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游上了浅滩,本想跳回深水,却不料跳出水面后结结实实地砸在碎石上。它挺直地躺在碎石上,在月光下闪着诱人的白光。突然,它挣扎起来,又是翘头?又是甩尾,连蹦带跳,拍得石头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
“啊哈!”矮个子喜出望外地叫着,“总算没白熬夜!这家伙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呢!”
他一面叫着,一面把枪插在腰里,朝大青鱼扑过去。那鱼已经沾着水,眼看着就要跳回河里了。矮个子赶上去,一把抱住。不料,那鱼啪的一甩尾巴,正打在矮个子脸上。“妈哎”
矮个子疼得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水里,两手还死死地抱住大青鱼。大青鱼不甘心地甩着尾巴,连抽带打。“哎唷!哎唷!”
矮个子怪叫着。
“还想吃鱼呢!”高个子瓮声瓮气地说,“别叫鱼把你给吃了吧!”
一面说,他一面狠狠地踹了格布一脚。
格布立刻装成全身麻木,对这一脚毫无反应。
高个子见状,把枪往怀里一插,抢上一步,去帮那矮个子。
看着高个子弯下腰去抱鱼,格布攥紧鹅卵石,忽地翻爬起来,像平地飞起的一只鹰,直朝高个子的背影扑上去。
格布准备先干掉高个子。因为这家伙块头大,肩宽背厚的,夹在格布与矮个子之间,正好挡住矮个子的视线。除掉他,只剩下一个矮个子就力争抓个活的,把该问的情况都问清楚了,再收拾掉也不迟。
可是,不等格布沾身,高个子突然回过头来,一双豹子大眼在月光下闪着刀似的白光,一动不动地盯住格布。格布愣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高个子在突然转过头来的同时,左手已拔出了短枪。
这个左撇子出枪真快啊!
有枪在手,高个子大祸不惊,分外冷静。
事已至此,只能一拼!
稍有迟疑,就会丧命!
“哇!”
格布发疯了似的大吼一声,举起鹅卵石,霹雳闪电般面对面地迎着高个子扑了上去。
高个子也不退让,一抬枪口,对准格布的心口扣动了扳机。
他要一枪打格布个透心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高个子扣动扳机的刹那间,格布一咬牙,扔出了鹅卵石。嗖!
鹅卵石对准枪口飞去。砰!
枪响了。
但见火光一闪,紧跟着,声祚响一啪!
子弹正打在鹅卵石上。
碗大的鹅卵石被打得粉碎,小石子四散飞崩。不容高个子打出第二枪,格布已经扑到他面前,双手搛住他持枪的左手腕,向上只一托砰!
又一枪响了。子弹呼啸着飞上了夜空。
由于格布双手向上方托枪,就亮出了肘下的肋部。在格斗中,肋部本应时时注意保护,因为肋后就是心脏和肺叶。特别是当两个人对面交锋时,每个人的右手都可以击中对方左肋的心脏部位。
格布托枪心切,顾此失彼,亮出了肋部。而那高个子又恰恰是个左撇子,当格布双手向上举起,托住他的左手腕时,这家伙的右手,就正好可以顺势打在格布左助的心脏部位。
高个子已看准这步棋,他持枪的手高举不落,为的是牢牢牵制住格布的双手,而同时间,他右手攥成铁拳。那拳头,形同粗碗,由下而上,嗵的一声,正兜在格布左边的肋叉子上。好狠的一拳,足以开碑裂石!
好准的一拳,正打在格布的心口上!格布“啊!”的惨叫一声,一阵心口绞痛,气堵咽喉,一口浓血涌入嗓子。眼瞅着要口喷血箭,跌倒下去一但是,他一咬牙关挺住了。血,紧含在嘴里,半滴未淌。他不能倒!
他一倒下去,高个子的枪口,就会立刻抵住他的后心。听见格布惨叫一声,那本来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坐在水里爬不起来的矮个子立刻有了精神。他丢下大青鱼,猛地一下站起身,从腰里拔出了枪。
可是,他的枪口却被站立在面前的高个子那宽厚的脊背堵了个严实。
他急得伸手去推高个子。
高个子正跟格布较着劲,那脊背挺得山似的,矮个子哪里推得动?
