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种怪叫总是在自己动手做事情的时候,突然出现呢?一推窗户,出现了;一摸门闩,又出现了。等静下心来,一心一意地去谪听、去辨别的时候,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格布实在说不清他究竟听没听到怪叫了。他盯住门闩,又盯住黑暗中的二楼。
盯了好一阵,也没有再出现任何响动。格布摇摇头,又一次摸了摸门闩。门闩的确没闩上。
不关窗户不闩门,翁果睡觉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呢?
莫非翁果仍未归家?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在外边?
格布正想着,突然,木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扑腾!
扑腾!
扑腾!
格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他就站在木梯下,而屋里几乎空荡无物,根本就没有躲避之处。扑腾!扑腾!扑腾!
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面前!
格布抬起眼来,盯住木梯,同时,敏捷地攥住了插在腰间的刀把。
可是,锋利的缅刀并没有被拨出刀鞘。扑腾扑腾走下木梯的,竟是一只跟黄鼠狼一般大的老鼠!因为木梯的每一阶都很高,这只大得吓人的老鼠就一阶一阶地跳下来,发出了扑腾扑腾的声响。
这只大老鼠跳下木梯时,不知它是鼠目寸光,没有看到格布,还是它根本就不怕人,竟然毫无顾忌地踩着格布的脚面走过去,不慌不忙地钻进了堆在屋角的杂物里。
格布不由得苦笑笑。随即,他猫下腰,踮起足尖,轻步迈上木梯,上了二楼。
因为没有窗户,二楼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格布定定神,睁大眼睛盯了片刻,这才看到墙角处有一张放下了帐子的竹床。
他用足尖试探着,膨下没有障碍物,又朝前走了一步。随着眼睛对黑暗的不断适应,格布看到帐子里侧身睡着一个汉子。
他应该是翁果。
格布想象着,把熟睦的翁果突然叫醒时,他擦谅愕的神情。
嗯,还是推推他,让他自己苏醒的好。
格布走上去,轻轻掀开裉子,伸手一推那汉子的肩头。
那汉子睡得很熟,推了推,也没醒。
格布觉得自己的手掌里湿漉漉的,好像摸着了一手汗。
他加重了力量去推那汉子,并小声叫着:“翁果!翁果!”
可那汉子仍旧没有醒。
睡得可真死啊,可见白天累得够呛。格布这么想着,正要低下头去看看,熟睡的汉子究竟是不是长了满脸胡子的翁果。突然,他全身机灵一下,打个冷颤。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猛地感觉出手上沾的并不是汗水,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气。
他把手往眼前一送:啊?血!
一手血!
格布险些叫出声来。
躺在床上的,不是一个熟睡的汉子,而是一具挺直的血尸!
格布的心突突地猛跳起来。他正要穹下腰,脸贴脸地仔细观察一下,突然一嘎吱!
院子里的红椿木门响了。
这声音,像什么东西被撕裂一般,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那么刺耳,那么恐怖。
躲在墙角里鸣叫的蛐蛐吓得立刻闭紧了嘴。紧跟着,有人走进了院子。扑扑,扑……
来人直奔老屋。脚步尽管放得很轻,但格布却听得十分真切:进来的是两个人!
怎么办?
老屋的门没有闩着,这两个不速之客马上就会破门而人。听他们有意放轻脚步,显然是冲血尸来的。他们是什么人?
问题很多,但格布已顾不得思索。眼瞅着他就要被堵在屋里。
噌!
格布拔刀出鞘,反手将那闪寒的刀尖藏在背后,蜻蜓点水般以足尖着地,只两三步,便轻盈盈如叶落离枝般下了木梯。他急速扫了一眼老屋,跳出窗户,已不可能;而老屋空荡,实在无处藏身。只有将屋角的一个大坛子搬起来放在木箱上,再隐身箱后,还能暂避一下。但是,时间也来不及了。
何况,那个大坛子里万一装满了腌菜或米酒之类,分量绝不会轻,提起来又放在箱上,难免会发出声响,惊动来人。
格布正在着急,院里的脚步声已经响到了老屋的门下。不容格布再犹豫,吱呀一声,老屋的木门被推开了。
真是万幸,推门的手很有力,而首先被推开的那扇木门又正好挤住格布。
格布就势一收,将脊背紧贴在墙壁上,憋住气,隐在被推开的木门后。
这也着实危险。
如果来人进屋后,反手将屋门关上,那隐在门后的格布就要跟来人碰个脸对脸!
