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歹徒越追越近。格布不能再跑了,必须先设法躲一躲。他一转身,拐进居民区内的一条小路。身旁正有一道用土坯围成的院墙。
格布抬头看看,围墙只有一人多高,自己一纵身就能跳上墙头,翻进院里。
格布相信自己的轻功,翻墙入院,能悄然如风吹叶落。潜人院内,一定会找到藏身之处。
只是,如果院中此刻正有人在,那一翻一跳,岂不要惊得院中人大喊大叫?
追上来的两个大汉听到喊叫,堵住院子,不就成了瓮中捉鳖?
格布放轻脚步,摸到院门前。他正要眼贴门缝,看看院内是否有人,突然,嘎的一声,离他身后不远的另一个院子的大门打开了。
格布大吃一惊,正要转身逃跑,却被冲出大门的人有力地抓住了胳膊。
格布回头一看,抓住自己胳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救过的那个不知名的少年!
少年的一双大眼,出神地盯住格布。格布发觉少年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惊悸,仿佛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袼布活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远处传来了扑腾扑腾的脚步声。是歹徒追上来了!少年拽格布的胳膊:“进去。”只有两个字。
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却很有力,带着不容分辩的强制性。腾腾腾!腾腾腾!追踪而来的脚步声更近了。格布不再犹豫,一闪身,进了大门。紧跟着,大门无声地在他身后关上了。
格布扭头一看,少年并没有进院。格布转眼再一打量,院子不大,围着两栋低矮的小屋。小屋的门紧关着。靠东墙根处,堆着一大堆乱树棵子,看样子是做烧柴用的。
格布盯住那堆乱树棵子,心想:情况不明,贸然入室容易造成被动,不如暂且躲进这乱树棵子里。
格布刚侧身躲进乱树棵子,就听到院墙外传来两个大汉的高声大叫:“嗨,怎么这家伙一晃就没影了?”
“他跑不了,准是躲进人家了!”
“那咱们挨户搜搜吧!”这叫声很快逼近了大门。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一阵急跑的脚步声。两个叫喊着的歹徒听到这脚步声,不由得同时惊叫起来:“好啊,跑啦!跑啦!”跟着,他们寻着脚步声追过去,离开了大门。
格布听出来了,这是少年机智地把歹徒从门前引开了。他喘了一口气,但马上又提起心来:万一歹徒抓住了少年该怎么办呢?
果然,远处又传来歹徒的吼叫声:“是你这小崽子在跑啊?你跑什么?啊?”
只听少年大声说:“我在帮你们抓杀人犯呢!他刚从这里跑过去!”
两个歹徒一下子都哑巴了。
少年又说:“嘿,你们追的是不是一个腰里掖着布袋子的汉子?”
歹徒们叫起来:“对!对!他腰里是掖着个布袋!”少年说:“他往西边跑了。我一听见你们喊,就帮着你们追,这家伙跑得可快了!”一个歹徒叫道:“快追!”
腾腾腾!腾腾腾!
歹徒的脚步声一直朝西边而去。格布喘口气,抹抹满脸的大汗珠子,起身钻出树棵子。格布在等待少年转身回来。他正有话要问这不知名的少年。问完了,就得立刻走。因为此地不可久留。如果歹徒再朝西边追一段,追不着的话,很可能还会返身回来寻找。可是,等了半天,少年还不回来。格布抬脚正要朝院门走去,突然,背后的树棵子哗啦一声被掀倒了,土墙根处露出了一个不小的洞!
原来,这个洞是被乱树棵子遮挡着。格布钻进树棵子藏身时,眼睛只顾朝大门看,耳朵只顾朝墙外听,就没有发觉自己身后的土墙上,还有个不小的洞!
此刻,当格布猛地听到身后的树棵子哗啦一声被掀倒,正要扭头看个明白时,突然,一个窜出墙洞的黑影,像一阵阴风似的从格布背后扑来。
不容格布闪身,一根拇指粗的棕绳,就呼的一下套在他的脖颈上。
棕绳勒喉的惨剧眼看着就要重演!好熟悉的手法啊!格布急忙伸手去抓棕绳……
但是,棕绳却没有马上收紧。一个阴冷的声音,像钢针一样从背后扎了过来:“别动!要想活命,就跟我走!”好熟悉的声音啊!
