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出来的法子告诉了父亲和兄长,方如萱便再帮不上什么忙了,毕竟,外头的事,她一个女儿家并没有经历过。
只听得一墙之隔的父兄两人低声的商议着什么,偶尔,是父亲无奈的叹气声。
前半夜,就在方如萱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而又听不见当中过去了,后半夜,方如萱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梦中,要么是母亲苏馨还在时一家人的欢乐,要么是她在梧桐苑被那些嬷嬷或是邱舒敏折磨的场景。
一个太过美好,另一个又凄厉惨痛,来来回回的交替反复,及至天亮时完全清醒过来,方如萱只觉得头痛欲裂。
“爹爹,哥哥……”
听见身边并没有动静,方如萱心中一慌,忙起身奔到了铁栅栏边,大声的唤了起来。
并没有人回应她。
方如萱没想到,自己竟睡得这样沉,连父兄被人带走了都不知道。
可是,昨日狱卒来传话,不是说午时才上堂受审的吗?此刻天才刚亮,约莫也就是辰时左右的光景啊。
方如萱心急如焚。
“爹爹,哥哥……”
大声的唤着,方如萱甚至希望,有个狱卒过来斥责自己几句也好,这样,好歹也能问到父兄的行踪。
牢房里寂静无比,偶尔有响动,也是那些被吵醒的囚犯伸懒腰打哈欠的声音。
这里是重犯牢房,本就没关着几个人,除了方如萱和父兄三人,其他人关起来都没几日,大多是等着圣旨到了就拖出去斩首示众的。
方如萱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看着她一个女儿家可怜,昨日开口告诉她这里是阜南城大牢的那个老人开口说道:“那两个人,天还没亮就被带出去了,估计,是有交情的人求了情,上头默许出去见一面了,要不了多大会儿功夫就回来了。”
“老伯,多谢您了……”
方如萱俯身一福,轻声谢道。
果然,不多的会儿功夫,牢房大门处响起了铁链的声音,戴了手铐脚镣的方祁之和方正浚回来了。
“爹爹,你们去哪儿了?”
方如萱焦急的问道。
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方如萱稍安勿躁,方祁之回头,和方正浚伸出手,任由那狱卒卸了手铐脚镣,回到了牢房中。
门被锁上,那几个狱卒在牢内巡视了一圈,出了牢房。
只听得牢房大门上了锁,整个牢房复又恢复了往时的死寂。
方祁之走到角落处,伸出手拉住方如萱的手,有些感慨的说道:“萱儿,你是爹爹的好女儿,此番,委屈你了。”
虽然往日在祁王府时方祁之也常常这般夸赞方如萱,可此刻听到,方如萱的心里却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她大抵猜到,父亲已经通过他的方法见到了那位徐公公。
“如何?”
方如萱松开父亲的手,蹲下身子在身前的空地上写了两个字。
“尚可,一切只待午时。”
在地上划了几个字,方祁之长叹了一口气。
那位徐公公,方祁之曾经也是打过交道的,两人虽没有深交,只是在宫里见到时的点头之交,可如今托以祁王府那些不为人之的家产,徐公公虽然没给出准话,可从他的神情上,方祁之看出,此事已有转圜。
午时开堂受审,只要自己死咬此事大有蹊跷,自己是被人诬陷冤枉的,哪怕举不出反驳的证据,上京自辩的机会,还是有的。
这个法子还是方如萱想出来的,方祁之心念一动,以手为笔写道:“可要与阜南总督周旋?”
