交警的老张扣过车,还罚过款。黄四儿很可能把旧社会的帐拿到新社会来算,杀死老张解恨。这是杨去塞的看法。
正面审查黄四儿的时候,杨去塞问:“黄四儿,解放前,老张扣你的车,又罚你的款,你还记得吧?”
黄四儿扑通就从凳子上跪地上了:“这……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本来我就已经让死尸给吓得半死了,你们还怀疑我杀人……”
“‘杀人’可是你自己说的呀,我们可没这么说!”李大军说。
黄四儿求援似地看着刘荫侯,“刘长官,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给我是十个胆,我也不敢杀人啊!要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报案呢!”
“你以为,你不报案,我们就找不着你了?死尸旁还留着你的脚印呢!我看,是不是你的?”李大军诈黄四儿。
黄四儿大汗淋漓,“警察同志,你们想想,凡是北平城里拉车的,哪个没被黑狗子们扣过车,罚过款?嘴上骂是骂,也就过过嘴瘾,犯得上杀人吗?”
黄四儿有嫌疑,但他有没有作案时间却不好确定,黄四儿的媳妇下肢瘫痪,他每天早早收车回家伺候媳妇,他媳妇说丈夫每夜都睡在她身边。
这时,交通管理科上来一条线索,老张有自杀动机,可能是经不住精神压力自杀。老张的精神压力来自于忠诚老实运动。这个运动主要是解决人民政府机构全体工作人员的革命立场问题,特别是针对政法部门一些人员对组织对人民的态度老实不老实等的问题,目的是清理内部,纯洁队伍。
运动在整个公安系统搞,可矛头却逐渐集中到留用旧警身上。个别领导主持会议的时候也说,“留用旧警是重点,每人必须写坦白交代材料,过去的大小事儿,欺压百姓以及脑子里的活思想,统统不能放过!”
老张第一次写的交代材料里说,北平围城的时候,他把媳妇和孩子送到福建省岳父母家躲避,害怕家人被炮火炸死,被流弹打死。这样做是不对的,是对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不信任。他还坦白自己参加过一贯道组织,害怕丢饭碗,没主动向组织上坦白。他还交待了自己的一些活思想,说自己思想不勇敢,早晨咳嗽带出一口血,就疑惑自己得了肺病,心想完蛋了,离死不远了。后来检查不是肺病,又怕人家笑话自己怕死。
老张的坦白材料在会上没被通过,大家说他避重就轻,他把媳妇孩子送到福建是妄图随国民党逃台,背叛祖国,并且,这个老问题在前段时间的整风运动中已经坦白过了,要交代新问题。有人就检举说,在中山公园音乐堂听罗瑞卿部长做动员报告的时候,老张额头冒虚汗。十冬腊月的,音乐堂里边冷得冻手冻脚的,老张穿的衣服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厚,冒哪门子汗?肯定是心里有鬼呗!有人直接问他,“是不是你的媳妇孩子已经跟着蒋介石上台湾去了?”
老张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地上,大汗淋漓,瓦刀脸儿煞白,“没有!没有!压根儿就没有!我媳妇上个礼拜刚从福建来了信,不信,我明天拿来给组织看。再说,我媳妇孩子都是草根百姓,就算想跟着蒋公去,人家也不要啊!”
“蒋公”二字惹得老张遭周围吐吐沫差点儿被口水淹了,不称匪称蒋公,远不是忠诚老实的性质了,是反动!
第二天,老张又交了一份新坦白材料,自己骂自己反动,一连几天接受批判,接着就不上班了,然后被发现死了。
“老张可能是自杀。”马缨花说。李大军随声附和,“他思想太反动了!叫‘蒋公’不可饶恕,他知道过不了关,所以自杀。”
刘荫侯没说话。杨去塞从师傅表情上看是同意马缨花和李大军意见的。
“我觉得不像自杀!”杨去塞说。
马缨花显然感到意外。她看着杨去塞,“说说!”
杨去塞说,“老张并没欺骗组织,他的家人也没去台湾,参加一贯道就更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咱局里交代加入一贯道的人不在少数,有旧警,也有新警,只要不是一贯道骨干,都不作处分。说‘蒋公’只是他口误,检讨完了,批判完了就行了,不至于自杀。再说,现场有可疑足迹,说明可能有凶手存在。不然,那个可疑的血脚印无法解释。还有,老张如果自杀,旁边应该有自杀工具……”
“我同意师兄的意见!至少应该找到凶器吧?这是确定自杀的起码的条件。”李大军说。
“我还没说完呢!” 杨去塞讨厌李大军的左右摇摆,他继续说,“老张如果想自杀,完全可以在自己家里,他家是独门独户的院子,想死完全有不惊动别人的条件,有什么必要舍近求远,到城楼上去自杀呢? ”
马缨花不停地点头,“好!说得好!”
刘荫侯也点头:“嗯,分析得很有道理。”
“师傅,我认为,咱们还应该继续调查黄四儿,还有,应该下力气找这个可疑足迹。”杨去塞说着把现场拍摄的几张血足迹照片放在桌上,“师傅你看,血脚印虽然都是军用解放鞋底,但是,仔细看不太一样,这个尺码大的是老张的,这个小一点儿的很可能就是凶手的。”
刘荫侯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足迹照片,“嗯,是有微小差别,磨损程度不一样。”
“磨损厉害的是老张的,” 李大军手指照片说,“这个小号的几乎没有磨损,是新鞋。师傅,我发现,法医冯德俊穿的就是一双新解放鞋!”
刘荫侯吃了一惊:“你怀疑冯法医?”
“我和师兄查了,冯德俊的鞋号和可疑血脚印一样大!”李大军说。
“你们两个去调查冯法医了?”刘荫侯又吃了一惊问,“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杨去塞狠狠瞪了一眼李大军。李大军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忙补充,“我们是想单独锻炼锻炼。”
“勤奋精神不错!值得表扬!”马缨花说。
听马缨花这样说,刘荫侯也说,“嗯,好!你俩是应该多单独锻炼锻炼了。你们俩是怎么查的?”
杨去塞从文件夹里取出两张纸,上面印有两个鞋印:“我们悄悄把冯德俊的鞋印取了来,准备比对一下。”
“冯德俊的鞋上有血迹吗?”马樱花问。
杨去塞说:“没有。就算有,也早给刷了。”杨去塞说。
“就是!谁杀了人,还留着血迹?”李大军帮腔说。
“我和李大军还调查了,黄四儿也穿这么大的鞋,但是,他没有解放胶鞋,也没人看见他穿过。” 杨去塞说。
李大军说:“我和师兄还想拿着鞋印到现场去做比对,没来得及去呢!”
刘荫侯拿过鞋印看着,“要不,马处长,我们去现场比对一下?”。
马缨花拿出怀表看了看,“今天晚了,明天上午再去吧!”马缨花装起怀表拍了一下李大军的肩膀,“大军,开车小心点儿,雪后路滑。”
马缨花的怀表让杨去塞联想到自己的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