看看推不动,矮个子又急得要绕到高个子的侧面。这当口,高个子见一拳没能打倒格布,急忙收回拳头。拳打不空回。
高个子这出拳之后的收拳,虽然只有瞬间,但他却充分利用了这一瞬间,重新运足全身的气力,直运到手上的每个骨节都咯咯作响。这时候,收回的拳头已是比铁还硬了。
紧跟着,高个子兜起这比铁还硬的粗碗大拳,自下而上,对准格布的心口,又击出一拳。
这一拳,虎虎有声,比第一拳来得凶狠十倍。格布已经是含血在口,忍痛在心,哪里还耐得住这一虎拳。
当然耐不住。
可是,吃了一拳,已有教训,格布又岂容歹徒再打第二拳?
不等高个子拳头沾身,格布猛地向上一提右膝,嗵的一声,铁球似的膝盖头,就狠狠地顶在高个子的小腹上。可不要小看了这一膝盖头!招数不在多,只怕毒!
当格布纵身托枪时,他与高个子已形成近身对打之势。近身对打,双方都因距离近而不能起脚伤人,只能以拳、肘、膝对抗。近身之处,尽是软部位,所以对抗起来,肘膝之力又胜于拳。
在高个子只顾使气再击格布一拳时,格布的这一膝盖头,由下而上,发力得势,一家伙顶在高个子的小腹上。来了个铁锤捣软肉,高个子哪里吃得消?
只听“哇!”的一声怪叫,高个子疼得一窝肚子。一窝肚子,头当然要向下垂。格布瞅准高个子那垂下来的脑门,跟上去用自己的头狠命一撞!嘭!
格布的头正撞在高个子的眉心上。要知道,格布的头是在侦察连里磕沙袋、磕大树、磕石头硬磕出来的。没有这一手,他也不会用自己的头去撞高个子的脑门了。
这一撞,把个髙个子撞得脑瓜子嗡的一声炸起来,眼前一片金光闪冒,昏昏然如入五里云雾之中。
不容高个子清醒,格布跟上去,又猛的向上一蹿,用铁头朝高个子的鼻梁再一顶,只听嘭的一声,高个子一声惨叫,被顶断了鼻梁骨,顿时,鼻喷红箭,口吐鲜血,高个子晃晃悠悠就要跌倒。
格布正想用双手夺下高个子的枪,这时候,矮个子可就转到了高个子的右侧。
这家伙是个楞头,刚一露面,抬起手就给了格布一枪。格布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砰!
这一枪真玄啊!子弹擦着格布的脊梁横飞过去,把格布的黑布衫划个大口子。
格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身形疾转,顾不得再夺高个子的枪了,顺势用夺枪的双手把高个子朝左边一搡,高个子的整个身子就倒向了矮个子。高个子一见格布放松了夺枪的手,举起枪对准格布的胸口--
砰!
枪响了。这不是高个子的枪。所以,倒下去的也不是格布。
原来,矮个子杀格布心切,收不住扣动扳机的手指,以致高个子被搡得冲他倒下来的时候,正好接住了他射向格布的第一枪。
子弹不偏不斜,正好把高个子穿了个透心凉。他大嘴一张,可连叫都没叫出声,就扑嗵一下倒下了。倒下之后,血汩汩地从他心口上涌出来。“啊呀!”
矮个子见状吓傻了眼。
格布抢上一步,噗的一声,朝矮个子脸上吐出一口血。矮个子不知格布吐的是什么,只觉得那东西又粘又腥,以为格布要对他施什么魔法,吓得扭头就跑。他手里有枪,跑什么呀?
纯粹是被吓傻了。
逃跑的人往往慌不择路。矮个子还没跑出两步远,一脚踩在那条大青鱼光溜溜的脊背上,扑嘛一声,脸朝下滑了个狗吃屎,长得还算整齐的几颗门牙全都磕掉了。
他忍着牙疼,急忙伸出双手,撑住地皮要翻爬起来,可背上像压了一块大石板似的,怎么也翻不动。
他扭脸一看,压在背上的不是什么大石板,而是格布的一只大脚。
格布踩在矮个子的脊背上,用枪抵住他的后脑壳,压低声音喝道:“别动!动,我就放你的脑水!”
“啊……啊……”矮个子抖着身子,“我没动,没动……”
“我问你,老屋里的人是不是你们杀的?他是谁?你们为什么要杀他?竹叶青又是谁?啊?”
