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爹……”
心中有了办法，方如萱一下子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暖和了一般，让她身上有了无穷的力量。
为免事情泄露，方如萱一边大声喊着方祁之，一边伸手在牢房前的空地上写了一行字：朝中派来的钦差大臣乃圣上身边的近侍徐公公，此人颇得圣上信任，可向其求助。
一墙相隔的牢房中，方祁之和方正浚看着那一行字，都有些狐疑。
在京城多年，皇帝身边有哪些人，方祁之自然是知晓的，可徐公公只是一个太监，跟跟他求助，会有用吗？
更何况，明日前来审讯的钦差大臣是谁，此刻连方祁之都未可知，更不要说方如萱了。
方祁之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相信方如萱的话。
父亲的沉默，让方如萱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情急的在地上写道：父亲，信我。
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沉甸甸的压在了方祁之的心上，陈年往事一幕幕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眼前。
方祁之清楚的记得，那一年，自己有事去了湖州，回来时，阖府肃穆，继妃苏媛小产卧床。
苏媛楚楚可怜的趴在方祁之怀里哭诉，说她好心去看望方如萱，却被方如萱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最后推她出门，导致她跌倒小产。
人证物证俱在，矛头都是指向方如萱，让她无可辩驳。
那一刻的方祁之，有些气急败坏。
他气的并不是方如萱害苏媛小产，而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女儿，变成了这样脾气暴躁不分是非好歹的人，再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娴静的女儿。
膝下的一众子女中，方祁之最倚重的是长子方正浚，最疼爱喜欢的，便是方如萱，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方祁之在这个女儿身上的心思，比在其他任何一个孩子身上花费的都要多。
所以，看着众人言辞确凿的指正而方如萱却无言以对时，方祁之一气之下大肆发落，不仅将方如萱身边那几个丫鬟都鞭笞一通后赶出了王府，还让方如萱去祠堂里她母亲苏馨的灵位前跪三个时辰。
执拗的方如萱，跪了三天三夜。
任凭谁去哄，都不肯起身。
万般无奈，方祁之放下面子亲自去哄，当时，方如萱只说了四个字：父亲，信我。
干的已经起皮的嘴唇，委屈却倔强到不肯掉泪的眼神，以及摇摇欲坠的身形，那一刻的方如萱，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无一处不在哭诉她的委屈。
直到那个时候，方祁之才觉得，这件事可能不是他之前看到的那样。
将从前临阵用兵对敌的手段用在了内宅之中，一番彻查下来，方祁之才知事实的真相。
苏媛并没有怀孕，她只是想借机发落了方如萱身边的人，等到方如萱孤立无援时向她低头。
所以，苏媛使了那样的一个小手段。毕竟，阖府上下都是她的人，她要做的，只是激怒方如萱，至于后面发生的事，都简单至极。
方祁之悔不当初。
原配王妃苏馨病逝后，这个女儿更加痴缠依赖自己，这几年，年幼的她似是一夜间长大了一般，事事都不让自己操心，而每逢自己因为苏媛抑或是其他几个子女的事生气而牵连到她时，她也从不委屈哭泣，直说母亲不在了，她要做父亲的贴心小棉袄。
此刻，虽方如萱的那句话让方祁之觉得不可置信，可这几个字的份量，让他暂时的将狐疑抛在一旁，认真的思忖起来。
可是，即便徐公公是钦差大臣，即便徐公公深得瑞安帝信任，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太监，宦官不得干政，他的话，真的有用吗？
方祁之不知道的是，几年后，徐公公已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他的话，哪怕没说到点子上，瑞安帝也会给几分薄面，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邱宗德到了他面前，也要逢迎巴结着。
方祁之低垂着头认真的思索起来，似乎在想，要怎么才能在审讯之前见到徐公公，又用什么条件来打动他，能让他替自己说句话。
一墙之隔，虽然只听得见父亲的呼吸声，可方如萱知道，父亲已经把她的话听进了心里。
方如萱有些微微的激动起来，似乎事情已经成功了一般。
徐公公此人，方如萱虽没有见过，可在梧桐苑五年，有关他的事，方如萱却是听了不少。
起初，方如萱觉得，徐公公此人是个贪财的人，因为每逢宫中有旨意传达到宰相府，都是徐公公前来宣旨，而宰相府答谢他辛苦一遭的荷包中，每次都不会少于一千两。
