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如事后反复分析了两个女儿的情况,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建伟和何琦是真爱,是一见钟情。而建伟和何佳只是朋友情,兄妹情。就性格来说,何琦和何佳有很大的差别。何琦是大学教师,性格温柔,不善交际,遇上建伟是她的缘分。而这样的缘分是绝无仅有的。至于何佳就不同了,她是记者,人聪明,社交面又广,将来身边肯定少不了出色的男孩子。既然建伟对她的感情不是情爱,分开来是明智的。痛苦虽然难免,但那只是暂时的。与其强求一对没有真情的,不如成全一对有真爱的。张洁如以母亲的身份介入了这场女儿的恋情纠葛,就注定了她要成为何佳的“仇人”。
张洁如扶着何佳的肩膀说:“小住,人都要讲个缘分,你和建伟可能是没缘啊!”
何佳咬着嘴唇哼了一声,使劲关上箱子,站起来就要走。
“何佳!”何琦悲怆地喊了一声,失声痛哭起来。
何佳回头望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噢,差点忘了,祝你们幸福!姐姐!”长了这么大,她从没有叫过何琦一声姐姐。这是第一次,却叫得这样令人心碎,令人心寒。从此,何琦在她的心目中就形同路人了。
张洁如拉住何佳的手:“小佳,不要这样,这件事不能都怪何琦和建伟。人是要讲缘分的。我也觉得他们俩……更合适!”何佳大吃一惊。她傻了似地望着母亲,像望着一个陌生人。张洁如一语既出,就出奇的冷静了。她觉得与其几个人在这吞吞吐吐活受罪,倒不如竹筒倒豆子当面把话说清楚的好,这对何佳来说是长疼不如短疼,对何琦也是相对的公平一点。真爱有什么错呢?她说:“是的,小佳,建伟爱的是何琦。他们俩其实是更合适的!在何琦没了主意的时候,是我默认了她,支持了她。所以,你要是恨就恨我吧,千万不要……”
何佳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张洁如,她的脸越变越白,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她歇斯底里般地大声喊道:“我……我恨你们所有的人!”说罢,泪流满面,冲出门去,门在她的身后炸雷般地撞响。
何琦到药店给宁宁买药。足球场上的“英雄”常常是挂“彩”而归。她听见两个营业员指着一个刚刚离去的女人小声嘀咕。“她买了两瓶”安定”,会不会是要自杀寻短见呢?”“那谁知道,这年头想干什么的都有。管她呢。”何琦听着好笑。心想,人要真想死,非要来买两瓶“安定”吗?如果是我,决不那么麻烦,我会选择一种最超然的形式进入天国。
宁宁洗完澡,钻进被窝里大声叫道:“妈!快给我拿裤叉背心来!”俨然一个“少年天子”!
“你自己怎么不先准备好?”何琦一边在衣柜里翻找,一边责怪地说。
“我不知道在哪,再说,每次不都是您给我拿吗?”
“可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很多事情应该自已做。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
“插队去了!”宁宁抢过话头,不耐烦地说:“妈!您累不累呀?”
何琦黯然。也许是因为建伟不在,也许是因为她太能干,宁宁现在全不像一个11岁孩子那样懂事。整天懒散得像滩泥不说,嘴巴锋利得像把小刀子一样飞来剁去的。好几次,她被剁得动了肝火,可他那套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理论”却总能“驳”得她哑口无言。几次“争论”下来,她明白了:和他一个孩子讲不清道理,说不明白问题。要想“叫真”那才是自找苦吃呢。何琦最终的结论是:她欠他的,谁让她把他带到这个人世上来呢?……
收拾完一切,天色尚早。何琦拿起那只牛皮纸袋走出家,按响了隔壁刘杰的门铃。还半天,屋里才探出一个蓬乱的脑袋。刘杰睡眼惺忪地辨清了眼前站的是何琦,才闪身让出条门缝。他苦笑着说:“家里太乱,不好意思,请吧。”
何琦一进门就不由得皱起了鼻子。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脑壳。屋子里窗帘紧闭,光线灰暗,床上是没叠的被子。地上是东一只西一只的鞋。椅背、床沿、沙发上到处可见随手扔置的毛衣、衬裤、袜子、外罩……写字台上更是一塌糊涂。翻飞的稿纸、压折的书页、七零八落的饮料瓶、还有脏兮兮的碗筷。光看那上面的龟裂就可以想象出,它们藏污纳垢有多久了……
“你怎么狼狈成这副样子,啊?”何琦说着放下手中的纸袋,走到窗前,哗地一声,拉开了窗帘。接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她推开了满是灰尘的窗子、阳台门。
一阵轻轻的夜风袭来,给屋里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何琦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将桌上的碗筷收了泡进厨房,又手脚不停地收拾起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脏衣服,烂袜子。她记得,刘杰妻子在世时,这个家干净得出奇,四处光洁可鉴。可现在……
