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西北,汉江流于群山中。高峰像巨剑,直刺青天}低山像波涛,滚滚滔滔。在林木郁郁苍苍的群山间,汉江好似一条银蛇,时隐时现,蜿蜒而来。
传说这里曾经是屈原流放时来过的汉北,并为这里写过诗篇《桔颂》。到现在,每逢秋天,这里还是满山黄柑金枯。据说这里也曾经是伍子胥驻兵的地方,伍子胥为这里兴修水利,使刀耕火种变成耕山犁水。到现在,于胥堰还在山间清清流转。
将近两于年的岁月,随着奔腾的汉江流逝了。现在,由历代遗留在这深山重岭汉江边的是:挂剑山、天马崖、极星塔。
挂剑山陡崖壁立,下临汉江深流,巨涛冲击,年深目久,崖脚凹进去了许多。浪卷波腾,洄流拜袭,山崖震动像雷鸣陈年旧月,有多少行船到了这里,桅折橹断,被恶浪吞没。天马崖直插江中,高耸的峭壁上刻满了一道又一道洪水的印纹,每一道印纹都记载着令人惊心的水情。而极星塔高踞在江边盯座孤峰上。孤峰被历次的洪水冲刷,形成一级级上梯,远望像臣螺极星塔却又像钢锥,直指星斗,倒影江流。
挂剑山挂剑是为了镇狂流,天马崖是为了祝祷天马来饮落江水,极星塔是为了祁求苍天驯龙伏蛟。多少世代以来,人们就是用这种对无知的神灵渺茫的虔诚来对待自己的命运。
可是就在这挂剑山前,今天忽然传出!亘古未有的青春歌声。
这歌声发自一群年轻人的肺腑。歌声响彻苍郁的山林,飘过浩荡的汉江,显得嘹亮而豪放。他们生活在这峻岭险川中,已经过了几度寒暑。挂剑山脚的狂涛,抒写着他们热爱祖国山河的情怀;天马崖峭壁上水线的无数次涨落,刻划着他们工作的进度;极星塔尖的日月光和蒙蒙的烟雨,默数着他们的岁月。
就在这挂剑山前,他们搭架木屋、种上瓜菜、安牢行军锅、摆好仪器、铺开图表、一年又一年地工作。每天,他们晨出惊起江洲熟睡的沙鸥,晚归叉吵醒山林的宿鸟。夏天,扛滩酷热,在烈日下,他们的汗珠滴土即干;冬天,深山苦寒,他们呵出的白气使鬓发在朔风中凝结成霜。
他们不是探矿队,但却怀有探矿者的心情;他们不是地质队,但却和地质工作者一样细致地观察大地的深层。
这是一个山区妇女跟年轻女队员的谈话:你们尽挖这些瓦片干吗?
这比金子还贵重!
这是一个山区老农跟队长的谈话:
怎么地底下还有答应?
这是古人种的。
古人也这么细巧呀?
几千年前就有我们的祖先在这里过日子了!
这一带,在周代是麇国,在春秋战国是属于楚国。但在这支考古队的储藏室里收藏的,却是新石器时代的文物。这里有石锄、石刀,有鼎足的陶钵。祖国历史长河的源流是如此悠久而又如此丰富多彩!
这支考古队里都是一些年轻人。年轻人整天整月整年跟古物打交道,在一般人看来,是多么不和谐呀。但这是一种有社会历史意义的工作。当年轻姑娘郑梅,耐心而又细致地用尖头铲一点一点地挑开土层,用小条帚、小刷子一层一层地分开土层,而每一个不同颜色的土层,都在她的眼前展现了一个不同的古代社会面貌的时候,这时她心头是多么激动呵!而当她的双手剥开地壳,窥探到古代祖先生活的墙基、地灶,以及猎具和农具的时候,她日夜流连忘返,这时地内心是多么喜悦呵!