言下之意,还未交付给徐公公的那部分财产中,要不要分出一部分给此次主审的阜南城总督,让他在旁交涉通融一二。
忙摇头,又发现父亲根本看不见,方如萱忙写道:“隔墙有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公公一人足矣。”
看着那几行字,方祁之无声的苦笑起来。
自己活了四十多岁,如今突遭大难,竟然连十二岁的女儿都不如了。
托付了徐公公,他之所以会答应自己,一是利益所趋,二则是因为此事天知地知他们两个人知道,哪怕将来方祁之反咬一口,徐公公也可以用无凭无据来推掉此事。
可一旦多一个人参与其中,担心这件事出了纰漏牵连到自己,徐公公恐怕宁可舍弃掉那些让他动心的财富,也不会帮方祁之的。
此事越隐秘越好,多一个人,便多一分风险。
想通此中关节,方祁之抹掉地上的字迹,慈声嘱咐方如萱将衣服裹好,莫要受凉了。
说完,他回到草堆前坐好,和方正浚低声说起话来。
午时将至,牢房大门拉开,进来了四个狱卒,将方祁之和方正浚带了出去,便连方如萱大声呼喊请求带她同去,也被置之不理。
窗口透进的亮光一点点消褪,直至外头一片漆黑,方祁之和方正浚都没回来。
起初,方如萱还能镇定的坐在草堆上安静的等待,可随着牢房里越来越暗,她心里也越来越担心。
一边盼着是计策奏效,父亲和哥哥已经被徐公公带着回京去见皇帝了。
另一边,却又担心那徐公公事后反悔,一口咬定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担心父亲说出早起和他见过一面,所以让人下手将他们提早处置了。
可是,便是处置了,也该送回牢中才对啊。
心里七上八下的胡乱猜想着,方如萱站起身在牢房里转起了圈,每每大门外有动静,她都紧张的站在铁栅栏前张望着,见没有声响,再失望的继续转圈。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牢房里,那个沉默了许久的老者开口说道:“姑娘,老实坐着吧,这样,还饿的慢些,否则,等不到吃饭时你肚子就饿了。”
话音落毕,方如萱猛的反应过来,等到戌时狱卒来送饭时,她就能知道父亲和兄长的情况了。
不知道那老者是有心还是无意,方如萱再度道谢,那老者却又没了声音。
只觉得心里都快冒火了,大门处才传来响声,紧接着,进来了几个狱卒,将手里的两个碗各自放在了关押犯人的牢房栅栏前。
一个碗里装着冰冷的青菜叶拌豆腐沫,另一个碗里,是两个坚硬如石的馒头。
“官爷,劳烦问一句,我父兄二人可还在大堂受审?何时能回来?”
将两个碗收回来放在墙边,方如萱轻声问道。
“钦差大人带走了。”
那狱卒冷冰冰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像生怕跟方如萱多说几句话就会沾染上她的晦气一般。
无力的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方如萱将头覆在胳膊上,无声的低泣起来。
前世时,这会儿,父兄早已从大堂上回来,三人静默不语的坐在牢房中,枯等天亮又天黑。
两日后的午时,从京城回转的钦差大人已不是徐公公,带来的是瑞安帝的圣旨。
圣旨中,父亲叛国通敌的罪名已被坐实,全家人被贬为庶民,只因为圣上顾念叔侄之情而免于一死,被发配至宁北服役,终生不得离开宁北一步。
一同来的,还有五十名禁卫军,一路押解他们朝宁北去。
重活一世,父兄被钦差大臣带走,事情已经脱离了前世的轨迹,方如萱怎能不喜极而泣?
这一夜,虽然身下是全无温度的干草,方如萱却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第二日早起,看着头顶巴掌大的窗户里透出的那丝光亮,方如萱竟有种转世为人重见天日的感觉。
午时,狱卒再次来送饭,想到一上午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法子,方如萱大着胆子,唤住了那个狱卒。
“官爷,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无稽,但是,无论如何,请您听我说完,行吗?哪怕您不应允,就当我是说了个笑话博您一笑,可好?”
楚楚可怜的看着那狱卒,方如萱一口气说道。
依稀的光亮,让方如萱本就苍白的面孔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可想着她是祁王之女,虽然祁王犯了大罪,可他在大堂上连连喊冤,如今又被钦差大臣带去了京城面见圣上,那狱卒口中吞咽了几口,却也不敢说什么调笑的话语。
见那狱卒驻足,方如萱忙疾声说道:“劳烦官爷找几块棉布给我,还有针线,我想做些绣活。做好的绣活,全部交给官爷拿去街上的铺子里卖,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官爷买几壶酒喝还是够的。您也别怀疑我的动机,只不过是我父王和兄长上京面见圣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每日在这牢房里无所事事,着实无聊,所以聊以打发时光罢了。还请官爷通融一二,将来若能出狱,竭诚以报。”
一口气说完,方如萱眼巴巴的望着那狱卒,等着他的答复。
也不知道是被几壶酒说动了,还是因为方如萱喊出的那声“父王”起了作用,想着祁王虽被告发叛国通敌,可如今还未定罪,兴许事情还有转机,那狱卒竟打量着方如萱,心里飞快的盘算起来。
可是,无论如何,这件事对他都是有利无弊,那狱卒瞪了方如萱一眼,转身大踏着步子离去了。
午饭时分,方如萱从那狱卒处得到了一个布包。
打开来,里面是几块已经裁减成了帕子大小的棉布,素白色的有两块,另外还有一块红布,一块蓝布。
布团中间,是颜色各异的一团线,五颜六色,线上插着几根绣花针。
虽然简单,可该有的却都有了。
方如萱的唇边,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