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伤了?干什么要我去?”“你认识的,不去不好。”“我怎么会认识你们的人呢?”“说你认识你就认识,走吧,别让大家等急了。”建伟坚持着。
“我真的不能去,对不起了。”何琦抱着讲义准备离去。
“真的不去?”建伟问。
“真的不能去!”何琦语气坚决。
“那好吧,如果你不去,后果自负。”钟建伟表情特别地冷笑了一声。
“后果?什么后果?”何琦莫名其妙。
“不要怪我事先没把话说清楚,如果你今天不跟我去的话,那么我钟建伟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迈进你何家的大门一步。我是军人,说到做到!”他说着转身就走,步子很大,的确是挺像个军人的。
何琦慌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赖呀。我哪点惹着你了,你说话这么绝。退一步说,就算是我得罪了你,可是何佳呢?连她你也不见了吗?不进门,你想吓唬谁呀,又没有人去请你。”她嘴里很硬,心里却真是七上八下的。她不愿意和他吵翻。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后来,争执了半天,何琦还是败下阵来,钟建伟就像是一个精明善辩的指挥官,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到底还是把何琦给拉走了。当何琦别别扭扭地和他们一起来到一家饭店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说要慰问的受伤人就是--她自己。
没等何琦缓过劲儿来,七八只酒杯便一起举到了面前,赔礼声,道歉话,四面袭来,弄得她哭笑不得。只得曲意奉迎。那一次,饭桌上的气氛十分热烈。虽然她依然不习惯他们这些军人的豪爽,但她生怕表现出了什么不满,建伟会给她再来第二次,第三次的致歉酒席。那样,她就真的吃不消了。所以她尽量使自己显得自然随意,尽量使自己显得落落大方。后来,何琦问建伟,那天如果她执意不去呢?他能把她怎么样?建伟说,她不会不去的。她问,为什么?他说因为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愣了很久。
那天的饭吃到很晚。离去时,已经是月朗星稀。
建伟和何琦走在清风徐徐的林荫道上。何琦有些头昏,两手插在衣兜里,机械地迈着步子,什么话也不想说。建伟跟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不知走了有多久他突然冷不丁地问了句:“回答我个问题好吗?”
何琦抬起头。
“嫁给我,愿意不愿意?”建伟望着星空在说话。
何琦的酒一下子醒了。她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建伟一把拽庄了她,“回答我,愿意不愿意!”
“不愿意!”何琦使劲地挣着胳膊,心里产生了一种紧张感。
“为什么?”建伟不松手,盯着她的眼睛问。
“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何琦咬着嘴唇,突然想哭。
“你是为何佳,对吧?我和她没那种感情,从来没有,我是把她当妹妹看的。”
“胡说,何佳可不把你当哥哥。”何琦愤愤然。
“你总该尊重一个事实,我从没说过爱她,从没说过。”建伟解释着。
“那是你们的事。用不着来跟我解释。”
建伟把何琦扳到面前,一字字地说:“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
何琦拼命地扭开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爱你,你懂吗?我爱你。”建伟把这句话牢牢地钉进了何琦的脑海里了。
何琦挣开他哭了。边哭边说:“别说了,我求你别再说了好不好!你怎么这样?怎么能这样?何佳刚走了这么几天,你就移情别恋,你不觉得自己太浮躁,太轻狂,太……”
“不,我从来没有移情别恋,和何佳相识的这两年里,我感觉到了她对我的爱。她的确是很可爱,我曾经也想过和她建立起一种超越友谊的感情。我努力过,争取过,但没有成功。感情的东西是不能勉强的。后来,我一直想向她解释,可是自从遇见了你,我不敢轻易向她解释了,我不是怕伤了她,因为那是迟早的事。我怕吓跑了你。你懂吗?”建伟的声音有点异样。
何琦躲避着他的眼睛,一声不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目前的情景,她应该厌恶他·鄙视他,弃他而去,可是她没有这种感觉,也不想有这种举动。她只是心慌意乱,只是不知所措。这是为什么?她不敢想了。也许在内心深处,她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建伟靠在一棵树干上,望着满天的繁星喃喃自语:“其实我是应该感谢何佳的,是她让我认识了你,一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世上的事怎么会这么巧?怎么就偏偏让我们这样相遇?我们的相遇怎么就偏偏要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呢?何佳挺可怜,我虽然从来没有欺骗过她,但客观上我还是伤害了她。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弥补对她的伤害。但我决不用你做交换,不管是什么样的交换,我决不答应。你懂我的意思吗?”他问。
“可是,何佳会怎么想?她会恨你的,也会……”何琦欲语难言。
建伟看了何琦一眼,“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愿时间能抹去一切的恩怨。”他再一次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恳切地说:“答应我,嫁给我!”
