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云,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怎么不出来陪你大叔说话。”三人正说着话,忽然梁父走了进来骂道。
世云只得无奈得出了去。
“世龙和芝芝的事我已经跟后家说过,后家人说,得让这门事完结了再说才好。”李班长道。
梁母知道是推脱的话,便道:
“咱家兄弟虽多,家场虽小,但我那龙儿从小便规规距距,又极勤快,大叔也就从中多做些工作,让两家人亲上加亲。”
“一家人嘛,我会尽力的。”李班长道,“只是你们一家得好好想想才是,那女孩儿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就怕你们将来会受些苦。”
“我们不是说过嘛,小孩子娇惯些是常事,等到一结婚,便会自然好起来的。”梁母道,“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就托付给你了,反正咱们家也不是不讲礼节的人,那礼猪打发自然是要送要派的。”
李班长逼得无奈,只得应承了下来。
此时雨已经停了下来,李班长也回了去。世云觉得很累,便顾不得洗脚就爬上了床,不一会儿便呼噜呼噜地熟睡了下去。远妮呢,又玩了一会,便由春姐和莲儿送回了家。
“莲儿,也不早了,就赶快去睡吧,”回到了家后,春姐便对莲儿道。
“急什么,明天是三八妇女节,学校老师放假,咱们不会上课,睡个早床应当是可以的。”
“女孩子睡什么早床,不怕别人笑话?”春姐道。
“那就让人家笑话吧,我又不怕。”莲儿说完便翻了翻刚从世云那里拿来的两本古书。春姐无奈,只得又去取了那只还没绣完的千层底儿,陪着妹妹一块儿坐起夜来。
第二天早上,各家各户便又开始忙碌起来。男人们照常下地干活,女人们则破例放了一天假,而一些小孩子呢,也不管什么节日不节日,庆祝不庆祝,只知道懒懒地躺在床上,只等父母去叫唤。但这个莲儿,偏和其他小孩子不同,见到姐姐起来,也就两脚一蹬爬了起来。
“姐姐,今天是妇女节,你有没有什么要庆祝的?”莲儿问道。
“亏你说得出,什么是妇女?妇女节也是姐姐可以过的么?”春姐一边梳着头,一边道。
“哦,下午开会,你去不去?”莲儿道。
“去也可不去也可,到时候再看吧。”春姐道,“今早你还是看看书,我到厨房去做做帮手。”
莲儿平常虽爱看书,可这时偏看不进去,于是便跟了姐姐到了厨房。
母女三人说说笑笑,不大会儿那厨房里的事便悉已做完。三人无事,也就到了春姐房里,做做针线,扯扯闲话,只等世龙等兄弟回来。
终于等到他们回来,世云走在最前面,世辉世新紧跟着世云,梁父居后,最后是世龙,落了他们很长一段。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直接到了大队里呢。”莲儿见了他们,道。
“怎么会呢,这样不是饿死了我们?”世新道。
这时,梁父、世龙及世辉也都进了里屋。只有世云、世新和莲儿还站在春姐房外说话。
“二哥哥小哥哥,今天大队里开会,你们去不去?”莲儿问世新的世云道。
“去干什么?我想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今天天刚晴,弄一身的泥也不好。”世新道。
“二哥哥呢?”莲儿又问。
“到时候再说吧,”世云道,“反正又不是咱们的节日。”
吃过午饭,梁母便叫来春姐,道:
“春姐,你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将来嫁了出去,许多事情都是要经历的,你就跟我到大队里去看看吧。”
春姐本不想去,可听母亲这么一说,便不得不勉强地答了应。
“娘,我也要去。”莲儿在一旁道。
“也好,你就去把远妮叫一声,作个伴。”
“好的。”莲儿说着便跑了出去,“我现在就去叫她。”
莲儿一路跑到远妮家,见他们正在吃饭,便笑着道:
“妮子姐姐,我真后悔自己在家吃过了饭才来。”
“我说莲儿呀,只顾去亲近你妮子姐姐,就连我也给忘了。”韩母看了看莲儿,笑道。
莲儿见韩母说话,便松开了远妮的手,跑到韩母身边,道:
“大婶,我想邀妮子姐姐出去玩玩,您同意不同意?”
韩母摸着莲儿的头,逗着她道道:
“不许她去,你会怎么样?”