格布使力扭过头去,他立刻看到了一张脸一张阴毒可怕的刀疤脸!
刀疤脸拽着套在格布脖颈上的棕绳,拉着格布从那墙洞里钻了出去。
格布抬头一看,眼前是另外一个院子。这两个院子合用一堵土墙。
这个院子,比刚才那个院子还小。院子里只围了一间破烂不堪的小土房。
这间小土房,像是遭火烧过,已经没了窗户没了门。熏得黑洞洞的窗口上,结满大大小小的蜘蛛网。门前的石阶缝里,长起了多高的野草。一个摔破了的瓦罐,大张着嘴巴躺在石阶旁。
满院的荒凉破败,说明这里早已断了烟火。
刀疤脸把格布拉进小土房。土房里面被烧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四根没有烧断的黑糊糊的房柱,像四个怪物似的直挺挺地站立着。
刀疤脸站住脚,盯住格布。盯了一阵,阴冷冷地说:“我们不陌生!”
格布苦笑笑:“我叫你庄老罕,以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庄老么的弟弟,结果是蜂子落在纸花上。”
刀疤脸问道:“你还在等我帮你打听庄老罕的下落吗?”
格布点点头:“我想你会帮这个忙的。”
刀疤脸的鼻子里哼了哼,又说:“我听说你们做蛇生意的,一生跑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面。”
格布道:“是啊,因为家门口的蛇早就捉光了。”刀疤脸冲小土屋一抬下巴:“那你看,这个地方怎么样?”格布点点头:“这地方好啊!把我勒死在这里,生了蛆也不会有人知道。”
“你明白就好!你别以为住进枇杷树马店,就是住进了保险箱!”刀疤脸说着,脸色突然一变,噌的一家伙,从腰里拨出一把雪亮的两刃牛角尖刀。
不容格布躲闪,刀刃已经横在格布的喉头上:“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刀刃贴着肉皮,冰凉冰凉的。
格布斜眼瞅瞅刀刃,又斜眼瞅瞅勒在脖颈上的棕绳,笑了笑,道:“我要是个做盐巴生意的,也许早吓得尿了裤子。可跟蛇打了半辈子交道,我已经死过去好几次了。刀子杀也好,绳子勒也好,毒蛇咬也好,反正都一样。”
刀疤脸那一高一低的眉毛突突地抖着。“你不怕死,那你跑什么?”
格布道:“死也要死得明白!我明明在大榕树下等一个小老头送蛇来,他们非要说我杀了人!”
“一点不冤枉,我看你就像个杀人犯!站到柱子边上去!”刀疤脸说着,用刀逼着格布退到一根柱子旁,然后,用勒住格布脖颈的棕绳,把格布捆在房柱上。
刀疤脸转到格布面前,用刀指着格布的心口:“落在我手里,你也想死个明白?”格布道:“是山上的鸟,不会往水里飞;是水里的鱼,不会往山上跳。死得不明不白去不了仙境!”刀疤脸点点头:“那我问你,昨晚上你到榕树下的老屋里干什么去了?”格布佯作一惊:“什么?榕树下的老屋?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去找我的朋友庄老么的弟弟庄老罕,以为他就住在那老屋里,结果我找错了门,碰到了你!”
对格布的装傻,刀疤脸并不发怒:“那是傍黑的事!我问的是晚上,是半夜里!”格布摇摇头:“嗯,半夜里,半夜里我可没去过老屋!”刀疤脸一扭脖子:“那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格布道:“睡在床上做美梦,是好地方我都去过了!”刀疤脸突然问:“河滩上也去过了吗?”
格布的心扑腾一跳:好厉害的刀疤脸!“哈哈哈!”格布笑起来,“就是河滩上没去啰!可今天一醒过来我就后悔啦,听人家说昨晚河滩上有人放枪,我怎么就没去看看热闹呢?”刀疤睑哼了一声:“你没去河滩上,可你也没在床上。”
格布的心又扑腾一跳。
“这么说,你昨晚上去马店找过我了?”格布盯住刀疤脸,“是不是老罕有了下落?”刀疤脸也盯住格布:“少扯你的老罕。昨晚上你为什么没睡在床上?”
格布一耸肩头:“也没蹲后墙根底下吗?”
