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经年,时光流逝。这大雪一下就是二十来天,落得村里的干部朝怨暮怒,心如刀绞,可又无奈何。一些小孩子呢,倒是对这雪天情由独衷,感情至深。虽二十多天不见了星星月亮、红日微风,但有了这花花白雪,丝丝银针,倒也格外兴奋。
梁家兄弟姐妹这段时间倒也过得安闲——时而堆雪人打雪仗,时而又踏雪山滑雪地,像世云、莲儿及远妮这些人呢,除了和其他兄妹们打闹之外,也还经常填填词对对诗。这里略录一二首,以供读者观阅。
菊(韩远妮)
菊傲三秋性孤洁,冷眼风霜百不折。
可怜今日隆冬至,不见君影唯残雪。
梅(梁世莲)
梅开凌冬初八夜,三更偶闻太皇歌。
一夜梦醒事事新,枝上鸟鹊天上客。
松(梁世云)
松起黄土依山石,直插云宵三千尺。
势破浓云分天地,岂管他人襟泪湿?
到了二十四小年那天,天气便不再像前日那样阴阴沉沉,而开始变得明亮清净了起来。当天下午,天上那厚厚的云层慢慢地散了开来,出现了这二十多天来难得的晴天。接后几日,天气也一直很好,到除夕前两天的时候,山上田间的雪便都全部融化,地上也干索了许多,免强下地干活也还可以。
这天是腊月二十七,梁家人正在外面晒太阳,忽然李班长过了来。梁父上前打了招呼,而后道:
“老李也还清闲,舍得到这里坐坐。”
“哪里是清闲,我没这福罗,”李班长坐了下来,“这天气也好了,王队长今天一大早就跑到我家,叫咱们明天下地,抢在年关前多做些活。”
“唉,这时候还要下地,也真是的!”梁父很是气恼,“不过也是,要是拖到开年,田里的事便忙不过来了。”
“嗯,早些把田里的事搞好,也好抽出时间来做做家里的事。”李班长道。
梁父知道那“家里的事”实际上是说春姐他们的婚事,见他提起这事,便道:
“待田里的事不那么忙了,我们便拼一把劲儿,再苦再累也给孩子们做了主。”
“我看开春农忙过后,便看了地方定了婚,抢在秋收前给他们完了婚,怎么样?”
梁父虽有些不愿,但还是勉强说道:
“看地方定婚倒可以在农忙后办理,可完婚的事,还得咱家请得起客办得起礼时再办。”
李班长点头答应,接下来二人便又扯了些家常,将近中午时候,李班长才站起身,回到了家里。
李班长一走,梁母便走了过来,道:
“老李说的春姐婚事的事,到底是怎么说起的?”
“他说准备在明年农忙后看了地方认了亲,秋收前就完婚。”
“那一家子也真是的,偏要在秒收前娶了春姐过去给他家忙家务!”梁母埋怨道。
“我也这样想,他们一家也太过分了。”梁父道,“老李还说队里通知我们明天就下地干活,今天还得给孩子们通通气。”
当天晚上,梁父便把下地的事告诉了孩子们。孩子们虽有些不愿意,但年关时节下地干活也不是第一次,过去都做了,今天就不能做?
生产队是这样安排的:如果天气好,三十里干半天活,初一放一天假,所有青壮劳力都得在初一就开始新一年的劳动,正月十五过后,全生产队便正式记奖赔。
三十里那天,梁家人劳累了半天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里。
“世云,不管你愿不愿意娶远妮,但你们还是很好的玩伴,你就去把他们一家人叫到这里来,咱们一块儿过个年。”梁母坐在了柴火房里,对世云道。
世云本不想去,可知道推脱不过,便看了看莲儿,“莲儿,恐怕咱把他一家也请不来,你就跟了我一块儿去吧。”
莲儿知道二哥的难处,也就不多推辞,便跟了世云出去。片刻,韩家四口人便热热闹闹地过了来。
“我们一家人都相互感染,你看,连团圆饭也懒得做了。”韩母笑道,“这回又来白吃,怎么好意思?”