格布手里的尖刀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随着木门被推开,明亮的月光就钻进老屋,在凹凸不平的砖地上,斜斜地映出一块闪光的长方形。紧跟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就幽灵般出现在这块银幕似的月光里。
格布盯住这个慢慢走进月光里的人影。突然,他发现这个人影的头上生着两根尖尖的东西。啊?
是犄角!
格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定睛再一看,一个无比恐怖的景象,立刻出现在格布的眼前:走进月光里的黑影不但头上长着两根犄角,而且浑身上下都长满长毛。这个令人毛骨谏然的长毛黑影,是大张着两只手摸进来的,每根手指竟有一尺多长!
格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哪儿是人啊?
这不是傻尼传说中专吃人肉的长毛鬼吗?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世上的人我已见过千千万,世上的鬼却还从未照过面。既然有幸见到了,那就让我看个仔细。日后别人问来,我也好有话可说!
格布这么想着,咬紧牙关,攥紧刀把,一动不动地盯住月光里的长毛鬼影。
当这个长毛鬼完全走进老屋,与袼布仅一板之隔时,格布认出,这是一个披着黑羊皮的人!他头上的犄角是两根竹筒做的,十个指头上绑着十根削尖的竹棍。
跟在这个“长毛鬼”后面进来的,也是一个装成长毛鬼的人。
这两个“长毛鬼”一进屋,就一前一后地上了木梯。看起来,他们很快还要离开老屋的。所以,他们进屋后就没有关门,因此,也就没注意到门后有人!
格布看到,走在后面的“长毛鬼”手里拎着两个空麻袋。进门就上褛,目的性很强。可以断定,他们是趁着夜深人静,前来搬楼上的血尸的。
化装成吃人鬼,不过是为了掩护他们能顺利地完成搬尸的行动。
是啊,既然允许我粘上大胡子,也应该允许他们装成吃人鬼嘛!
格布这么想着,忽听楼上传来竹床的轻微的声响。这是两个“长毛鬼”在往血尸的头脚上套麻袋了,过不了多会工夫,他们就会把尸体搬下楼的。
我不能再窝在门后了!
他们既然来搬尸,就说明他们与被害者有关。如果不是他们杀的,他们也一定认识杀人者!应该跟上他们,看他们把尸体搬到什么地方,看他们还和什么人联系。还应该设法了解,被害者究竟是不是翁果。
格布拿定了主意,侧耳听听门外,发觉的确没有一点动静,这才一闪身窜出老屋。
屋外凉嗖嗖的。格布这才感到,自己憋出了一身汗。他借着树影的掩护,又窜出小院。
格布躲在大榕树的主干后,定睛注视着半开的红椿木门。工夫不大,小院里就响起了脚步声。两个“长毛鬼”像抬着一筒树身似的,抬着用两条麻袋套进头脚、包住全身的尸体,摇摇晃晃地走出院门。
格布看得真切。他等两个“长毛鬼”从自己眼前走过之后,正要直起腰来跟上他们,突然一一“噢呜”
格布又一次听到了那瘆人的怪叫。这叫声那么恐怖,又那么凄凉。虽然只叫了一声,但格布已经清楚地听到了。他再也不怀疑是自己耳鸣了。
这叫声,分明就是走在后面的那个“长毛鬼”发出的。噢,原来是他们在装鬼叫啊!
与其说是在吓唬路上可能碰见的人,倒不如说是在给他们自己壮胆。
格布感到气恼又可笑。他正要起步跟上,突然,他觉出身后扑来一阵阴风,不容他转身去看个明白,一根拇指粗的棕绳就噗的一声套在他的脖颈上。格布急忙伸手去抓绳套。
可是,晚了。
绳套被用力一收,顿时勒住格布的喉头。格布连叫都没叫,一阵胸堵气闷,两眼发花,月光下的大榕树就立刻旋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旋转中失去知觉的格布忽然听到了巨大的水响。
哗哗哗!哗哗哗!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是被抬着手脚往前走。地着实不平,走起来高一脚低一脚的。就因为这高一脚、低一脚的剧烈颠簸,才使格布摆脱了昏迷的纠缠。
巨大的水响使格布想起了河。
果然,他很快就感到了一股潮湿阴凉而又略带点腥味的河风,冷冷地扑在脸上。啊,河,南腊河!