刀疤脸显然没听懂这句话。
格布认认真真地说:“我是说,你也没看见我蹲在后墙根底下吗?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呢?跟你实说吧,我昨晚上什么美梦也没做成!我躺在床上,听外面的老鼠闹成一锅粥。我想有鼠就有蛇,干脆起来捉它两条,给马店的老板尝尝新鲜。谁知道蹲在墙根底下守了大半夜,眼睛熬得红果似的,连个蛇毛都没见着!结果,结果还把你的来访给耽误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傍黑才拜托你的事,晚上你就跑来给我送消息!是啊,我常对别人的热心缺乏应有的估计。快告诉我吧,老罕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哼!三句话就离不开老罕,好像真有这回事似的!”刀疤脸用刀尖顶住格布的喉管,压低声音说:“你说,你到草落街,是不是来找翁果的?”这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却钢针似的直刺格布的肺腑。
格布盯住眼前寒光闪闪的尖刀,突然提高了嗓门:“你要杀就痛快点!什么翁果不翁果的,我谁也不认识!我是个做蛇生意的,来草落街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刀疤脸的一双阴冷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格布。突然,他猛一伸手,扯散格布的包头,只听啪嗒一声,藏在包头里的竹片刻木,掉在了地上。
刻木的正面恰好朝上,上面清楚地刻着一支无头的箭!格布万万没料到刀疤脸还有这么一手!刀疤脸用手一指刻木:“这也是混饭吃的?”格布没有吭声。刀疤脸追问着:“这是干什么用的?”格布苦笑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是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
“是的,那上面刻着一支无头的箭,箭无头,当然就射不死人。我带上这护身符出门,它能保佑我,使一切射向我的明枪暗箭都失去效力!”刀疤脸一拧眉毛:“你胡说!”格布笑道:“好,就算我胡说。那你看这是干什么用的?”刀疤脸一下子愣住了。
就在这时,咕咚一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从墙外飞进来,碰在院子里。
刀疤脸一惊,忙抓过格布散落的包头中,塞住了格布的嘴巴;接着,又围着房柱看了一圈,认为棕绳捆得很牢了,这才抬起脸,阴冷冷地瞪了格布一眼:“做生意的人,说假话比说真话还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无头箭是干什么用的吗?哼!”
说着,刀疤脸走出小屋,溜着墙根,摸到院门旁。他先用耳朵朝门外听听,然后迅速推开院门,闪身出去。紧接着,喀吧一声,院门从外面被锁上了。破败不堪的院子里死一般寂静。格布扭动一下身子,发觉棕绳捆得很紧。跑不了,又喊不出声,难道就这样老老实实地等着刀疤脸再回来吗?
格布低下头,盯住掉在地上的竹片刻木。奇怪啊,这刀疤脸怎么会知道我的包头里藏着刻木呢?我是在进草落街前在大叶子树下藏枪的时候,将刻木藏在包头里的。一藏进去就再也没拿出来过,他怎么会知道的呢?
格布正在想着,突然,他觉得后窗口好像有个黑影一闪!格布急忙扭过头来,啊!一个矫健的身影,已经燕子似的跃进了窗口。格布定睛一看,悄然无声地跃进小土屋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不知姓名的少年!
少年的嘴里,叼着一把尖刀。他双脚落地后,眼睛只朝格布的脸上一闪,便一个箭步扑到房柱后,三下五去二,用刀子割断了棕绳。跟着,又一把扯出堵在格布嘴里的包头布。“你……”
格布挣脱双手,要跟少年说话。少年一捂格布的嘴,随即将刀插进腰里,冲后窗口一甩头。
格布一个虎跳龙潭,纵身跃出窗口。
当格布飞身跳出窗外,才发现紧挨着后窗口的院墙上塌了一块,形成一个不小的缺口。他毫不迟疑,身形一闪,一个羚羊过涧,跳出院墙。
他脚还没站稳,身后就发出噗的一响。格布急忙转过脸,却只见那不知名的少年已经稳稳地站在面前了。
格布叫道:“好孩子,你……”少年眨眨眼:“你一直在等我回来吗?”格布点点头:“是啊,我在等你。可你一直没回来!”少年笑了:“如果我刚把他们两个人引走就转身回来,他们还不跟上我?你连这点心眼也没有吗?”
