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女儿不在,吕公跟吕媪讲了自己的想法:将长女吕雉许配给刘邦!吕媪一听就急了:“雉儿才二十多,他都年过四十了,这怎么配得上?你常说雉儿命中有大富贵,那么多人提亲,都看不上眼,现在找来找去,却找个小亭长!县令大人还想娶咱雉儿为妾呢!”吕公皱眉:“休要提他!趁人之危,小人也!这也是我想赶紧把雉儿亲事定了的原因。”“我不答应!雉儿可不能嫁给刘邦!”吕媪很不高兴。吕公气愤:“难道就忍心让咱们女儿去给那个老色鬼当小妾?”吕媪怔了怔,“这事,你说了不算!得听女儿的!”一回头,见吕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面色凝重,两人的话全被她听见了。吕媪瞪吕公一眼,心疼地拉过吕雉:“女儿!有娘给你做主!只要你说声不愿,我绝不让你爹把你嫁给那个刘邦!”吕雉平静地回答:“娘!爹爹看准的事,不会错的。我同意嫁给刘邦。”
宴席散去,众宾客酒足饭饱,纷纷告辞。吕公独独留下了刘邦与萧何,请到后堂说话。刘邦怕吕公真的向他要钱,牛皮要吹破,不免提心吊胆。他一边走,一边拽了拽萧何的衣袖,示意求他帮忙。萧何正生他的气,狠狠把手甩开。走进后堂,只见明烛高烧,四壁生辉。
吕公请客人坐下,笑道:“我特意吩咐小女为贵客做了酸汤醒酒,端上来吧!”
一阵环佩之声,盛装的吕雉缓步而出,手中的漆盘上托着两小碗热汤。吕雉原本就生得标致,经过精心打扮,烛光之下,更显得明眸皓齿、甚是美丽。刘邦本就好色,见到美人,心下不觉一颤,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竟忘了道个谢字。吕公笑笑,对萧何道:“老夫这个女儿,要说知书达理,倒是不差。女红针织,亦是把好手。更重要的,老夫相她有旺夫之运,帮夫之命。怎奈眼光太高,挑三拣四,至今尚未许人。萧主吏!您替她做个媒,寻个如意郎君如何?”萧何道:“长者所托,敢不从命?只是,令爱如此出众,一般子弟,只怕看不上。最好是您自己看上了谁,我来说合,这媒就好做了。”吕雉嫣然一笑,持盘转身入内。刘邦呆望着吕雉背影,叹了口气道:“就咱这沛县地界上,想找这么个人,难了!”
吕公笑笑:“我还真看上一个。不光我看上,小女也看过,愿以身相托。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用手一指刘邦。萧何吓一跳:“啊?他?”刘邦也急了,忙站起身来:“哎哟!吕公!这可不能说笑!我哪有这等福气,敢娶您家的大小姐?实话跟您说了吧,我那贺一万钱是吹大牛!我是穷光蛋一个,连聘礼都拿不出!岂敢痴心妄想?”吕公捋须一笑:“这个,贵人但请放心。只要你答应这门亲事,老夫不仅不要你的聘礼,还愿意倒赔妆奁,送女儿出嫁!”刘邦傻了,看看周围,喃喃着:“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这场恍如梦幻的婚事在七日后正式举行。吕公果然倒赔妆奁,将女儿风风光光送往刘家。衙门里所有的同事都来祝贺。县令大人推托公事繁忙没来喝喜酒,却送来一份厚礼,还特意给刘邦放假三天,以示庆贺。
婚礼当晚,刘邦的那些哥们全数到齐,闹到二更天才把被灌得烂醉的刘邦搀进新房。可怜吕大小姐顶着红盖头,已经守着一对流泪的红烛,苦等了一夜。见刘邦醉成这样,她顾不上埋怨,自己掀掉了盖头,忙着服侍他擦洗、帮他脱去鞋袜,躺在铺上,拉过大红的锦被替他盖好。刘邦醉得五迷三倒,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嘴里叨咕着:“你……真好!秀兰!”吕雉一怔,推了推他:“哎?谁叫秀兰?”刘邦已经歪着头睡着了,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吕雉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厌恶。这种厌恶将伴随她和刘邦的终生,到死她也忘不了这个新婚之夜!当她独自流泪,面对孤灯苦挨天明的当夜,她当然想不到日后贵为皇后的尊荣和弄权天下的快意,只觉此生的路就像窗外的夜,黑沉沉,没有尽头。
天亮了。刘邦睁开眼,一时似乎想不起自己为何躺在红罗帐中。忽然,他意识到昨天是自己的新婚之夜!顿时吓醒了,忙坐起来。这才看清,自己醉得连衣服都没脱,而身边躺着的新娘子也是和衣而卧。
他满怀歉意,推推身边的吕雉:“天亮了,该起来了。”吕雉也醒了,赶紧坐起,理了理头发。刘邦笑笑:“昨天,那帮家伙直灌我,我都不知道咋回来的。对不起呀!冷落了我的新娘子!为夫给你赔罪!”说着,凑近吕雉,就要亲吻她。吕雉用手挡住:“你先告诉我,秀兰是谁?”刘邦一怔:“什么?秀兰?谁叫秀兰?哪儿来的秀兰?”吕雉冷笑:“昨天晚上,你醉成那样,嘴里不停地叫着这个名字。你竟不知道?我想,不会是你的什么相好吧?”刘邦忙起身下铺:“你瞧你!一大早就说梦话!我哪来的什么相好啊?”
