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呀！”洪喜儿很没形象地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嘟囔着，她的嘴里还塞着一块刚烤好的脆饼，于是声音完全是含混不清的。
“喜儿姐也有没精神的时候？”叶修的精神很好，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透着光，他很享受现在的时光，嘴角边也是上扬的笑意。
“你以为是谁的错？”洪喜儿没好气地瞪了叶修一眼，“虽然打的很爽，可是打了一夜，我也是有点吃不消的。”
“那就多吃点吧。”叶修笑盈盈的，笑的很纯真，吸引了不少外来的目光。
洪喜儿知道抱怨没用，啃了两口嘴里的脆饼……真香。
“武神可以给我所有我需要的答案吗？”叶修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忽然问道。
“会有一部分，但是你最关心的问题不见得武神能够回答你，能找到答案的只有你自己，而武神会告诉你你的方向。”洪喜儿很快塞下一块脆饼，转而对付另一块，“这就是我在某天收到的武神传来的讯息。”
“听上去武神知道很多东西，也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来转述给我呢？”
“你知道的，我并不关心那些。”洪喜儿耸了耸肩，“也许，武神也有自己的考量。”
叶修沉默了，有点不开心地撇了撇嘴。
洪喜儿看着他的小动作，感兴趣地询问：“怎么，想到什么了吗？”
叶修沉思片刻，最后吐出了四个字：“命中注定。”
洪喜儿的眼珠子转溜了一圈，闪动的目光显露出些许情绪的波动，虽然当年初遇的时候叶修也说过这四个字，但如今，很多事情都变了。
“目前来看，这个世界的神其实有迹可循——就像你们一直提起的武神，并不像我以前的世界那样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事物，是存在于敬畏之中的存在。既然‘神’都以一种实体存在，那么所谓‘命运’，是否也能在有心人的操纵之中。”这是叶修的感觉，是他一直以来察觉的违和感拼凑出来的答案的一角，正如曾经的一生以一种近乎水中倒影的方式再度显现，这显然有问题。
洪喜儿听完，笑了。
叶修不知道她为什么而笑，只是这笑先是有些凄然的悲伤，慢慢地又消散成放下的释然。
“如果要我给你回答的话，我觉得你猜的没有错。”洪喜儿回答的很平静，只是神情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
“喜儿姐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我不知道。”洪喜儿看着自己的双手，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功夫已经超凡入圣，早就返璞归真，已经没有了老茧，但似乎在那纵横交错的掌纹中正藏着她一生的命，“但……我的存在是因为武神。”
叶修偏了偏头，有点没听明白。
洪喜儿难得地沉默了，最后在一声叹息之后终于是将自己的过往倾诉出来：“我是武神在很久以前抛出的一段‘缘’，实际上也有过和我一样的人，这是武神想要改变这片天地所做的事情，实际上武神并不知道会收获什么样的结果，就像你以及千年前的那位‘夜修罗’。”
“可是真是如此吗？”叶修听后陷入了沉思，“就像我现在功力已经到达了世人所不能及的境界，那我说什么别人都是会信的，因为这是我所说的话，正如‘神’所言，就算我撒了谎，别人也会自然地认为我说的是真话，去弥补那些看上去不太真实的部分，喜儿姐是因为这种事情起了心魔吗？”
“不，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实际上我也挺感谢武神的，正因为这段缘分，我才能在今生今世体会到那灿烂瑰丽的武道。”洪喜儿的双眼短暂地绽放出光芒，但随后又展露出她平时没有表露在外的哀戚。
叶修心中一紧，他意识到一些问题，是不是自己无意识发动的心魔引正在勾起洪喜儿一直深埋于心中的旧事，那年洪喜儿看穿了他的本质，而他也知道了洪喜儿的没心没肺是一种伪装，或者说是一种为了谁而维持的形象，这种感觉叶修明白，所以更为担心她的情况。
洪喜儿忽然笑着说：“昨夜你不是问我是否有在做梦吗？有啊，最近开始也多了起来，就像你说的，好像回到了过去……”
叶修看着对面的洪喜儿，目光也有些恍惚，洪喜儿身上已经溢出了心魔的味道，却不肯解脱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视一个心魔已深的人，要不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还算清醒，不然他肯定会怀疑对面的洪喜儿是不是自己的心魔幻化出来的一个影像。
她们，很像。
所以叶修更为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结局。
同样，他也感到愤怒，为什么武神会派洪喜儿来引导他接下来的方向？这仿佛就是故意一样的行为让他极为恼火。
然而心病是叶修最无力的，哪怕魔功大成的今日，他也无能为力。
但他还是不想看着洪喜儿就此沉沦。
“喜儿姐，你……是能看到人的魂魄吗？”叶修想尝试着转移话题，有时候清醒反而会让人有更多的煎熬。
