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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卓王孙站在别院门口,看着那马车徐徐驶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摸了摸胡子,脸上装出很平静的神色,可心里却是得意非凡。饶你是临邛令,也不得不急急忙忙赶来巴结我这一介草民,还不是我们家的矿多,田地多,钱财多!

就见那马车驶得近了,停了下来,里边钻出两个年轻人。一个略微年长些,二十三、四的模样,脸上白净无须,身上穿着常服,带着官帽,他便是那临邛令王吉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卓王孙却也是识得的,原是那长安来的,和他谈铸私钱买卖的齐公子,只见他一身白色曲裾深衣,大领右衽,腰带上垂下一块玉玦,映着阳光流转着绿莹莹的光芒,更衬得他风采翩翩。

“听闻卓老爷今日发嫁,本令便与齐公子赶来道贺,幸得未晚,还能相送一程。”王吉望了望卓王孙身后的那辆马车,知道那便是卓家的嫁车了,端的是豪奢富丽,非普通人家所能添置的。身边的齐公子望着那辆车,眼中也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家中阔绰,长安城里是排得上名的,却没想到这卓王孙家里竟阔到这种地步。

他知道卓家的矿遍布各地,他也知道了卓家一处府邸里便有八百仆从,他却不知道连给女儿送嫁的马车都是金丝银线织就,四角的铃铛都是纯金打出来的,而且还系着价值不菲的玉珰!

“听说文君小姐棋琴书画无一不精,特别是一手好琴艺天下无敌。”王吉朝卓王孙微微一笑:“不知本令可有耳福在文君姑娘辞别故乡之前听上一曲?”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附议,一个个鼓噪着说:“王县令说的是,只听说文君小姐弹得一手好琴,今日便要远嫁,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恳请文君小姐临行前弹上一曲,也给我们做个念想罢!”

卓王孙听了王吉的要求倒也不觉得突兀,笑着道:“既然王县令有此雅兴,我便和文君去商议下,请稍候。”

陆小琬在马车里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大急,她从小便是五音不全,对音乐毫无兴趣,一听到音乐便想打瞌睡。前世为了证明自己乃是风雅之士,也曾花高价买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最终在激昂的交响乐里,在观众的鼓掌叫好的喧哗声中,她沉沉睡去,睡得香甜,口水把衣袖都打湿了一边。

这个王县令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拦着不让她走,非得弹了琴才放行?而且他还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来喧哗闹事!低头望了望自己现在的这双手,看起来尖尖瘦瘦,倒是适合弹琴,可自己也没把握是否有这位主子的记忆,若是不会弹,咣咣几声,就像弹烂棉花被子一般,那岂不是把卓王孙的面子都丢尽了?

想到这里,陆小琬柔声对着马车外边说:“爹爹,文君现儿不适合弹琴,头上那顶金冠压得我头晕脑转,哪有弹琴的心思?不能让王县令如愿以偿,文君实在愧疚。”

那王吉听到这话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位卓文君小姐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就回绝了他,看了看周围百姓的脸上似乎都挂着嘲讽的笑容,好像在说:“你一个县令有什么了不起,人家说不给你面子就不给你面子!”

站在王吉身边的齐公子也是一愣,见王吉面色沉了下来,便知他心中不喜,赶紧出言相劝:“齐某尚在长安时便听说过文君小姐的琴艺非凡,本还庆幸着能聆听妙曲,却没想到没了这个运气,实在遗憾。齐某实不愿终生抱憾,厚颜再次相求,请文君小姐不拘什么曲子,随意弹上一曲便是了。”

齐公子这番话说得委婉恳切,实在叫陆小琬挑不出拒绝的理由来,就听那王县令也微微抬高了声音道:“在下也知文君小姐现在的情况,只求一曲,让临邛的父老乡亲都能饱饱耳福,这也不该是一件难事罢?”

陆小琬从广袖里伸出手来,十根手指张开做九阴白骨爪之状,对着一线光亮看了又看,然后把手收回了广袖里边。她不是不想答应他们的要求,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手指碰上琴弦以后会是什么后果,在场的人会不会有一半逃之夭夭,还有一半拼命的用手指堵住耳朵?

正在为难之际,就见坐在身边的如霜凑过身子,小声的在她耳边说:“小姐,你答应了便是,现儿虽然小姐穿着广袖不方便弹奏,可是有奴婢在呢,奴婢帮你弹便是。”

看着她自信满满的那张美人脸,陆小琬愤愤的想,为什么不早说呢,害得她还在这里思前想后的,但是现儿这形势看来,责备她的话就别说了,让她赶紧来救场便是。找到了枪手底气便足了,陆小琬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扬声对着马车外边说:“既是如此,请阿爹叫人将文君的琴取过来。”

马车帘子被微微掀起,小莲和小梅把一具古琴送上了马车,齐明珂从掀起的帘子一角瞥见了一个穿着吉服的美人,虽看不见面目,但那柔软白嫩的脖子却让他有一种很美妙的感觉,极想冲进马车,把那美人蒙面的珠帘掀起,看清楚她的容貌。

古琴摆在马车中央,如霜坐在古琴的后边,伸出纤纤玉指,开始拨出第一声。

陆小琬开始还努力的睁眼看着如霜那双白嫩修长的手在抚着琴弦,可这古琴的曲调实在太慢,比起前世听的那些交响乐更具有催眠作用,慢慢的,那些音符便化作了一双双柔软的小手般,替她抹下眼皮子:“好好休息吧,小琬。”