好机灵的孩子!格布笑了:“你是绕道回来的,对吧?”少年点点头。
格布紧盯住少年的一对大眼,问:“孩子,你为什么要救我?”少年一仰头:“你不是也救过我吗?那又是为什么呢?”格布笑了:“那是因为毒蛇要咬你呀!”
说着,格布一把搂俨少年的肩头:“谢谢你,孩子!”
不料,少年却说:“你救我时,我可没说过谢谢!”
“甚至还以为有些多余。因为你本来要一刀砍昏毒蛇的,对吗?”格布说着,拍拍少年的肩头:“孩子,你认识那个刀疤脸?你怎么知道他也是一条毒蛇?”
少年却所问非所答地反问道:“他为什么要捆你?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又要追你呢?”格布一耸肩头:“是啊,我也正感到奇怪呢!我好好做着蛇生意,没招他们,也没惹他们呀!”
“是吗?”少年连连眨巴着大眼睛,表现出并不相信的神情。忽然,他把手朝格布眼前一伸:“也许就是为了这个吧?”格布低头一看,心里不由得一惊:少年手里攥着的,是刚才被刀疤脸扯掉包头布而掉在地上的那片刻木。
不等格布伸手,少年就把刻木塞进格布的手里,同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紧盯住格布。盯了一阵,少年突然说:“你要找的人,已经被他们杀了!”格布的心颤抖了一下。少年的话,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少年的话,又似乎恰在他的意料之中格布盯住少年的眼睛。
他看到了诚恳,同情和从一般的孩子眼睛里不容易见到的忧虑。
可是,此刻,他应该怎么回答这个两次救了他的孩子呢?
感情,的确会软化人心啊!
格布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乱过。
他实在不想欺骗这个孩子。
然后,他终于说:“孩子,你说什么呀?我谁也不找!我到草落街就是来做蛇生意的!”
少年的目光像刀似的冲格布狠狠一剌!他什么也没说,一闪身钻进附近的树棵子,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眨眼间消失在暮色中,格布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沉甸甸的,像坠了块铅;又暖和和的,充满了希望:少年的背后,肯定还有一个知情的大人。可是,他是谁呢?他在哪儿呢?怎样才能找到他呢?只有通过这个机警而神秘的少年了!想到这里,格布正要去追赶少年,突然,他觉出身后有向动。回头一看,身后什么也没有。院墙里静悄悄的。院墙外也静悄悄的。格布转过头,不慌不忙地朝前走去。走出两步,他又猛地收住脚,朝院墙缺口处望去。只见缺口处,正探出一只眼睛半张脸。虽然只有半张脸,格布也看出了那额头上的刀疤。啊,是刀疤脸!格布扭头就跑。
格布并没有朝少年消失的方向跑,害怕那样一跑,会使追赶而来的刀疤脸发现少年的踪迹。其实,刀疤脸并没有追赶。格布跑出很远,才发觉了这一点。格布收住脚,看看天渐渐地黑了,决定还是先赶回枇杷树马店。
当然,他没有直接走回马店,而是绕了儿个弯子,发觉身后的确没有人跟踪了,这才走向马店。他回到马店时,天已经黑透了。
路过黑锅头住的那排房子时,格布看到房里已经熄了火。一溜装得好好的、上面拴着红布条记号的马驮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房檐下。
明天一早,黑锅头就要上路了。所以,他们早早睡下了。明天要起早点,帮助黑锅头拉拉马,上上驮子。格布这么想着,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来到自己的房门前。他没有立刻推门进屋。
他停下脚,贴着门朝屋里听听。小屋里一片寂静。他又扭过头去,朝黑魆魆的马店四周扫视。四周也是一片寂静。偶尔,从马圈里传出一两声马打响鼻。“你别以为住进枇杷树马店,就是住进了保险箱!”格布的耳边突然响起刀疤脸阴冷冷的声音。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威胁?
还是提醒?
应该理解成威胁。
是啊,对格布来说,刀疤脸的确是一种威胁!因为他知道得太多,而且他还想进一步知道的,又恰恰是格布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的!因此,他绝不会放过格布。不会!
格布又朝马店四周扫视了一回。心想:刀疤脸知道我在此落脚,他刚才没有追我,夜里会不会来此堵我呢?完全有这种可能!今天晚上,我不能合眼!而且,也不能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