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他们不听话,是我自己有事,没办法再教了。不用,不用给了,带他们去游乐园玩一次,就当是付给我工资了。好的,有机会一定。”
一般两种人会将早醒变成一种习惯,一是主观勤奋,另一种是被逼无奈。林宇自然属于后一类--他快要被自己心里黑暗给逼疯了。没命地逃,从白昼逃到黑夜,从黑暗逃进黎明,从清醒跌进混沌,由虚幻爬进现实。他早已虚脱之时,黑暗却越来越矫健,于是他只好爬出梦魇,逃回人世。
睁开眼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他浑身因为汗液而难受,再加上寒冷的空气一刺激,瞬时浑身冰凉,湿冷的头发耷扒在后脑勺上,冰冷的汗珠顺着脖子滑到了脊椎,他打个冷战,裹着毯子走到窗前。西陲的月光是一种阴森的白,变得极其陌生,就和学校荒烟蔓草里那些骷髅的颜色一样。诗诗昨晚说已经替林宇退学了,这让他心里竟有一些小失落,虽然他早就想摆脱那个万恶的环境,但一旦真正离开,和以往的一切一下子割裂开了,怎么都会感觉有些说不出的惆怅感。心口在空落落的时候被猛揪了一下,许久都不曾有这感觉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醒着干什么,也不知道今天一天该干些什么,于是,又走回来,往床上轰然一倒,睡死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门外是“咚咚”的敲门声。落地窗外,高大的杉树上已经爬满了微弱的阳光,它还是懒懒散散的,散发出倦怠的气息,有点微红,像刚醒的小娃娃的脸。林宇瞥了瞥墙上的猫头鹰挂钟,七点过半,他披好衣服起身开门,一只上身橙黄色的白蝴蝶踮着脚飞了进来,诗诗微笑着的美丽脸庞出现在跟前,一阵凉风跟着她身后刮了进来,夹杂着她脸颊上沁人心脾的护肤霜香味,跟着那阵风的,还有楼下欢快的钢琴声。屋门关上之后则又是一片静谧!世界剩下他们二人。
“醒得这么晚?”诗诗边说边走到床边,在围裙上擦擦手准备折被子。
“嗯啊,醒了一次,又睡着了。”林宇走到诗诗身边,出神地看着她白皙的脖子,诗诗把头发盘了起来,像一个大家闺秀,露出来的雪白的脖子就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我自己来吧。”
“不用,你去洗漱吧,老爷等你吃早餐呢!”诗诗转过身用手指推了推他。
“下面的琴声?”林宇推开卫生间的门,拿漱口杯放水,挤上牙膏。
“是老爷,他每天早晨都会弹琴,动人的曲子,不是吗?”诗诗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夹杂着一种陶醉感和自豪感,她这么美,自己的气质反倒像是一个世界顶尖的美女钢琴家,去做芭蕾舞演员也很合适,女高中低音都行,她这么美,绝对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在林宇眼里,她弹的琴,唱的歌,跳的舞都不单纯是人间的高雅之物,这些甚至都是上帝所迷恋的。
“嗯嗯!”林宇嘴里都是牙膏沫。
一片平静后突然的惊吓总会令人魂飞天外。
“啊--”一声尖叫。林宇吓得浑身发毛,手中的塑料杯掉落在地,他赶紧弯腰含了口水把嘴里的泡沫弄干净了,一边用睡衣袖口擦嘴,一边往外跑。眼前的一幕让林宇整个人都愣住了。诗诗站着一动不动,恐怖地盯着地面,那是一把刀,一把上面还有斑驳血迹的刀。林宇一下子脑门充血,手足无措,他开始责怪起自己的疏忽大意,但此刻他必须要做的是想好怎么解释。
楼下的琴声依旧在整座别墅里游荡着,尖叫声似乎被它给遮掩住了。
诗诗蹲下身子,捡起躺在地上的匕首,眼神里有一股和先前的温婉截然不同的严肃和质疑,这种严肃和质疑正死死地盯着林宇,然后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对林宇说道,这更像是一种质询,一种审问,“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来历,陈伯最近脾气不好,我总感觉有些什么蹊跷,他的暴躁肯定是因为你,我不管你是谁,但我不希望你危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老爷!”她提到郑叔的时候语气特别重。
林宇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的诗诗让他产生一种冰冷的畏惧感,任何人在她这种特有的强势下都会原形毕露,撒不了一丁点儿谎,她就像是上帝,就像是法官,就像是一种容不得谎言和欺骗的信仰。在她面前,林宇大气也不敢喘,几乎快要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可就在他准备说出来的时候,诗诗却突然伸手让他打住,她走到林宇跟前,把刀塞进他的手上,“你不需要说什么,我会选择信你。”
林宇尴尬地挤出一点笑容,沉重地舒了口气,把刀重又放回到床单下面:“谢谢你。”
“人们总是会走错路。”
“是啊,有些时候还可以打回,有些时候就一去不返了。”