如霜全神贯注的弹奏着曲子,根本没有发现自家小姐已经靠着马车里的铺好的软垫打起了瞌睡。她的琴声时而缠绵悱恻,令人落泪,时而清亮悠远,响彻天际,就连过路的大雁都忍不住停了下来,排在卓家别院的上空,因为贪着听这优美的琴声,就连它们出于本能排出的“人”字形队伍都拉成了长长的“一”字。

“咣”的一声,划拨插弦,最终到了曲终的时候,余音袅袅,那琴声似乎绕了几个弯儿一般慢慢消散在天边的云际,马车旁边的人这才如梦初醒般,从那美妙的琴音里回到了现实,发出一片热烈的赞美之声。

“文君小姐果然好琴技!”王吉原先有的一点点不满都在听了这妙音之后烟消云散,一脸激动的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文君小姐这琴技,堪与我好友司马长卿相比,若是哪日你们相逢,便可以琴会友,好好的切磋一番!”

旁边的齐公子也露出了向往的神色道:“早听人家说文君小姐才貌双全,今日终于是眼见为实了!”朗声向卓王孙道:“来得匆忙,未带得好贺礼,齐某便将这方玉玦权充贺礼送给文君小姐罢!”

言毕,他解下腰间的玉玦双手向卓王孙奉上,卓王孙满脸带笑的接了过来道:“齐公子如此客气,卓某便代小女谢过齐公子了!”低头看了看那玉玦,成色极好,温润细腻,一看便知道是块老玉,养了不少年的,真可谓价值连城。卓王孙转身把玉玦交给小莲:“快快收好,放到添妆的那抬嫁妆里边去。”

小莲应了一声,便把那玉玦送到后边去了。这边王县令和齐公子又和卓王孙说了几句场面话儿,说说笑笑间,就听司仪高声唱起了祷祝辞,原来吉时已到,送嫁的队伍该启程了。就见卓武骑着一匹骏马带着一队护卫走在最前边,三十多辆送嫁的马车夹杂着那辆嫁车浩浩荡荡的往东去了。

王县令看着灰尘滚滚,摇了摇头:“荆王也的孙子,恐怕是好不了呢。”

齐公子和他缓缓的走向马车,听得此话,心中一惊:“果真红颜薄命?”

“不仅仅是文君小姐的夫君身子不好,就是连她未来的公公婆婆都不好对付。”王县令长叹了一口气:“她的公公是荆王爷的第五个儿子,乃是美人姬所出,自小便不受宠爱,荆王被英布击杀后,荆王府便分了家,她公公想必是没分得什么钱财的,只是空有一个皇室子孙的头衔而已。文君小姐要嫁的是他的幼子,从小体弱多病,因为看中了卓家的财富,这才隐瞒了病情向卓家提亲的。文君小姐嫁过去,恐怕最主要的不是照顾她病弱的夫君,反倒是该想着法子来对付她那精刮的公公婆婆才是呢。”

“原来如此。”齐明珂看了看前边,方才的喧嚣已经不见,仿佛根本没有卓家送嫁这回事一般,远方路上的扬尘也已经慢慢平息,清清楚楚的看到远处烟树隐隐,平林漠漠,似乎无边无际一般。再回头看看卓家别院,杏花仍然繁盛,可是似乎没有了生气一般,只是呆呆的停在枝头,静默着,不再摇曳生姿。也许杏花也在为美人的将来忧愁罢?齐公子又看了看卓家别院,心中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怜惜之情来。

陆小琬却丝毫不知道有人在为她的身世感叹,她在如霜的琴声中入睡,又在如霜的推搡中醒了过来。

“小姐,小姐!”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便见如霜那张激动的脸,双颊红扑扑的,眼睛似春水般荡漾着粼粼波光。

“怎么了?”陆小琬揉了揉眼睛,掀起马车一侧小窗的帘子望外边打量了下:“车队已经出发了?如霜,你快帮我把这金冠摘掉,压得我头痛得很。”

如霜犹豫道:“小姐,这金冠摘了会不会不吉利?”

“你快点帮我摘了便是,若是这么一直带着,恐怕还没到荆州,我便先被压趴下了,这便可真是再吉利也不过的事情。”陆小琬把那珍珠串子手忙脚乱的撩了上去,转头望了望如霜道:“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继续说!”

“小姐,王县令说我的琴声能和长卿相比呢!”如霜的眼睛闪烁着自豪的光:“这真是莫大的夸赞呢,和长卿的琴艺相比,我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她的羞涩的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王县令肯定是骗我的。”

“长卿是谁?”陆小琬见如霜如此激动,非常不解,难道这个长卿是西汉有名的音乐家不成?

“小姐,你难道不记得了?你不也一直很喜欢长卿的吗?”如霜不满的看了陆小琬一眼:“你怎么能连司马长卿都不记得了?”她那责备的眼神,仿佛在批评着她:你可以忘记卓老爷,可以忘记卓夫人,但是你怎么能忘记那个司马长卿!

“司马长卿?”陆小琬转了转眼睛,她只知道有个叫司马相如的,如霜口里这个司马长卿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呢,于是犹豫的问:“那个司马长卿弹琴会比司马相如弹得更好?”

如霜惊讶的瞥了她一眼,马车里透进边或明或暗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形成了一种特别喜剧的效果,似乎一半脸儿是在笑着,一半脸儿又是在哭一般:“小姐,司马长卿便是司马相如啊,他本来叫司马长卿,后来因为倾慕蔺相如,这才改名叫司马相如的。小姐,你快点好起来吧,怎么能连这些都不记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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