“莉莉呢?这么个狗窝让孩子怎么呆呀!”何琦头也不抬地叨念着。
“所以呀,让奶奶接走了!”刘杰答话时两手抱在胸前,淡然地看着她忙里忙外。好一会儿,他突然冒了一句:“你这么晚到我家来,不是为了学**吧?”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弦外之意,傻子都能听出来。
何琦噢了一声,指着牛皮纸袋说:“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你先看看那份《职称申报表》,有什么不清楚的,我给你解释。我解释不了的,明天咱们一起去问系里。”她嘴里说着手脚却没有停下来,擦擦抹抹的千得争分夺秒。好像她是这家雇来的小时工。
刘杰愣了,深感意外。他没想到她这么晚来是为了给他送表。更没想到对他的出言不逊她竞无动于衷。对这份职称申报表他原想是不会那么轻而易得的。昨天和她谈话以后,他就等着她上门了。他估计,那将是一场很尴尬、很费力、很不愉快的谈话,她很可能或是和颜悦色、或是诉以衷肠、或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和他深入交心。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他不要参加这场角逐,让出这个名额!而他也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已经把那心底的情愫抛到九霄云外了。任什么怀柔方式,也干扰不了他“竞争”的决心!可谁想到她竟然会这样……
“你快看看,那里面还有份实施细则。破格申报要有特殊贡献的。你有获奖作品,学术上也有突出成绩,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你再仔细看看,还有什么其它的硬件没有?能填的就都填上,千万别拉下什么。到时候补起来就麻烦了。”何琦的话语和表情都很真诚,她是从不会演戏的,不论在任何情况下。
刘杰的心全乱了。手垂下来,不知怎么放才好。
“你怎么了?病了?”何琦看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不不,可能是这几天没睡好。你……别忙了,这些事我都会做。快回去吧,你也该休息了。”刘杰这会儿只想让她快走!他要静一会儿,要一个人再好好想一想。堂堂一个男子汉,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下子乱了方寸。他怎么了?他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个职称了?就为她的几句真诚的话?就为她的一片热心肠?他又不安了?不行,他真的要再好好想一想了。
回到家里,何琦感到浑身酸软。
她躺在床上,靠着枕头,拿着同样的一份《职称申报表》愣神。耳边又响起了系主任的话:“你一定要报上这个表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报到上面来,我们会秉公处理的。这个刘杰呀,平常看着挺有骨子侠胆柔肠的,这次是怎么了?老婆死了也不能拿争职称来找平衡啊。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嘛!就他的业务水平,明年报,不是一报一个准吗,为什么非要今年和你这个老实人争呢?这不公平,于情于理都不公平!”系主任很生气。
“刘杰有难处,我知道。”何琦为他解释。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她的表报上去了,刘杰肯定没戏。她不想这样做。她今天晚上给刘杰送表,本来是想问问缘由的。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天大的难处,自己的谦让也算有点意义。可是,刘杰一脸的猜疑把她的话给堵回来了。转念一想,何必呢,他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职称让都让了,再问原由又有什么意思呢。她悻悻而归。现在想想,也实在是有点窝囊。不理解人也不被人理解的窝囊。她怎么这么倒霉呀。
何琦心烦意乱地把那份表扔到一边,心情沮丧。失落的时候,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委屈得掉下泪来……
墙上挂着结婚照。钟建伟的表情是那么超然,不卑不亢的。隐隐地还带着一种狡黠的微笑。她索然无味地躲开了那双眼睛。但思绪的闸门却嘭然而开。往事清晰,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那些事她至今记忆犹新……
钟建伟说:“明天我们有个聚会,都是部队的战友,你去帮个忙怎么样?”