何琦傻了,没有抽出手,也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那天晚上,何琦失眠了。不是为何佳,而是为自己。为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建伟而苦恼。说心里话,她对建伟感觉很好。几个月来,他们俩从谈得来,谈得细,谈得深发展到几乎是无话不谈。这些谈话不仅加深了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使她对建伟有了一个较深的了解。他的才华和人品都堪称一流。尤其是他身上不经意透出的那种刚毅,自信的男子气让她折服。参加工作以后,她虽然隔三差五也收到过一些男性的来信。可是那些东西几乎是让她一看就腻。不知为什么,她受不了那其中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语言,受不了那些除了爱再也谈不出别的语言。每次接到这种东西,不管对方是何等的出色,她都会置之不理,拒人千里之外。可建伟不同,他也说爱,但不酸软肉麻,他有时还爱发脾气,可那脾气发得很男人味。他有一种内在的力量,真实、坦率、豪爽、仗义,她喜欢这种性格,信赖这种人格。她已经被他完全吸引了。可是,他毕竟和何佳相处过,毕竟被何佳所爱着,倘若他们如此交往,何佳会怎么想?众人又会怎么看?她毕竟是个顾脸面的人。一想到这些,就感到羞愧和不安,不仅如此,内心深处还常常产生一种无端的罪恶感。她思前想后,几乎是整整一个星期,夜不能寐。思忖再三,她只得去找母亲。事已至此,只有母亲能替自己拿主意了。
张洁如和她谈了整整一夜。她的话集中起来只有一个意思:珍惜自己的感情!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母亲的话虽然不能彻底解开她心中的忧郁情结。但到底使她下决心和建伟交往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和建伟的感情在迅速地萌芽,生发。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人随天意!
就在何佳回来的前一天,何琦和建伟来到了香山。
两个人都很沉闷。
建伟说:“谁来对何佳说呢?是你?还是我?”
“我真怕面对她!你不要看她嘴挺厉害,其实她很脆弱。”何琦叹道。
“可是迟早是要面对的,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吧?”建伟扶着何琦的肩膀说。
“可客观上是伤害了她的,我们不能不承认。我真后悔……”何琦表情复杂地说。
建伟怔了一下,“你……那好吧,明天我去和她说,就说我……”
“不!不要!”何琦紧张地叫了起来,脸色变得很难看。
建伟愣了,呆呆地望着何琦。好一会儿才说:“我真怕,真怕你……”
“什么?”何琦目光迷惘,心不在焉。
忽然,建伟猛地把何琦揽在怀里,没等何琦反应过来,那充满烟气,充满男性热烈气息的唇就紧紧地压在了她的唇上。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大脑失控了约半分钟,这才想起伸手去推那张令她激动,令她神迷的脸。可是,当她一碰到那毛扎扎的下巴,一碰到那双充满激情的眼睛时,就像被电激了似地缩回了手。她无法抗拒他,无法拒绝他,她软了,第一次被异性的雄健征服了……
何佳回到自己的住处刚9点整。
她打开热水器,脱掉衣服,蹬掉鞋子,完整地把自己笼罩在莲蓬喷头的暖流之中…
她闭上眼睛,让温柔的水意尽情地抚摸着自己细嫩柔滑的身体。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一种完全的自由和彻底的放松。在这里,她可以最真实、最随意、最完善地展示自我。人是需要经常在一个特殊的,安全的场合完全展示自我的。现在,她可以随心所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干涉不了她,谁也奈何不了她。欣赏她的、厌恶她的、关心她的、忌妒她的、通通都见鬼去吧!这是她的诺亚方舟,是她的自由王国。
何佳想起临出门时父亲的话:不要老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振作一点,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她当时脆声声地答应着:“我懂,爸爸,你不用担心。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她笑着走出家门。但当房门在身后合拢的那一瞬间,她的嘴却不由自主地噘了起来。
流水尽情地响着,像雨声,像涛声,像女人悲愤的抽泣声。何佳一拢湿漉漉的头发,望着镜子里那个赤裸、纤小、双手紧紧捂着胸前那对饱满乳房的可怜女人发呆。生活是美好的!这句话对她来说是毫无意义的空洞说教。
