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寿决定当土匪的念头是在他被冯家伙计和族里人绑在祠堂立柱上那一刻萌生的。当冯仁乾吆喝陈根柱给他的阳具拴秤锤时,他十分惊愕,以为听岔了耳朵。当陈根柱把那个沉重的生铁秤锤拴在他的阳具上时,他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痛叫,随着那声痛叫萌生的念头就在心底生了根,任谁也拔不掉。只要不死,这辈子土匪他是当定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谁也帮不了他,只有当了土匪,才能雪此奇耻大辱!
伤愈后天寿摸着黑进了北莽山,投在袁老七的麾下当了土匪。袁老七是这一带最强悍的匪首,麾下有近百名喽罗,四五十条枪,势力大得使县保安大队也望而生畏。他在疗伤时就打定了主意,要当土匪就当袁老七的部下。他虽生在穷乡僻壤,没有文化,但从小却受过说书人和古戏的熏陶,明白“涝池大鳖就大”这个理儿。小股土匪奈何不得冯仁乾,只有投了袁老七,才有可能报仇。
天寿的父母早年亡故,无人管束,养成野性,不乏狡黠,但还算淳朴,颇讲义气。可钻进了土匪窝,整天价打交道的都是鼓上蚤、娄阿鼠之辈,淳朴之气日褪,狡黠之心渐增,加之心怀仇恨,更显狡黠凶狠。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性格完全变了,比土匪更像土匪。
初到北莽山,天寿手中无枪,只有一把豁口鬼头大刀。他觉得鬼头大刀实在不称手,也显得窝囊。当土匪手中无枪,这个土匪便也失却唬人的威风。他黑黑明明都想搞一把盒子枪。
那一日,天寿独自一个下山,在通往县城的官道上踅摸。说来真是天赐良机,县保安大队长正好途经此地。保安大队长骑着一匹乌骓马,腰里插着一把盒子枪,手里摇晃着马鞭,跟身边的副官说说笑笑,几个马弁护兵紧随其后。天寿忽地从崖头跳到官道中央,拦住了保安大队长的马头。手中的盒子枪直指保安大队长的大脑袋,枪把上的绸布红得耀眼,那黑森森的抢口却飕飕直冒冷气。
保安大队长虽说也是玩枪的,可从没经见如此场面,当即就吓呆了,沁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身旁的副官以及马弁护兵也都惊呆了,不敢轻举妄动。
天寿“嘿嘿”一笑:“害怕么?”
保安大队长说话有点儿结巴:“害……害怕……”
“那还不滚下来!”
保安大队长慌忙滚下马鞍,垂首立在一旁。
天寿上前一步,下了保安大队长腰间的枪,在手中掂了掂,叫了声:“好家伙!”随手把自己手中的那把枪插进保安大队长的枪套,又“嘿嘿”笑了几声。随即偏腿一跃,跳上了保安大队长的坐骑,挥拳在马屁股上捶了一下。那马长嘶一声,狂奔起来……
保安大队长醒过神来,急忙拔枪射击,这才发现手中的枪是一把上了漆的木头枪,气得连连跺脚……
袁老七得知此事后,拍着天寿肩膀赞赏道:“你狗日的胆子能给天做楦子!咱山上就缺你这样的干才。”随即就委任了天寿一个头目。
这一带土匪多如牛毛,大多是小股,多则十几个一群,少则六七个一伙。土匪之间经常黑吃黑,火并之事常有发生。真正能与袁老七抗衡的只有北边梁山的王寿山和西边扶眉山的殷玉茂殷胡子。这三股土匪势匀力敌,虽然三人之间都存吞并之心,却又都不敢轻举妄动,谁都怕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上一口;再者,也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谁也没死了吃掉对方的狼子野心,都在等待时机。
机会终于让袁老七等来了。准确地说,机会让天寿等来了。后来跟哥哥天福说起这事,天寿说这是天意。
王寿山手下有个头目叫常种田。常种田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庄稼汉,他给儿子起“种田”这个名,是希望儿子能子承父业。常父秉性耿直好胜,凡事都喜出个头。那年土匪劫寨,正值英年的常父带领村里一帮年轻人跟土匪争狠拼命,怎奈匪势太猛,常父被杀。那匪首生性和常父相似,敬重常父是条好汉,临走将他们不知从何处掠来的一个女娃留给常种田,说是让常家传宗,接续香火。那一年常种田十六岁,女娃十五岁。
两年后,常母突患绞肠痧,撒手人寰,抛下了一双少男少女。那年八月十五,月亮很圆很亮,香女(女娃名叫香女)没有点灯,在屋里擦洗身子。一双贼亮的眼睛从门缝偷看,明亮的月光从窗口倾泻进来,把屋里的一切都暴露给贴在门缝的眼睛了。屋门被轻轻推开了,香女没有发觉。当她那对白馍馍似的奶头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握住时,她惊呆了。她被抱上了炕,一个强健滚烫的肉体压了上去,她想喊“救命!”可樱桃小口却被一张四方海口堵住了,这时她也看清压在身上的人是常种田。她勉强挣扎了一下,知道迟早都是他的人,便半推半就地依了他。事毕,她笑骂道:“你真是个土匪!”