“那倒不是，只是能看到点什么。”
一个暧昧的回答。
洪喜儿也稍微回过神来，盯着叶修看了一会儿，指着他说：“你我初见时，我便发觉你实际上是女的，只是现在……又好像有点不对劲，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察觉。”
叶修点头道：“有，虽然我不做梦了，也依然是在进行着以前记忆的回放，我几乎无法抵御当时的情绪……然后就是将错误重复一遍。”
“可是我到底沉沦的是什么呢？”叶修自问，这也是他近来问自己最多的问题，“每当我失控的时候，我的内心其实相当平静，没有任何的波动，起初我以为我是变得更为冷血，杀的人多了，本来就会看轻他人的性命，然而并不是……”
叶修忽然问道：“喜儿姐，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在找一个人吗？”
“说过……吧。”洪喜儿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往往显得不那么纤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魔的关系，她现在的心思也变得有些纤细起来，所以也因为内心煎熬的氛围而稍稍有些脸红。
“结果我发现我找的人就是我。”叶修说了句让人很难懂的话，“也许这就是他的身体，而我也一直把我当成了他。”
洪喜儿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忽然说：“那……以后我怎么称呼你？”
叶修被问住了，好半天后回答：“叶修。”
叶修轻轻念叨这个名字，却想起了给冬雷起的那个名字：“但名字什么的，终究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既然不在，那这个名字就是我的。”半天后，叶修又苦笑一声，“实际上我也忘记了我原先的名字，好像还是我师兄给我起的……但，那个名字我早丢掉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杀了师兄，虽然说是我师兄，实际上当时大了我十五岁吧，以我离开明心教的年纪算起来，应该有二十七了。”
洪喜儿把吃脆饼的声音减缓了一些。
“他喜欢我。”叶修慢慢回想着过去的事情，讲出来总能让记忆清晰一些，就像他可能清醒的时候跟洪喜儿说的其它故事一样。
洪喜儿看着现在的叶修，美的没话说，便打趣道：“嗯哼，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吧。”
叶修没笑，他想起他的过去可是被自己的样貌拖累过很多次，如果说美人是毒，那他就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凉州……”叶修低声念叨了一句，又继续跟洪喜儿说起后来的事情，也许以前已经讲过了，但他现在更需要的是跟自己说起这些，“哪怕后来我变装成了男人，却让一些小姑娘迷了心窍。”
“男女通吃，牛人啊！”洪喜儿咋呼呼地嚷道，莫名地有些做作，似乎很是想摆脱自己之前的心绪。
“祸水而已。”叶修低声说。
洪喜儿啧啧嘴：“你现在用男儿身说这句话真有点奇妙。”
叶修低下头看着现在的自己：“是啊，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和当年反过来了一样。”
“确实，皮囊挺好看的。”洪喜儿伸手捏了捏叶修的脸，虽然脸庞有些消瘦，倒是挺光滑，整个人有种一推即倒的柔弱，在洪喜儿无意识伸手的时候，叶修也正侧眼盯着洪喜儿的手，从洪喜儿这边看去，低垂眼帘的叶修似乎在害羞。
洪喜儿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跳了几下，奇道：“果然好妖啊。”
“唔？”叶修又露出迷惑的表情，这番表情又有几许天真出现在她的脸上，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洪喜儿只能用吃了一半的脆饼挡住脸：“别别别，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叶修再度一笑，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缓缓道：“十多年前，我因为蓄了一头长发让一个人入了心魔，所以我剃了它们，只留下一缕。十几年后，这样的我还是让人入了魔，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剃光了这满头的烦恼丝，出家了去才不会祸害这世间的人？”
洪喜儿没有回答，笑了笑：“你是在担心我吗？”
“与我待久了，就算是你也会陷入心魔的。”叶修看得出洪喜儿的心魔没有发作更多的是因为一种特殊的力量护住了她的心神才让她没有被吞没。
“无妨，任务罢了。”洪喜儿回答的很轻松。
“你不怕吗？”叶修问。
“我还真没什么好怕的。”这次的回答很干脆，就像她嘴里叼着的脆饼，轻轻一咬就干脆地进了肚子。
叶修的目光忽然有些散乱，而洪喜儿则是在轻笑中移开了视线。
窗内窗外的时间早已经流逝，窗内的两人都在想着很久不见的某个人、某些人，而在两人都想到的某一天，一个影子正从记忆中走进了现实。
两人对视一眼，无言一笑。
这笑，和当年已大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