“有些选择不做会抱憾很久,有些时机错过,就会遗恨终生。”诗诗眼神发呆,似乎记起了什么,“但做出选择后,也不要在一条路上走进深渊。即使执意走的话,”她回了些神,仿佛从某种苦痛里刚走出来,顿了顿,“结个伴吧!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我想我们已经是了”,林宇笑着,他好久没有对人这样敞开心扉,鼻子一酸,几乎快要落泪。昨晚他还想着跟诗诗说说话,猜测她是一个如何如何的姑娘,现在真得证实了,而且比他想的还要深邃一点,他和她甚至都不需要什么交流,只需这一种信任的承诺,一切倾诉的话语都已变成可有可无。诗诗的形象在林宇心中已经不再单纯是一个天使,这姑娘有超脱于她的美貌和气质之外更加深远的东西。林宇心底此刻竟悄悄地升起对她的一种捉摸不透的情愫,只可惜诗诗对他还并未有这样的情感,并不是说没有生成,或许只是她在竭力地打压,她深知自己是不该如此的。
“请不要伤害这家里的人。”他们俩离开屋子的时候,诗诗良久地郑重其事地盯着林宇。
他点了点头。
从通道往下走,琴声越来越响,下楼梯时林宇脚步声很轻,怕吵到陶醉着的郑叔,他俯视着那个闭着眼睛弹琴的男人,越走越近。
“睡得好不好?”郑叔突然抬起头。
“啊!”林宇吃了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下楼来了,“嗯,很好,谢谢郑叔。”
“吃完早餐陈伯送你去学校,手续都办妥了,”郑叔右手摁着琴盖站起身,“我自己要处理一些公司的事情,就不陪你了,吃饭去吧。”
“我先打个电话。”
于是,林宇打了这一章开头那个电话,推掉了自己那一份家教兼职。他长舒一口气,诗诗此时也正好从楼上下来,脸上是常见的那种优雅的微笑,两人相视而笑,就和初见一样,貌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郑叔和林宇对面坐着,两人都默默吃饭,一句话都没讲。直到他自己要出门,他才在门口站住,转身对林宇说道:“西界高中上课时间是八点至十七点,陈伯今天只是带你去认识一下,所以不用急,”林宇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还有就是,”郑叔突然卡壳了,自己笑笑,没有接着说下去,脸上挂着微笑走出屋门。
“还有就是什么呢?”诗诗突然窜到林宇面前,“还有就是我真不敢相信你真的来到我身边了,唉,他念叨一早上了,我从没发现他什么时候这么话多。”
“是吗?”林宇站在门前出神地看着庭院内的水池。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陈伯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少爷,半小时后我们出发。”
远处的厨房里,诗诗正在擦洗餐具,看着她的背影,林宇很不是滋味。他上了楼,换上诗诗整理在床上的新衣,躺在床上想事情。刚才发生的那一幕真的太惊险了,这个女孩子的心里似乎也藏着什么东西,而且和林宇的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每一句话都能直接刺进人的心底,没有特别经历的人很少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且,她既没有追根究底,更没有去和别人通气,最后甚至面色平淡,假装平安无事。她的伪装能力实在不可小觑,她的状态调节更加令人叹为观止。林宇突然间有些怕她,自己似乎已经被诗诗看透,而他对她的一切则是毫不知情。怕归怕,但林宇并没有怀疑她,在心底把她视为朋友,甚至还可以更加亲昵,只是感情挡不住猜疑,林宇心里全是困惑。天花板上一圈圈的棕色花纹,一圈绕着一圈,把他搞得晕头转向。
“在想刚才的事吧?”诗诗的声音从门前传来。
“不是!”林宇惊骇地坐起,她可真是无处不在。
“不用瞒了,我猜得出你的想法,”诗诗用一种很鬼魅的声音笑着,这让林宇浑身发毛,“现在不用想了,陈伯在等你。”
“你不去吗?”
“我们身份不同,”她脸上虽然笑着,可声调却突然颤抖了一下,尤其是说到身份两个字的时候,林宇明显感觉到她心底的波澜,“快走吧。”林宇还想说些什么,但诗诗把包塞给了他,推着他下了楼。
陈伯已经把车停在喷泉旁边,站在那里等候。走到院里的林宇回过头来看诗诗,她正用手扶着高大的雕花石柱也望着他。林宇上车后,不忍心再回头,他心里突然有一种抛下了她的罪恶感,心里难受万分。
汽车开出了院门,对面就是一盏路灯,路灯外是护栏,护栏外是悬崖。陈伯开着车开上右侧的上山公路。
“陈伯,诗诗她是哪里的啊?”林宇从两个座椅间探出头,看着陈伯的背。
“你问这个干什么。”陈伯仿佛被人戳到了某个痛处,在以往的冰冷外还多了一些愤怒。
“就是好奇。”
“她还是一个小女娃的时候被老爷从一个老太婆那里带回来的。”陈伯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可林宇心里却翻江倒海。他低头沉思着,不禁同情起这个美丽的姑娘,心底的那种情愫有了更进一步地增加,他自己也是一个被人收养的孤儿。与此同时,他还在为他将要去到的那一所未知的贵族高中惴惴不安。汽车行驶在宽阔盘旋的山路上。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林宇到那所高中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等着他。这是他想不透的,想不透就不想,顺其自然就是,但是对诗诗的那份同情和情愫却是不能不想的,就和这盘旋着的山体一样,无论转多少个弯,还得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