“我……我……”
矮个子支支吾吾的,不知是牙疼,还是有意不说。他的脑壳点在地上,一个劲儿往石头缝里扎。“你到底说不说?”
格布使劲用枪头敲矮个子的脑壳。矮个子吓得一缩膀子:“我说,我说……”
“快说!要讲实话!”
“好好……”矮个子连连叫好。
格布正要听这家伙讲,突然这家伙像发了疯似的扯着脖子拼命叫起来:“快来人啊!一一杀人啦!--”
格布吃了一惊,抬头朝远处一看,只见月光照耀下的河岸上,正有两三个人影朝这边奔跑而来。
矮个子的耳朵贴在地上,听到了脚步声,所以才发出狂叫。
“我让你叫!”
格布又急又气,全身直发抖。他一扣扳机一一砰!
矮个子的脑壳立刻变成了一泡血水。格布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污,抬头一看,奔跑的人影已经越来越近了。
月光太亮,沿着河滩逃跑已经来不及了。格布捡起矮个子的枪,插在腰里,向前紧走两步,一纵身扑进南腊河里……
湍急的河水立刻把格布冲向下游。简直快得如飞一般,眨眼间就离开了出事的现场。当格布感到脱离了危险时,急忙横过身子,朝岸边游去。因为水太急,格布几次都没能收住脚,又被冲下去好远。后来,他抓住长在岸边的一棵小树的树枝,这才费力地爬上了岸。
他上了岸才发觉,插在腰里的两支短枪,竟在水里掉了一支。粘在脸上的大胡子,被水一泡,又一冲,也掉得精光了。
他抖着身上的水,把另一支枪藏在岸边的一个树洞里,就甩开双脚,直奔枇杷树马店而去。
好在天还未亮,枇杷树马店仍在安睡。
格布摸回房间,推门进去一看,屋里的一切依旧如他走时的样子。
格布这才松了口气。
逃脱不是胜利,不过是给继续战斗创造了条件。要弄清的问题太多了,而首先必须了解清楚老屋里的被害者,究竟是不是翁果。从这一点人手,再逐步摸清那个竹叶青及其同伙。他们杀人移尸,行动诡秘,又有武器装备,很可能与过山风和烙铁头有联系。
格布躺在竹床上,一直没合眼。
天亮了,枇杷树马店人出人进,马嘶鸡鸣,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
格布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裤,肩上搭着捉蛇的袋子,走出房间,直朝马店北头黑锅头住的那排房子走去。
房檐下海一大排马驮子上扎着的大红布条,又一次吸引了格布的目光。
的确,赶马人的驮子样子都差不多,堆在一起,很容易拿错。黑锅头在每个驮子上做了这个特别显眼的标记,那真万无一失了。为了运好谷种,黑锅头费了不少心思呢!
这时,只觅芦老板正帮助黑锅头,把一大块苫布从地上揭开,露出了那一片摊晒在地上的潮谷子。格布紧走几步,大声招呼着:“早啊,芦老板,黑大哥!”揭苫布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
格布这才看出,芦老板是没叫错,而另外一个却不是黑锅头。但长相和身材都很像黑锅头,不用问,这人就是黑锅头的兄弟。
芦老板冲格布点点头,一对杏核眼含笑地眯缝着,眼角上的皱纹像一把打开的小扇子:“你昨夜睡得还好吗?”格布道:“睡得好啊,芦老板。”不料,芦老板却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不,不。我看你还是没睡好啊!两眼红得鸡冠似的……”格布的心咯噔了一下。怎么,他是说者无意,还是弦外有音?“嘿嘿,”格布咧嘴笑起来,“不怕芦老板笑话。昨晚上我听见后墙根有老鼠闹,心想有鼠就能招来蛇,就爬起来,跑到墙根底下守着。想捉上条把皮剥出来给芦老板和黑大哥尝个新鲜,也算我的一点心意。哪知守了大半夜,连个蛇毛都没见着!”
芦老板也出声地笑起来:“嗬嗬嗬!当然守不到嘛。知道来了捉蛇的,哪条蛇还敢送肉上砧呢?嗬嗬嗬!不过,我是听人讲过的,蛇肉的味道比鸡肉还好。只是煮的时候不能在灶房里,说房顶上的灶灰一旦落进锅里,那蛇肉吃了就会闹人的。”
芦老板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黑锅头的大嗓门:“芦老板,虽说满院的枇杷果早就摘了,可香味还招人呢!你看,我上街去吃汤圆,正碰上这位客人打听要找你的马店住呢!”