庄稼汉的日子是黄连泡着苦水,到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更不好熬。常家本来就是穷家,每逢青黄不接的二三月都有揭不开锅的日子。那年又逢灾年,常种田眼看着日渐见底的面缸,急得干搓手。娇妻再好,也不能当饭吃。他一跺脚,咬着牙狠着心丢下香女,出外去打工挣钱。没想到被盘踞在终南县的田瑜儿的军队抓了壮丁。仗着膀宽腰圆,有一身蛮力,常种田很快当了班长。他生性就不安分守己,喜好拈花惹草。一个夜晚他从酒馆出来,闯入一家民宅,把一个年轻女人强奸了。那女人寻死觅活闹到了田瑜儿的司令部,田瑜儿是终南的土著,不想落个欺凌乡亲的恶名,就责令打常种田四十军棍作处罚。伤愈后,常种田自思在军队上再也混不出个名堂,就开了小差跑了。待他回到家,大门上的锁都锈了,隔壁寡居的刘二嫂给她说,香女耐不住寂寞,经不住好日子的诱惑,半年前跟一个做生意的河南客走了。他听罢呆了半晌,一把抓住刘二嫂肥硕的奶子直骂婊子破鞋,说刘二嫂教坏了香女。吓得年轻的寡妇挣脱身子,趔趔趄趄地跑了。
此后,常种田每日借酒浇愁,一喝醉就骂女人不是好东西。一天晚上,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刘二嫂的家门,跌倒在院里人事不醒。刘二嫂从屋里出来,见此情景,叹一口气,鼓着劲把他拖到炕上。
常种田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他睁开眼睛看看身上的被子,嗅到一股女人的味道,心里一惊;随后环目四顾,是个陌生的地方。他心中正在犯疑,刘二嫂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见他醒来,笑道:“醉鬼,吃饭吧。”
常种田冲二嫂一笑,挺身坐起,接过碗呼噜噜吃了,将碗丢在一旁,又笑笑向二嫂招招手。二嫂以为他有话要说,把一个肥嫩的身子挪到了他的跟前,侧耳细听。他却一把揽住了二嫂的腰,按在炕上,又亲又摸。二嫂也不反抗,由着他。他胆子更大了,把二嫂的衣裤剥光,把自己的身体盖了上去……
再后来,常种田嫌种地的行当太困苦也乏味,便做了土匪,可他跟刘二嫂明铺暗盖的关系一直没有断。刘二嫂自从跟常种田有了这种关系,拒绝了其他男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常种田的身上。事实上,常种田让她的日子过得比以前滋润和优裕。可是,好景不长,前些日子,一个蒙面采花贼把刘二嫂强奸了。没想到刘二嫂竟是个烈性女子,悬梁自尽了。常种田得知消息,暴跳如雷,红着眼睛带一伙人马刮旋风似的下了山。那个采花贼挪了一个窝,正在调戏一个良家女子,被常种田当场擒住了。一把鬼头刀架在采花贼的脖子上就要砍,采花贼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声求饶:“我叫你爷哩……爷饶娃一命吧……”
常种田怒目喷火,道:“我吃了十一份,你还要吃十二份!”
采花贼一颗大脑袋在脚地磕得如同捣蒜:“好我的爷哩,看在我姐夫的面上饶我一回吧……”
常种田拧着眉毛问道:“你姐夫是谁?”
“殷玉茂。”
“殷玉茂?哪个殷玉茂?”
“就是殷胡子殷玉茂。”
常种田一听是殷胡子,心中平添了一把怒火。当初他去扶眉山投殷胡子入伙,殷胡子见他脸色发黄,断言他是个不忠不义之人,说啥也不收留他。后来,他投了王寿山。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这个采花贼竟是殷胡子的小舅子,他顿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中生,冷笑道:“我以为你姐夫是蒋介石哩,原来是殷胡子那个贼熊!他殷玉茂算个锤子!”伸手从身边的一个匪卒手中夺过鬼头刀,把殷玉茂的妻弟一刀一刀地剐了。
殷玉茂得知妻弟被常种田杀了,勃然大怒,当即要出兵去擒拿常种田,以牙还牙,但被他的师爷钱老二拦住了。钱老二捻着胡须说:“那常种田是王寿山的得力干将,咱能进了梁山擒住他么?”
殷胡子瞪着眼珠子道:“那咱的仇不报了?”
钱老二嘿嘿笑道:“仇一定要报,但不能强夺,只能智取。”
“咋个智取法?”
“殷爷可给袁老七写封书信,请他出兵,共同围歼王寿山。”
“袁老七那老狐狸会帮咱的忙?”殷胡子有点儿不相信。
“咱给他甜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