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是你吗?”
毗邻的牢房栅栏里伸出了一只宽大的手,朝方如萱的方向用力的抓着,方如萱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父亲。
“爹爹,是我,我是萱儿……”
喜出望外,方如萱站起身走到牢房一侧,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方祁之的手。
入手冰凉,像极了此刻身处的环境,可方如萱的心里,却似有一个炭盆在燃一般,让她的眼泪猝不及防的夺眶而出。
“萱儿,你还好吧?方才我看见他们是拖着你进来的,你可是身子不适?”
方如萱听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与她一母同胞的长兄方正浚。
“哥哥,我没事,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慌乱的用袖子擦着眼泪,方如萱吸了吸鼻子,伸出手去够到了方正浚的手。
只一瞬,方如萱的眼泪再度滑落。
时隔五年,这是她再度真切的听见父亲和兄长的声音。
三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似是一家人的心都贴在了一起,方祁之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哽咽,“萱儿,我的傻孩子,你不该跟着我们一起遭罪的。”
未等方如萱说什么,方正浚已经不赞同的反驳起来,“父亲,您这是什么话?莫说我们是被冤枉的,便是我们真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要赴死,我们全家人也该在一起。”
“是啊,爹爹,我和哥哥心里丝毫不悔,能陪在您身边伺候您,是我们的福气。”
方如萱松开方正浚的手,安抚一般拍了拍他的手。
“好孩子,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是父亲连累了你们?”
话语中满含歉疚,方祁之缓缓松开手,细致的叮咛着方如萱道:“萱儿,牢里湿气重,你将地上的干草铺厚些,莫着凉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方正浚情急的劝阻声,下一瞬,方如萱便看见方祁之伸出手,递过了一件夹袄,“萱儿,你是女儿家,不比父亲和哥哥身子骨好,来,把这件袄穿上。”
知晓这是父亲身上的夹袄,没了这件衣服,父亲身上便只剩一件单衣,方如萱一边摇头一边喊方正浚,“哥哥,快让爹爹把衣服穿起来,会着凉的,我没事,我不冷……”
说话间,方祁之已经侧着身子,将夹袄从栅栏里扔到了方如萱脚下。
“萱儿,穿着吧,别让爹爹心里难受。”
方祁之哽咽着说完,含着泪笑了笑,可那笑容却说不出的苦涩。
捡起地上的夹袄拍了拍粘在上面的灰土,方如萱穿戴好,系好了衣襟上的那些梅花扣,回过头来,便听见那边响起了推搡声,继而,是方祁之有些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
方如萱不看也知,定是兄长将他身上的夹袄脱下来给了父亲。
虽然心中难过,可方如萱知道,此刻不是难过的时候,按着前世的轨迹,明日午时,父亲便会被带出大牢去审问,到时候,摆出来的那些人证物证都让他无可辩驳,钦差大臣就会依此定案,三日后,他们就会被判刑,押往宁北服役。
所以,明日将是最关键的时候。
要从哪里想办法?他们的出路会在哪里呢?
抱着肩膀缩在牢房的角落里,方如萱的脑海中飞速的转动起来。
虽然此刻连方祁之自己都不知道是被谁陷害落到了如此下场,可是重活一世,方如萱却隐约知道。
那个人,大抵与宰相邱宗德私交甚好,亦或者,就是邱宗德本人。
想起邱宗德,方如萱更是恨的咬紧了牙关。
紧紧的攥住了一把干草,连刺牙扎进掌心都未察觉到,方如萱不禁想起了那年发生的事。
那年,她才十岁,随父亲回京过年,被人起哄拉去街上玩,遇见了宰相府的那个傻儿子,邱宗德的二子邱明。
不知怎么的,邱明直挡着方如萱的路不让她走,连说方如萱要给他做媳妇儿才成。
方如萱是祁王放在手心上的爱女,及笄后皇家怎么也要封个郡主的,以郡主之尊,怎么会给宰相府的少爷做媳妇儿?更何况,邱明还是个痴傻的。
只不过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罢了,事后,邱宗德却在先帝面前告了一状,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幼子被方如萱羞辱,方如萱身为宗室之女却有失闺德,实在该严惩。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可市井传言都在说,邱宗德发出狠话,一定要聘方如萱给他的傻儿子做妻妾,以报当年之耻。