大家闻声回过头一看,只见黑锅头带着一位布朗族打扮的汉子走过来。汉子的身后,一溜跟着四匹驮着驮子的马。
这汉子,中等身材,圆胖脸,长一对黑白分明的蚕豆大眼,头上没缠包头,戴了顶大沿毡帽,显出小商人的身份。不过,那毡帽已经很破旧了。黑锅头话音刚落,他就急忙冲芦老板拱起双手:“小弟尼色伯,为养家糊口,跑跑煤炭生意。早就听朋友说芦老板为人厚道,诚心待客,今天特地来打扰。还请多多关照!”
“哦,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俗话说,山和山不碰面,人和人总相逢。大家南来北住,能在此一见,也是缘分!”芦老板笑着迎上去,“只是小店简陋,多有不周。还需来来往往的朋友们多多原谅啊!”
芦老板说着,就带着这个做煤炭生意的汉子,去安排住处了。
格布盯住那几个显得挺重的驮子,悄声对黑锅头说:“货带的不少呢!不知道成色怎么样?”黑锅头说:“怎么,你还懂这个?我看过了,成色不错,地道的老煤炭!”
格布点点头。
黑锅头又说:“怎么你还没上街?你快去街上找生意做吧,早做早得利。这会儿,街上已经热闹得像一盆火了!”格布道过谢要走,又被黑锅头一把拉住。黑锅头小声说:“你人生地不熟,不要到处乱钻。生意成不成,都要早些回店来,千万不要挨到天黑。听说,昨晚河滩上有人放枪呢!”
“哦?”格布佯作一惊,“真的?”
“我也是在街上听卖汤圆的老倌说的。还听说翁果一早就带着民兵去林子里抓放枪的歹人了!”哦?翁果?他还活着?格布心中一喜,忙问:“抓到歹人没有?”黑锅头摇摇头说:“都是在汤圆馆里听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世道不静,你独身一人,又初来乍到,还是小心点好!”
“多谢大哥关照,不管生意成不成,我一定早早回店!”黑锅头又说:“我的谷子晒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就准备走啦!”
“你明天就走?”格布拉住黑锅头的手。黑锅头说:“一条河里的鱼,早晚还是游在一块儿。日后咱们还会见的。你先去上街吧,回来到我屋里喝一杯!”
格布跟黑锅头分手后,走出马店,来到街上。街上早已热闹开了。卖各种菜蔬、鱼肉、瓜果和杂品的小摊,把街道两边摆得满满的。夸鲜道甜的叫卖声震得人脑瓜子直嗡嗡。买东西的人更是你拥我挤,顾了看货顾不了看人,你踩扁我脚尖,我踩掉你鞋跟。来晚了的小商人,满头大汗地拉着马,在蒸腾着尘土、汗气和马粪味的人群里,找着缝朝前钻,一面扯着脖筋吆喝着,让人躲马。每匹马的后面,又跟上一队人,借着马的开道,一边用眼溜着两旁的货,一边晃悠着朝前走。
格布也纵身挤进人群。
他的目标是卖汤圆的食馆。他要听听那个消息灵通的卖汤圆的老倌,对昨晚的事究竟都知道些什么。还有,关于翁果带着民兵去抓歹人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消息可靠,翁果还活着,今天,无论如何要找到他,跟他接上头。翁果当真没有死,那老屋里的被害者又是什么人呢?
格布一面想,一面身不由己地随着沸腾的人群往前走。因为他想收脚也收不住,不朝前走也得朝前走。格布正走着,迎面冷丁一声喝:“马撞!”
格布急忙收回四顾的目光,险些脸碰睑地撞在迎面而来的一匹小种马的长脸上,他正要闪身让马,猛听身后又一声:“马来!”
格布急忙回头,一个觥着大白牙的马头,差不多已顶住了他的腰眼。
就在躲马让马的当口,从郓攒动着的无数人头中,格布突然感觉出有一双眼睛与众不同!
只有像格布这样随时都冒着生命危险的人,才能感觉到潜在平静之中的不祥!
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正透过人缝一动不动地盯住格布。那阴冷得令人发寒的目光,使格布一下子把这双眼睛从人群中区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