当格布疾步奔走在通往草落街的山道时,他曾经看到过这条闪光的南腊河。草落街离河不远,也就是说,此刻,自己仍旧在草落街附近。
格布没有睁开眼睛,照旧保持着昏迷的状态。他已经感觉出来,抬着他的人是走在干枯了的河道上。因为天旱,本来很宽的河水已经退缩到河道中心,露出了布满青苔的石头。这些石头,大的如卧牛,小的如拳头。所以走起来就高一脚、低一脚的。
格布仔细辨别着踏在碎石上的脚步声,很快听出除一前一后抬着他行走的两个人外,还有一个第三者。这个第三者一直轻起轻落着脚步,跟在后面。格布心想:如果抬着自己的是那两个“长毛鬼”的话,那么,这第三者就是用棕绳偷袭自己的人了!
他偷袭得手,却又手下留情,想必另有打算。格布感到脖颈上被棕绳勒过的地方,火辣辣地发疼,像刺进无数的小针。
他后悔自己盯“鬼”心切,脑后少了眼。三个人分两拨走,要么后面的掩护前面的,要么前面的成为后面的问路石。这本来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招法,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提防呢?
现在,落到三个歹徒手里,自己的处境是很危险的。这究竟是一伙什么人呢?他们到底要把我怎么着呢?
要弄清的问题很多,可眼下最要紧的是从他们手里逃脱!格布正想着,忽听有人说:“就把这个毛胡子放在这儿吧!”声音低沉而阴冷。
这是一直跟在后面的那个人发出的。对“毛胡子”这个称呼,格布感到满意。这说明了化装的功效。他听出说话的人走到了自己身边,很想认认这个人的嘴脸。但又想到月亮很亮,如果睁开眼睛看,很可能会带来意料不到的麻烦。
格布忍住了,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抬着格布的两个人收住了脚,把格布放了下来。
格布的脊背硌在冰凉的鹅卵石上。
他觉得闪耀在眼皮上的朦胧的月光不见了,眼前一片黑。
这是被放在了一块大石头的阴影里。
格布暗暗动了一下手脚,发觉手脚都是自由的,没有被捆住。
这时,只听那个低沉而阴冷的声音又说:“你们俩在这儿守好,我去报告竹叶青,看他要怎么处理这毛胡子!”什么?竹叶青?去报告竹叶青?格布听得很清楚。
常年与毒蛇打交道的他,对竹叶青这三个字是那么熟悉,那么敏感!
身长尺余、头呈三角形,两眼血红,浑身翠绿,背鳞有棱。突然变细的尾巴尖像被火烧过似的,焦红焦红的。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山地,白天黑夜都出来活动。尾巴缠绕力极强,善于爬树。捕食娃、嫩赐、鸟类和鼠类为生。它毒性剧烈,但因为每次咬人时毒牙里排射的毒量较少,一般不容易造成人的死亡。但如果被它咬住头脸或脖颈,则被咬者必死无疑。它的最大特点是善干隐身。常常静伏在竹林间,使自己翠绿的身子和翠绿的竹叶融为一体。善于隐身是它获得食物和躲避天敌的重要保证。
这就是格布所知道的有关毒蛇竹叶青的全部。而歹徒所称呼的竹叶青,显然是一个人的外号。这是一个能指挥这伙歹徒的人,一个能决定格布命运的人。
而且,这个人一定就在草落街!
他是谁呢?
他以自己翠绿的保护色,隐匿在哪片竹林里呢?境外有个烙铁头,境内有个过山风,草落街又出了个竹叶青。毒蛇都扎成了堆,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扑哧,扑嘛……
去向竹叶青报告的歹徒,踩着石头走远了。躺在大石头阴影里的格布,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他看到一个瘦长痩长的背影,蹒跚地走在铺满月光的河滩上。
突然,格布觉得这瘦长痩长的背影,很像是傍晚在翁果家门口碰见的那个表情阴冷的刀疤脸。难道真是他吗?