以为只是谣言,祁王也好,方如萱也罢,都未放在心上。
可那年那夜,被人打晕装进麻布袋,再到在梧桐苑看见邱宗德那张得意猖狂的无耻嘴脸,方如萱才深知,什么叫做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及至这几年**一般的被禁在梧桐苑,方如萱虽没有亲眼见到邱宗德是如何敛财的,可只从梧桐苑内的摆设,和那些丫鬟婆子们的碎嘴,方如萱已经知道了许多事。
当年祁王府被查抄,其中赫然有一部分家产是落到了邱宗德手里。
此刻回想起来,方如萱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哪怕是拼个鱼死网破,她也要让邱宗德身首异处,才能报了那刻骨之仇。
“不能想,不能再想了……”
猛烈的摇着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方如萱在心里暗想:当务之急,是怎么洗脱罪名,否则,便是邱宗德站在面前,怕是自己也没有能力报仇雪恨。
方如萱渐渐的冷静下来。
算起来,瑞安帝还是自己的堂哥,而父亲更是他嫡亲的叔父,以先帝对父亲的信任,以及幼时的瑞安帝对父亲的敬重,即便是父亲犯了重罪,也不至于像前世一般那么快就被定案发落。
若是这样分析,那么,一定是有人在瑞安帝面前说了什么,误导了瑞安帝,让他在定罪之前已然认定祁王有叛国的举动,心里存了处之而后快的想法,这么一来,之后派钦差审案,也就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个人会是谁呢……”
脑海中出现了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方如萱喃喃的低声说着,一边一个个的仔细筛选起来。
如果能找出这个人,明日午时见到了钦差时辩解一二,牵扯出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兴许,会让他们觉得此案重大不敢轻易定夺。
只要能说动钦差不要那么快的定罪,将案情呈上再度引起瑞安帝的注意,争取到这一点时机,大抵也就足够了。
至于能在瑞安帝面前说得上话又不会引起他反感的,要么是朝中那几个颇得器重的老臣,要么,便是几位常行走于宫中,与瑞安帝并太后亲近的亲王了。
而且,要在事发时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在京城里才行。
可是,若这个人就是邱宗德本人呢?
脑海中再度浮起了邱宗德那阴险得意的面孔,想到他与自己筛选出来的这几个条件都符合,方如萱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虽然不确定是他陷害了父亲,又在最关键的时候在瑞安帝面前落井下石,可只要有这样的可能,自己方才的想法就全部是无用功了。
看来,想说动钦差继而为自己争取时机这个想法是行不通了。
心里的急切像是有一把火在烧,让方如萱有些抑制不住的狂躁。
站起身来在牢房里来回踱着步,看着窗外的漆黑似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型猛兽,方如萱大口的呼吸着那有些呛人的寒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无法那么快的找到那个关键的人在瑞安帝面前为自己陈情,那么,能不能用别的手段,来说动他们呢?
方如萱不禁想到,前世时前往宁北服役前,父亲曾将一枚印章和一块玉佩分别给了兄长和她。
父亲说,那是祁王府不曾记录在册的家产,而那枚印章和玉佩,则是可以调动那些掌柜的,并在银庄里取到银钱的信物。
留给他们,则是为了将来,兴许哪一日机缘凑巧能够逃离宁北,到时候,只凭手里的那些财产,隐姓埋名生活无忧,一世富足终老还是能够保证的。
而前世时,方如萱脖颈上的那块玉佩,在邱宗德派去的人掳走方如萱时,便被那些人抢夺走,下落不明了。
这一世……
如今还未定罪,也未朝宁北而去,那些东西,定然还是在父亲手里。
都说财帛动人心,如今仅剩的这些东西虽与祁王府被查抄的那些家产不可同日而语,可拿出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倘若这笔财富能够换来一家人的平安团圆,那,便是值得的。
剥茧抽丝的细细想着,方如萱觉得脑海中有一丝光束渐渐的清晰明亮起来。
此时此刻,首先要找到对的人,能在瑞安帝面前说上话,只要不那么着急的定罪,其他的,大可以慢慢筹谋。
“不需要位高权重,却又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还不会露出痕迹,这样的人……”
喃喃的说着,方如萱眼前突地一亮。
只一瞬,方如萱就觉得心里火热起来,似乎祁王府被人冤枉的罪名即刻便能得到洗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