“唉,我说你呀,也真是见外了,咱们又不是外人。”梁母道。
“就是,又不是外人。”韩母笑了笑,“远妮,你和莲儿他们就出去玩耍吧,我在这边给你伯母做做帮手。”
梁母见她如此,便道:
“只是这家里不好过,厨房里的事,恐怕你也找不出个门头来。”
“咱家不也一样,这年头有下锅的便不错了。”韩母心里有些寒酸。“春姐呢,你今天也该休息休息,厨房里的事就让我来代你一回吧。”
春姐虽也希望休息,但想到年关时节,就凭母亲和韩大婶两个也是忙不过来的,再者自己已是二十几岁的人,在家里也呆不了多久了,于是便道:
“我这人从小就笨,看我二十几岁了,对厨房里的事还像个外行,如果大婶不嫌弃的话,就让我跟了你学些技巧。”
韩母见春姐如此乖巧,便笑着道:
“我看你呀,倒是越来越会说话,弄得你大婶都哑嘴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忙了一个下午,还没把团圆饭做好。黄昏时候,别家都已热热闹闹,唯有这梁家还在忙忙碌碌——几个年长年大的呢,倒还下下棋,暂忘了饥饿,年小的如世新莲儿,则是饿得慌,肚子里还叽叽咕咕叫个不停。世云本在看书,看到莲儿模样,便合上了书本,又去取了本《徐志摩诗集》,走到莲儿面前,道:
“这是我唯一的一本现代诗集,你不妨看看,也不枉了自己是新人。”
莲儿接过书,倒也真忘了饥饿。一呼儿便迷进了诗里;虽然几次听到有人叫唤,但总是吱吱唔唔地应了别人,却又不知应的什么。
“莲儿,这个时候了还不吃饭,人家都在等你呢!”梁父见她如此痴迷,便走上了前来,拍了她的肩膀道。
“哦,”莲儿终于回过神来,“我就来。”
这两家十多口人,怎么坐席?幸好这十多号人除了梁父,其余的都不太计较,因此这席便随便坐了下来:大方桌上席是韩大爷和莲儿,下席是春姐和远妮,东面韩父韩母,西面梁父梁母;那小方桌呢,则不分上下席,梁家诸兄弟都围着小方桌坐定。
席间,各人都说些祝福吉祥的话,韩老自然免不了叮嘱世云几句要他好好读书。待这团圆饭一过,春姐等便忙着收拾餐桌,梁父则急急地跑进火房,着了柴火,煨了茶,招待这韩氏一家。
除夕夜家里人原本都是要守岁的,可莲儿太累,到了丑时便上床入了梦乡,其余的呢,尤其是远妮,也一个劲地打瞌睡。
“远妮,我想你从小便不大爱熬夜,若挺不住,就去睡了吧,”梁母见远妮很倦,便心疼地道。
“不要紧,还挺一会儿吧。”远妮眨了眨眼睛,疲惫地道。
你道其余人都做些什么?那年头,娱乐消谴的****便是一种奢求,哪能有什么事来消磨时光?倒是家里一些女妇还有事做,拿了些鞋底来扎,取了些衣服来补。将近半夜,远妮和春姐又到韩家取了些绣线,顺便找来了前些年玩过的“上大人”纸牌及缺了几颗子的中国象棋。这些东西虽然平常很少有人用,可到了这无聊的时刻,便也成了宝贝。
“现在你们兄弟姐妹唱唱歌,对对句,我去做几个棋子来。”韩老说着便出了去。不大一会儿,那棋子便做好了——其实那哪里棋子,不过是几块写了字的多边形的木块。说实在的,那字写在木块上,确实有些不相匹配。
这些孩儿辈们唱了一会儿歌,倒还有趣。只是到了对句,便只有世云、远妮、莲儿的天下了,世新虽也略认得几个字,可对起句来,又和大哥三哥一样,成了哑巴。
接下来他们便开始玩起纸牌和象棋来,韩老、韩父及世云围着小方桌坐下,细细地研究象棋;几个女的则坐在油灯旁斟酌些针线。其余的呢,既不下棋,也不做针线,而是紧围着一张圆桌玩着纸牌来,时而唏嘘,时而争吵,弄得满屋子热热闹闹,喧喧杂杂。
出了天信,便已经很晚,莲儿已经睡去,远妮愈加疲倦。
“远妮,你就睡我的床,和莲儿一块儿睡吧。”春姐望了望正打瞌睡的远妮道。
远妮实在支撑不住,便听了春姐的话,跑到莲儿房里,合衣睡下。
远妮莲儿正睡得香,忽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
“妮子姐姐,你怎么不脱衣服?就不怕感冒?”莲儿见到远妮,便惊异地问道。
“我刚躺下一会儿,因太倦没顾得上脱衣服。”远妮坐了起来,“都大年初一了,千万不要懒床。”
莲儿也吃力地爬了起来,穿好衣服,问道:
“外面他们在说些什么,那么大声?”
“快点起来了出去看看不就成了?”远妮催促道。
远妮莲儿刚一走出房门,便碰上了梁母。
“莲儿,今年初三我们又要下地,没时间陪你玩,你就代我们到你外公姨舅家去走走吧。”梁母道。
“就我一个人去?”莲儿不快。
“世新要到他姑姑家去,其余的都没空。”
莲儿不做声,心里极不愿意,远妮看到她这样子,便道:
“伯母,莲儿还不满十一岁,又是个爱热闹的人,要她一个人去给外公外婆拜年,恐怕真委屈了她。我看他和世新倒可以作个伴。先到外公外婆家,再到姨妈姑姑家。”
梁母一向喜欢远妮,听她说得有理,便道:
“亏你想得这么周到!莲儿,你快些准备一下,迟了就赶不上早饭了。”
莲儿匆匆地准备了一番,便跟了小哥哥世新一同出了去。两兄妹一路说说笑笑,大约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才到了外公外婆家。
两兄妹在外婆家坐了不久,便觉得有些发热。
“姥姥,你们这里怎么这么热?”莲儿道。
“不是我这里热,是你走了那么长时间路,累热了吧。”外婆道。
“你是家里最小的,自然是你爹娘的心肝宝贝,平时又不让你下地,当然觉不到外面的热。”外公也说。
莲儿听了心想:现在还是冬天,走几步路就热成这样,要是夏天在地里干活,那是多不好受!“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也不受那皮肉之苦!”莲儿心里说道。
“姥姥,我还得去看看大舅二舅。”莲儿正在想着,忽然世新站了起来道。
“我也去。”莲儿见小哥哥要走,便也把椅子挪到了一边。
“这样吧,世新到你大舅家去,莲儿到二舅家去,这样也好快些回来。”外公道。
兄妹二人各自拿了礼物,走出房门,可怜这莲儿,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两斤苞谷酒和八斤面条搬到二舅家里。
“二舅,二舅母好。”莲儿见到舅父舅母坐在屋里,便上前招呼道。可这舅父舅母都冷冷清清,不理不睬,莲儿又唤了几声,那舅父才懒懒地回头望了望莲儿,道:
“莲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