“您不许她去,我就要妮子姐姐到我们家去,再也不回来看你了。”莲儿道。
“莲儿呀,咱们又不是外人,你道你大婶就这样狠心,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成?”远妮笑了笑道。
“我想也是,”莲儿道,“但如果大婶真那样狠心,我也是有办法的。”
韩母笑了笑。
“莲儿,如果你叫了我干妈,我就让她去,不叫就不许她去。”
莲儿想,自己从小便和韩大婶妮子姐混在一起,叫她声干妈一点儿也不过份,于是便乖乖地叫道:
“干妈,就让妮子姐一块儿去吧。”
韩母听到莲儿叫自己干妈,又兴奋又惊异,既而大笑起来。“好吧,远妮,你就跟她去吧。——可要早点回来哟!”韩母止住了笑道。
远妮听到母亲说话,便放下了碗筷,拉了莲儿,站起身来。“你们忙忙吃,我先走了。”远妮说罢便匆匆地离开了园子。
一到韩家,便碰见了世云。
“远妮好。”世云招呼道。
“云哥好。”莲儿擦了擦汗水,“你也跟咱们一块儿出去吗?”
世云本不想出去,可听到了莲儿这样一说,便不得不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就走吧,”莲儿说罢,便拉着远妮跳出了几步,——这远妮差点儿摔了个跟斗。
三人来到大队里,站在主席台下看戏。
“那不是伯母和阿春姐姐吗?”远妮指着站在前排的两人道。
“先别理她们,她们还有事呢。”世云道。
远妮和莲儿都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上的演员唱山谣扭秧歌,一场戏完了,便有个戴军帽的年轻妇女走上了台来,道:
“我们的女同胞们,当我们在这青山绿水下欢歌笑语的时候,你们可曾想到,二十多年前的今天,我们的前辈正处在水深火热的剥削与压迫之中。而今天,我们解放了,我们成了真正的主人,我们可以在这鲜艳的红旗下共同享受自由的快乐。下面,请欣赏小品《自由之歌》。”说完,便上来了一群衣着滥褛的女人,最前面的那人亮了相,便哭哭泣泣,诉说起被压迫的苦难来。正此时,一个头戴礼貌,身挂皮貂,下蹬长靴的“恶霸”走了过来,对这群人又打又骂。后来便来了一个男人,千言万语低三下气地向这人求情,最后还是被痛打了一顿,可还是丢了妻子(即最前面那个哭诉苦的人)。再后来,便轮到王队长出场了,只见他衣着朴素,面带笑容,道:“同胞们,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我们不能被敌人所吓倒,我们要团结起来,紧跟毛主席和共产党,誓与反动派斗争到底……”
“亏他说得出口!”世云简直气得喘不过气来,“谁是反动派?谁是剥削阶级?”
“云哥,人家是在演戏,何必当真呢?”远妮见到世云发怒的样子,便道:
好在这戏一会儿便结束了,接下来又上演了几出样板戏。将近傍晚,许多人都不愿再看,便纷纷离了会场。正这时,大队李书记走到台上,作了番总结的话,而后宣布散会。
“妮子姐姐,那拿着红纱巾的戏你会不会?”远妮正要转身回家,却被莲儿拉了住问道。
“怎么了,你想学?”远妮看了看莲儿,问道。
“嗯。”莲儿点点头。
“那好吧,哪天下雨,我就专门来教你。”远妮道,“哦,你看,李书记来了。”
众人一看,只见大队李书记走了过来,后面除了几个大队的干部外,还有王家屯小学的校长。
“世云,你们也来凑热闹呀!”李书记走到跟前,笑道。
“嗯,来看看,”世云道。
“戏演得怎么样?”李书记道。
“好是好,只是那出戏不该让王队长父子来演,”世云愤愤不平地道。
远妮的脸色骤然一变,轻轻地拉了拉世云。李书记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
“其实王队长呢,以前确实是地主,可现在转变快,积极参加革命,已经和咱们一样,是无产阶级中的一员了。”
“什么转变?那是投机!”世云道。
那校长见到这幅景象,心中思绪不禁猛然翻腾起来——若说了真话,恐怕又丢了饭碗,与其如此,还不如说几句中间话,于是便道:
“王队长是不是真转变了,老百姓心里清楚;世云呢,毕竟还小,说几句偏激的话也算不了什么。”
“也是,将来总有定论的,”李书记道,“今天是三八妇女节,就说说节日的事吧。”
校长想了想,道:
“眼前这几个人都是读过书的人,我看倒不如说几句诗来提提兴。”
莲儿一听到对诗,心里便高兴了起来,“朱老师的主意好!”
“这里世云最大,你就先说几句吧。”李书记道。
“这妇女节是妇女的节日,又不是我们的节日,怎么要我来做呢?”