而队长金学山,虽然也很年轻,但他的足迹已经踏遍三千里汉江。他凌波踢浪,渡激流,涉长河,使汉江一水连串了黄河和长江两大流域的古代文化。为了印证和丰富祖国史前社会发展史,他勤奋地工作在这深山大岭中,日晒雨淋,攀藤附葛。他脸似赤铜,身如黑铁,一颗心像火一般的红。
当他们在这里发掘到一片远古的废墟、一座地底下的聚民区的时候,从不同颜色的土层中,他们反复进行分析,判断,了解到我们古代的祖先,是怎样从黄河流域顺着汉水流徙到长江流域的变迁。当他们在这里发掘到一个石箭头和一个尖长的石叉、一个石锄的时候,他们就了解到了我们的祖先,是怎样度过以农业和渔猎为生的原始氏族社会的状况。
当他们把出土的破破烂烂的东西,用巧手一片一片地把它们粘台起来,成为完整的陶钵、陶鼎的时候,而且把各种石器分类整齐地排列在架子上的时候,体简直像走进丁历史的长廊,满目看到的都是我们祖先勤劳、勇敢的精神和才能、智慧的结晶。
你看看这个!队长金学山笑着引来了女队员郑梅。
郑梅短发飘动,眼睛闪亮,嘴角古笑,端来了一个大术盘。大木盘金光灿烂,里面装满了出土后洗涤得非常干净的文物,金石光芒四射,像收来了满天的云霞,又像收拢了满天的繁星。这盘里的文物却比槊子上的精致、细巧。这里面有磨制得很锋利的石刀和石箭头,有雕磨得很光彩的骨针和玉镯……
这是我们的国宝,里边每一件都凝结着我们祖先的汗水和智慧,它联系着我们祖国五千年光辉的文化!队长金学山说这话的时候,黑黑的脸孔激动得发红。
我们女人,自古以来喜欢穿珠戴翠,我却喜欢射杀过猛兽的石箭头,喜欢这砍除过荆棘的石刀。郑梅的眼睛聪明而伶俐地闪着光。
从金学山的激动的脸孔上,从郑梅的闪光的眼睛中,我们看出祖国光辉的历史,不仅体现在这些密如繁星,美如彩霞的出土文物上而且也体现在这些年轻人的继往开来的气魄和精神中。从这些珍贵的出土文物里,我们看到祖先创造生活的大智大勇;而从这支考古队的年轻人的心灵中,我们却看瑚祖国的历史将在我们这一代大放光芒。
他们对祖国的土地寄予理想和喜悦。每当发掘到一件价值连城的出土文物,他们如醉如痴;而即使是对发掘到的破破烂烂的东西,他们也都要用最科学的态度去耐心地研究分析,进行记录、绘图、统计。因为从速些丰富的原始资料里,可以帮助他们研究原始氏族公社的发生、发展、崩溃和阶级的出现。从他们的工作上,不论一个石锄、一个石刀和一个石箭头,都可以使我们看到今天生活的源流,这支考古队的年轻人,有的来自椰林映空的南海边,有的来自山明水秀的江南,有的来自北方富饶的原野。他们远离故土,辞别双亲,来到这崇山蝮岭、深川峡谷,为的是要把宝贵的青春献给祖国盼历史事业。初来时,他们开垦石田,种谷种豆;捕来雄的雉鸡,招引雌的;八江网鱼,蓄池养殖。他们生活得很艰苦,白手成家,创建新居。
他们默默地在这荒凉的挂剑山前进行着发掘工作。这种感人的精神,终于引起了山区人民的关怀。当一片碎瓦、一块石头,都被山区人民认识到是国家的无价之宝的时候;当一把石刀,一把石锄,都被山区人民理解到劳动者自古以来就是创造世界的主人的时候;许多土、特产品就不绝地从深山中背到他们跟前来。这物品里面包含着质朴的山区人民对年轻考古队员们慰问的殷情。
青年猎手给他们送来了野猪肉和熊掌;年轻妇女们给他们送来了印花土布;壮年人给他们送来了野果、荃根酿成的美酒。老年人支着长烟杆送来了金黄的烟叶,而且支着长蝈杆凭着记忆在石山脚下给他们找到淤塞的泉眼。挖开沙石,珍珠似的泉泡就往上直冒。泉水清甜,深冬水暖,酷暑沁凉,既不涸也不溢。
于是他们的亲友满山区,新的乡情给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温暖,给他们的工作充满了诗意。
他们生活在这四塞烟峦处处同的高山峡谷间,长年累月,并不寂寞。虽然他们只活动在这汉江上游鄂西北的一片幅员有限的山川废墟上,而且这片废墟还被江水阻隔,被莽林遮没,但是他们的发掘工作,却为山里、山外以至全国所关心。中国科学院、中南科学院、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全国大专院校以及周围八省都给予亲切的关怀和热情的支援。每一件仪器,都来自祖国的名城大邑;每一个千里跋涉前来指导工作的专家,都带来科学界的敬意。
现在,这支年轻考古队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每天都给祖国历史添画上几笔富丽的记载。此时此刻,挂剑山脚奔涌的江流不正是在长啸着我们祖国的豪情么;天马崖的早霞夕照不正是在辉映着我们这个时代的瑰丽么;而极星塔直指青天,不又正是像巨笔在点画日月星辰,在抒写我们灿烂的未来么!
原载人民日报1962年3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