如果是他,他就很可能是杀人凶手!也许,就在碰见他的时候,他刚刚杀了人,正要离开现场。
那可怕的刀疤脸上流露出的阴冷无情可以说明,在他来讲,杀个人不过像踢倒一棵小草一样。
刀疤脸有杀人的时间,也有杀人的机会,那么,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傍晚杀人,半夜搬尸,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这显然是经过周密策划的。
“就把这个毛胡子放在这儿吧!”
“你们俩在这儿守好,我去报告竹叶青,看他要怎么处理这个毛胡子!”
格布仔细回忆着瘦长背影刚才讲过的两句话。话说得自然、流畅,声音毫不做作,完全是他的本嗓本音。
可是,这声音和刀疤脸的声音,却有着不小的差距。两个人说话的语气虽然都是阴冷阴冷的,但音色和声调却有很大的不同。
从声音上分析,他们似乎又不是一个人……格布沉思着,又瞥了一眼抬他的两个人。他看见月光下晃动着四只犄角。
果然,抬他的人就是那两个“长毛鬼”。此刻,他们正背靠背地坐在一块板凳高的大石头上。
一个个子高些的“长毛鬼”面对格布,另一个矮些的,正不时朝河滩四周张望。
那个蹒跚而行的痩长背影已经消失了。河滩上只剩下这两个“长毛鬼”。机会来了!
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逃脱,等竹叶青赶来,就会更加棘手。
腰里的刀已经被下掉了,眼下格布是赤手空拳。而两个“长毛鬼”呢?格布暗中盯住两个“长毛鬼”在动手之前,应该弄清他们用的是什么武器。哗哗哗哗哗哗!
南腊河水流淌着。水声虽然巨大,但听起来很有规律,也很有节奏。
两个“长毛鬼”坐在石头上一动也不动。格布发现,绑在他们手指上的竹棍已经解掉,这就为他们使用武器提供了方便。
他们身上带的是什么武器呢?怎么叫他们暴露出身上的武器呢?用在昏迷中翻身的动作来惊吓他们吗?格布这么想着,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翻身的动作固然能惊得对手暴露武器,但同时也会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反而更不利于下一步的行动。
不行,我不能动,让他们对我完全放心才好!那怎么办呢?
不弄清他们的武器,干起来就可能吃亏。可时间不等人啊!格布正暗自焦急,忽听矮个子说:“嗨,还报告什么呀!照我的主意,刀劈竹子干嘣脆,让这小子头枕石头,咱们再给他个石头砸头。家伙砸成个肉饼子算了!”
高个子说:“你忘了竹叶青常说的啦,螺蛳还有三道弯!还是让他亲自弄个清楚好,省得误事。”
高个子一面说,一面解下绑在头上的两只犄角。矮个子不出气了,隔了一会儿,又嘟嚷远来:“今天的觉算是睡不成了。装鬼搬鬼,死鬼没搬走,又撞上个活鬼!”
矮个子话音未落,突然,“泼刺”一声巨响,从格布身边不远的河水里发出。这声音,打破了河水的有规律有节奏的流淌声。“谁?”
高个子叫了一声,猛地站起身,同时用左手从衣襟下掏出了家伙。
这高个子是个左撇子。
格布看得清楚,他掏出的是一支加拿大盒子炮。矮个子也从腰里拔出了短枪。他们都有枪啊!
格布的心抖了一下。倒不是因为看见了对手有枪,而是触景生情,马上联想到烙铁头要送给过山风的枪,联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务一一都是为了枪啊!
眼下,这两个歹徒有枪,更说明他们的身份不寻常。格布暗中抓住一块碗口大的鹅卵石。凭他的手劲,用这块坚硬的鹅卵石,能一下子把歹徒的脑浆砸出来。
这时,河水里又发出“泼剌”一声巨响,紧跟着,“吧唧”!一条白花花的人腿翻上岸来。髙个子和矮个子都惊得叫了一声。但是,很快的,他们看清楚了,翻上岸的不是一条腿,而是一条鱼。
一条像人腿一样的大青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