方如萱还从悄声聊天的嬷嬷们口中得知，邱宗德在京城荷花巷那边买下了一座三进的宅子，送给了徐公公。
及至后来，知道的越多，方如萱也愈发明白徐公公为什么会这般得得瑞安帝看重。
瑞安帝还是小皇子时，徐公公就在身边伺候，及至他被封为太子，再到登基为帝，徐公公可谓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朝中最忌拉帮结派，所以，作为天子近臣的徐公公，自然是朝臣们拉拢巴结的人，可是，这么多年了，徐公公除了在瑞安帝身边伺候，便是回自己在京城里的小宅子，朝中众人的宴席他从不参与，有人去他私宅里拜访他也从不接待。
不偏不倚，只全心全意的侍奉瑞安帝，徐公公的眼里心里，似乎都只有瑞安帝一个人。
瑞安六年，瑞安帝到行宫避暑，狩猎时，一只受伤的猛虎于众人放松警惕时跃起，朝射伤了它的瑞安帝扑来，当时当刻，一众侍卫都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唯有离瑞安帝最近的徐公公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挡在了瑞安帝身前。
瑞安帝平安无虞，徐公公后背却被撕去了一片肉，惨不忍睹，事后，在床上躺了半年才休养好。
那之后，徐公公更得瑞安帝看重。
五年间，京城的纷传中，徐公公的名字只出现过一次。
那一次，杨阁老致仕，朝中对填补空缺那人颇有争议。宰相邱宗德和帝师严太傅各自给出了一个人选，僵持不定，瑞安帝对此也颇为头疼。
私下里，徐公公只顺口说了一句，说严太傅支持的那人，当年高中时抛弃糟糠另娶恩师爱女，怕不是个心志坚定的人。
翌日早朝，宰相邱宗德推举之人顺利入阁。
徐公公甚少在圣上面前说话，可是，他一旦开口，势在必行。
所以，这也是方如萱如此笃定向徐公公求助会有用的原因所在。
“萱儿，求人必要有所依仗，可我们并无筹码可以说动他。”
思忖了半天，都没有拿得出手的法子，方祁之有些为难的在面前的空地上写道。
知晓父亲相信了自己，方如萱飞快的写下了另一行字：以全部家产相托，请徐公公代为周旋面见皇上，争取上京自辩的机会，此乃眼下唯一的转机。
写完，方如萱还在“全部”两个字上画了个圈，表示重点所在。
看着那行字，方祁之更加疑惑了。
祁王府的家产，早在五千禁卫军驻守王府后就悉数抄家充公了，此刻，还哪里有什么家产一说？
身旁的方正浚略一思索，面色大变。
看了一眼地上的字迹，他覆在方祁之耳边低语了几句，果然，方祁之也面色巨震。
祁王府被抄走的家产，是存在王府库房中的金银古玩，以及有据可循的田庄店铺，可就像其他大族一般，祁王府也有些财产是收在外头，不为人知的。
虽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可总还有些新拓展出来的生意名目，是没有来得及建立账本统一部署的。
即便只是一部分，数额也是相当惊人的。
打从被关押进江北大牢的时候，方祁之就知道，自己是难逃一死了，毕竟，叛国通敌这样的罪名，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可是，想着自己是冤枉的，这样的大案，上面怎么也会派人来审问，哪怕自己难逃一死，自己膝下的子女，总还是能有条活路，所以，那些财产，方祁之私心想着，有那么一日能交给他们，免得他们以后的日子凄苦无依。
此刻，方祁之甚至都没有怀疑，方如萱一个女孩儿，是如何得知王府这些私密的家产的。
如今，手里仅存的这一部分家产虽与之前不可相比，可那数额说出来也足以让徐公公心动了。
再说了，并不求他在瑞安帝面前说什么好话，只是通融一下，帮传个话，请求面见瑞安帝而已，有这么大的一笔财富在眼前，想来那徐公公是不会拒绝的。
方如萱焦急的等待着父亲的回音时，牢房外忽的喧闹起来，顾不得多想，方如萱伸手将面前写的几行字抹了个一干二净。
刚刚靠着墙坐好，便听得脚步声响起，有狱卒在身旁站定，大声通传道：“明日午时开堂，是朝中派来的钦差大臣，你们可要好生想想明日怎么招供能少受些刑罚，否则，阜南城大牢里的十大酷刑，可就得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了。”
说罢，那狱卒转身欲走。
“官爷留步……”
方正浚的话语声响起，那个狱卒顿下了脚步，方正浚犹豫了一下问道：“还请官爷告知，此次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是哪位大人。”
方正浚是祁王嫡长子，若是没有这次的祸事，将来，他就是祁王世子。
放在往日，这些狱卒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可能见到方正浚一面的，如今，被方正浚恭敬的称了两声“官爷”，那狱卒顿时有些轻飘飘的了。
眼中带了笑意，那狱卒的脸却仍旧板着，回头斜了方祁之和方正浚一眼，他扬声说道：“是圣上身边的徐公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