美好的生活在哪儿?没有了,早在10多年前就被人彻底地摧毁了。而摧毁她幸福的人竟是她至亲至爱的姐姐?还有生她养她的母亲?就是从那时候起,何佳不再相信感情,不再相信亲情了。她只相信自己!在以后的时间里,何佳也曾遇到过几个很不错的男性。最初阶段,她都能和他们和平共处,以诚相待。可是,一旦感情升温,一旦恋情萌发,她就会情不自禁地自动撤火,直到感情的温度降至冰点。最初,她是有意为之,久而久之,她就是无心而为了。尽管理智上她也清楚这样不好,不管主观如何,在客观上总是玩弄了他人的感情。可是一接触事实,一碰撞感情,她就有一种强烈的,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一种不由自主的报复心理。由此而来,几次三番,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有关她性格怪僻传说的越传越邪,主动接触她的男性日渐稀疏,热情为她保媒的朋友也寥若晨星。她的生活相对地安静了。但与此同时,寂寞和孤独也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她,折磨着她。空落无助常伴随她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的长夜……
对于人们的议论,何佳起初还很在乎。她生闷气,哭鼻子,实在不行就睡上几天。可是时间一长,渐渐适应了。何佳明白,对于那些过于热衷于窥视别人私生活,爱嚼舌根的人,你越怕,他们就越兴奋,进而话越多,议论越多,故事越离奇,天方夜谭讲得越精彩。你不理他们反倒没趣了。道理一通,何佳就不再在乎别人的议论纷纷了。有时明知人家在说她,她不仅不回避,反倒主动凑上去装傻充愣地也跟着一通瞎聊。弄得人家反倒不好意思了。若是遇上一个执意使坏,想占她便宜的人,她更是不在乎。她会不动声色地说东道西,嘻嘻哈哈地天南地北。直到话题挑明,包袱抖开,对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受辱受损的是自己哭笑不得只好自认倒霉,以后再碰上她,是绝不敢再胡言乱语了。后来,她虽然嘴不吃亏,可恶名也不胫而走了。
何佳站在喷头下一动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就这么淋着、冲着、想着、愣着,好像今天晚上,她要在这喷头底下站上一夜似的……
突然,电话铃响。何佳愣了一下,才慌忙披了件浴巾跑去接电话。
“喂!是小何吗?”一个清晰的男中音近在咫尺。
“你是谁?”何佳觉得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是谁。
“我是吴方啊!两个月前,我们见过面的,怎么?想不起来了?”
吴方?两个月以前?何佳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还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样?小家安顿好了吗?那房子虽说旧了点,但总还可以让你放心地睡个完整党了吧?”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平和,自然。
何佳一下子想起来了。连忙应道:“哎呀,真对不起。是吴局长。我这里一切都很好!多亏你的帮忙,否则我……这会还真不知道在哪流浪呢。多谢了。”何佳的话有些结巴。她很激动,关键的是,在这个冷清的夜晚,在她十分寂寞难耐的时候,有人能来电话关心她。她觉得周身好像一下子温暖了许多。
“不要叫局长,叫老吴或是名字都行!喂,小何!今天是五·一,你怎么没回家啊?也没和朋友们在一起聚聚?”吴方的语气没有一点官腔,倒像是在和一个熟人,朋友聊天,这使何佳感到很轻松。她不习惯和当官的打交道。说穿了是不愿和官腔官调打交道。吴方没有,一点也没有。这是何佳对他的第一个良好印象。
“我刚从家里回来,你呢?是在家里还是在班上?吴局长。噢不,老吴!怎么这么别扭啊!”何佳笑了,很开心。电话那边就没了声音。何佳摇了摇话筒,又大声地“喂!”了一声。
“噢!”吴方如梦初醒。“我在值班,想起了你房子的事,不知道收拾好了没有,还有什么困难,所以打个电话问问。”他停了一下又问:“这次五·一,又赶上了个星期天,明天你准备干什么?”
“明天?还能有什么?吃饭、看书、睡觉呗!”何佳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可能因为吴方是领导。也可能因为吴方帮了她的大忙。总之,她不想瞒他,其实更重要的理由还不在这。实在是因为她太冷清了,太需要别人关心了,而吴方恰在这个时候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电话,所以她信任他,想和他说话。双方既然都是以诚相待,就不应该有什么隐瞒。事情最初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