“我?能帮什么忙?”何琦有些奇怪。
“也不是太麻烦的事,就是切切熟食,洗洗杯子。行吗?临时决定的,我实在是找不着别人了。何佳不在,我只认识你,所以……”建伟望着何琦,眼睛里充满了企盼。
“可是…我不认识你的这些战友啊?”何琦犹豫着,因为她不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
“见了面不就认识了!我的朋友都是良民,你放心好了!”建伟求她,笑着露出了一对虎牙。
“那……好吧!”何琦答应了。她不愿意让人扫兴。尤其是别人有求于她的时候,更是这样。她不该去的,现在琢磨起来,她觉得这是她的第一次失误。
那场聚会人挺多。她是到了那里才发现,一屋子的男同胞就她一个女士。她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有些别扭,但人前又不能显得太拘谨,就一头扎进厨房里,紧紧张张地忙碌起来。她本来就是请来帮厨的,速战速决,她心里想着,手起刀落,以争分夺秒的速度干了起来。切肉,拼盘,洗杯,涮碗,功夫不大,一切就准备就绪。她整理完毕,松了口气。当穿上外衣,准备离去时,不料被几个男同胞拦住了。他们七嘴八舌地刻意挽留,那份诚恳的确都是实打实的。
钟建伟站在一边,抽着烟笑而不语。
“我真的有事,明天还有课呢。”何琦冲他说。
“可是,你忙了半天,怎么也得坐一会儿吧?”钟建伟声音不高,但很温存。“就这么走了,他们会过意不去的。怎么样?给点面子,只坐一会儿,就一会儿,然后我送你!”他说着拿过何琦的包,把她按在了椅子上。他的言谈举止虽然表面温和,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这是何琦第一次体会到的。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交往的增多这种感觉越来越深。
何琦接过了一杯不知是谁递过来的红葡萄酒。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
“她是谁?建伟的女朋友?”
“可能是吧,建伟过去从没带女朋友来聚会过!”
“长得还不错,淑女型,够温柔,这小子还挺有眼力的。”
“那当然,让他那双狸猫眼瞄上的还会有错!”
“行啊,那以后让他也帮我瞄一个。战友一场,怎么也不能个人顾个人啊。”
“悠着点,让他听见了可不饶你!”
“算了吧,你什么时候见他这么一本正经过?今天,咱几个就是满嘴跑火车,他也不敢怎么样。信不信?”
“小声点!别让他女朋友听见。听说是个大学讲师呢。”
“那又怎么样?谈恋爱是人之常情,又不是偷鸡摸狗。呆会儿多灌建伟几杯,让他从实招来。太不仗义了,一个门洞里长大的,跟我还保密?绝不能轻饶了他。”
何琦脸红了,一种被欺骗被污辱的感觉油然而生。但碍于生疏场合,不好当众发火。她平平静静,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好容易喝干了那杯酒,便立刻站起身来,匆忙中向大伙道了个别,就逃也似地跑出门去。人们在身后说什么,建伟冲她叫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她走得很急,几乎是在小跑。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快些离开这些当兵的。她不愿意听他们的胡说八道,不愿意看见建伟那种微笑的表情。他在默许他们的玩笑,在鼓励他们的玩笑,他们简直是太……放肆了。
建伟追了上来,“你跑什么?我说了要送你的!”
“用不着送,我自己会走!”何琦显然有些激动。
“怎么生气了?他们都是当兵的,有好几个都是一块长大的,所以说话随便些,你别当回事。”建伟解释说。
“我没当回事,真的,你回去吧!”何琦说着步子更快了。
“真没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
“那,你就笑一个!”建伟跑着转到何琦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逗,一副怪模怪样的。
何琦拉下了脸,“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觉得有意思吗?别跟着我!”她的声音有点变调。说罢扭头就走。把他一人扔在身后……
那天晚上,何琦饭都没吃。为建伟的一群狐朋狗友,也为建伟的莫名其妙。不过她虽然表面动了怒,心里却没有真生气。建伟不让她讨厌这是事实。她所以要和他翻脸,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是何佳的男朋友,她不应该和他太亲近。同时也不能和他闹得太僵,否则以后很难相处。她明白这个理。所以气过之后也就过了。但她还是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提醒自己以后少和他来往。否则要有麻烦的。
第二天,何琦一切照旧,查资料,背讲义,上大课。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当她走出教室时,不由愣住了。钟建伟在门口等她,身边还跟了个昨天见过一面的细高个的小兵,两个当兵的站在教室门口十分显眼,她感到很不自在,因为这时,鱼贯而出的学生们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审视着他们的这位温文尔雅的女教师和她的军人朋友。
“你们怎么到这来了?出了什么事?”何琦不安地问。
“是啊,伤了个人,大家想慰问一下。跟我走。”建伟说着先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