远妮听罢知道这并非世云的理由,于是便道:
“我也这样想,依我之见,作者至少应当是个女性。”
“那就只有你和莲儿了。”校长道。
“这诗本应由我来做的,只是莲儿近来进步不小,我倒希望朱老师当面试试她的诗才。”
校长想来也是,便道:
“这诗应当怎么个限法?写些什么内容?”。
“古来妇流女辈多受压迫,我看就做一首描述古代不幸妇女的歌行体诗来。”远妮道。
“妙!《红楼》里有《姽嫿词》,现在也应有个《巾帼词》才对。”校长点头道,“咏古道今,由彼及此,你就说吧。”
“说诗之前,还得校长写个短序。”远妮道,“我和云哥呢,就去找来纸笔,把这诗记下来。”
听到纸笔,李书记后面那人便快步走到戏台,找来了白纸和笔砚。
“校长你就说吧。”李书记道。
只见校长将纸一摊,两手一挥,便写出了序来,见是:
中华女辈,多受欺迫,古来巾帼,总归噩运,今日中华巨变,男女平等。红旗之下,尽有女妇。换却奴役身份,变作今日主人,岂能不歌而颂之?今逢三八之节,村民齐聚山下,念及古之《姽嫿》,今作《巾帼》之词,以为后世读阅。
“序写得既精又妙。莲儿,准备好了吗?”李书记问道。
莲儿略假思索,道:
“如果太差的话,请千万指正。”
“那当然,”校长道,“说吧。”
莲儿回头见世云已铺好了纸笔,便慢慢吟道:
“谁因山河泪如渎,作别冬风念鹧鸪?”
“起句一问,妙!”校长赞叹道。
“都说名师出高徒,朱校长,你看这‘谁固’、‘作别’之句,便知你的学生不一般罗。”李书记笑道。
“可怜春风情难了,尽洒哀情唤湘竹。”
“转得妙,一下子就从‘春风’转到‘湘记’。”一个大队干部不禁叹道。
“湘竹幽幽罗江泪,羌胡又闻琵琶苦。
红拂总叹生悲切,绿珠还怨世炎俗。
明月落色莺莺崔,绿竹憔悴小小苏。”
“我说莲儿进步不小,你们看,六句诗便说了六个人的惨苦命运。”远妮道。
“也亏莲儿比我还强,要我做恐怕也不可能一口气说既说湘妃王嫱,又说绿珠红拂,还扯上崔莺莺苏小小的。”世云也叹道。
“莲儿果真不凡,只是若再列古人,恐怕又显累赘了。”校长道。
“巾帼纵有女杰在,缁衣岂无英雄出?”莲儿接着道。
“转得妙!”众人回头一看,见是刘会计。
“刘伯伯来了,也好多指点指点。”莲儿道。
“接着说吧,”刘会计点点头,道。
莲儿想了片刻,又道:
“英雄何日执方戟,划破长空为仙姑?”
“如何偏要英雄?这不太好吧。”世云皱着眉头道。
“仙姑岂图英雄力,委身定名英雄妇。”莲儿又道。
“我说世云啊,也不听人家后句,便随便乱说。”刘会计笑着世云道。
“一日春雷山河醒,女杰扬鞭马上督。
餐风露宿走泥丸,批星戴月逐狼虎。”
“好个‘走泥丸’、‘逐狼虎’!真是用绝了。”校长惊叹道。
“红旗普照天地亮,细雨滋润万物苏。
春风轻扬三八时,天地同心暖江湖。
巾帼齐聚红旗下,莺歌雁舞齐欢呼。
舞榭歌台狂欢时,岂忘昨日女儿苦。
不爱红装爱武装,立马昆仑天地树。”
莲儿刚一说完,便听李书记道:
“莲儿这么小就有这样才华,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这山旮旯里穷,要想富起来,就靠你们这一代了。”刘会计道,“世云写完了没有,我还有事要说。”
“写完了,”世云一边说,一边收起纸笔,“您就说吧。”
“是这样的,县里已经来了通知……”
“哎呀,你们都在呀,”众人抬头一看,见是王队长。
“嗯,这莲儿不错,你看。”李书记说着,便摊开那纸,“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这大队长虽勉强认得字,但说起诗来,却一窍不通,于是使顺口说道:
“这样才女,枉在这深山里,真是亏了她。”
“也是,这样的人可要重用哟。”刘会计道,“县里通知说,要我在本月中旬回县里去。”
“我怎么不知道?”王队长有些吃惊。
“通知刚到,”刘会计道。
“哎,你这一走,大队里又少了一个能人。”王队长叹息道。
“村里能人多的是呢,”会计道,“韩家老儒乃其女儿、女婿就蛮不错。年轻的一代,像这世云和远妮,都是村里的佼佼儿。”
队长不作声,半晌才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说是说本月中旬,可估计要到月末才走得了。”
“好,我们还可以共事一段日子。”李书记道,“这段日子可要好好培养一下接班人哟。”
“当然,”刘会计道,“都饿了吧,到我家坐坐。”
远妮见众人跟了会计,便匆匆说道:
“我们就不去了吧,家里还有些事。”
会计沉默片刻,而后道:
“好吧,可要用功些才是。”
世云、远妮、莲儿三人一路谈谈《巾帼》词,说说升迁事,不知不觉,已到了自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