一阵急急的敲门声。刘邦的二哥在外急急地喊声:“老三!起来了吗?”刘邦高声回答:“噢。起来了!”他如蒙大赦,赶紧跑出门。二哥随手将新房的门关上,将刘邦拉到一旁,轻轻告诉他:“曹秀兰来了!还带着那孩子!”刘邦一听就傻眼了!天哪!她来干吗?
刘邦跟二哥匆匆跑进堂屋,全家人都在。曹氏手牵着三岁大小的男孩刘肥,在用衣袖擦泪。她旁边,站着一身公服的曹无伤,脸拉得老长。刘邦一看就明白,肯定是这家伙搞的鬼!这曹无伤是秀兰的堂弟,县衙门的牢头。刘邦成亲,有意没请他。一定是雍齿告诉了他,这家伙“羡慕嫉妒恨”,叫上他堂姐,上门来挑事了。
曹无伤见刘邦走进来,大骂:“刘邦!你跟我姐都有了孩子,现在,娶了吕大小姐,说甩就把人家给甩了?是不是以为我们曹家没人,好欺负啊?”刘邦镇静下来:“曹无伤!这是我跟你姐的事儿,你别往里头掺和!”转脸对曹氏说,“你闹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这儿子?我是缺你吃还是少你喝了?”曹氏拭泪:“可你如今成亲了呀!新人进了房,旧人扔过墙,叫我们母子今后咋办?”刘邦急了:“你不闹,我自然会给你有个交代!行了!回去吧!回头我就去找你。”曹氏瞧曹无伤一眼,曹无伤嘴一撇:“别听他的!刘邦!今天当着你爹你娘,不说出个子午卯酉,休想把我们打发了!”刘太公又气又急,瞪着刘邦:“瞧你办的这缺德事儿!要是让媳妇知道,可怎么得了?”
门一推,梳洗打扮好的吕雉跨进门来:“媳妇给公婆请安!”
在场的人见她忽然现身,脸上全都现出惊愕的神情。吕雉对公婆拜了两拜,款款走向曹氏,浅浅一笑:“你就是秀兰吧?这孩子长得真喜庆!行。事儿既然说开了。刘郎,你就当着爹娘,拿个主意。说吧,你想把他们娘俩儿怎么样?”刘邦万万想不到吕雉这时候发难:“这个……你、你说吧!我……我听你的!”吕雉笑笑:“听我的呀,这孩子既是你的骨肉,咱们得留下。刘家的后代,当然是刘家来养。看爹娘觉得怎么样?”刘太公与刘媪在新媳妇跟前,脸面都丢尽了,哪还敢有半个“不”字。吕雉又拉起曹氏的手,叹口气:“至于秀兰姐,没办法,只怪你所托非人,怎么就看上他呢?”她回头瞪刘邦一眼,“他要是娶你,早该娶了,能等到现在?现在,是更不可能了。你何必还丢不下?好在身边没有了孩子,趁早另作打算,朝前走一步吧?这样,对他,对你,都好。”
曹氏对刘邦并无深情,只是刘邦贪恋她的美色,而她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也都依赖刘邦,如此而已。听吕雉如此说,曹氏一时默然不语。
曹无伤可不能让事情如此轻巧化解,他上前一步:“您说得轻巧!他骗我姐这么些年,就这么算完了?”吕雉对曹无伤冷冷一笑:“照您说,怎么才算完?莫非让刘郎退了我,再娶你姐?你想想,这可能吗?再说,男女间的这种事儿,本就是你情我愿,也谈不上谁骗谁。不然,你姐能忍他这么些年,还给他生孩子?”曹无伤悻悻道:“吕大小姐!我是说不过您。不过,总不能啥表示也没有吧?”吕雉回头对刘邦说:“你也跟人家好了这么些年,现在人家准备嫁了,你怎么也得出点钱,给秀兰姐备办一份嫁妆吧?”刘邦直点头:“好。我办。我办。”吕雉从自己腕上脱下一只玉镯:“这只镯子,价值也在千钱以上。我就送给秀兰姐,当个纪念吧。”说着,亲手给曹氏戴上。曹氏想推辞,吕雉低声道:“这是咱姐妹的情意。好好想想我的话,别再傻了!等他把嫁妆备好,我就让他送过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理这个坏蛋!好不好?”曹氏摸着镯子:“好!吕家妹子,俺听你的!”
一场风波化为无形,刘家人仍聚在堂屋议论纷纷,他们头一次体会到新媳妇的厉害。
刘邦和吕雉一起将曹氏送出门,回到院中。刘邦还想跟吕雉解释:“我跟这个秀兰哪,是这样……”吕雉打断他,故意学着他的口气:“秀兰?谁是秀兰?哪儿来的秀兰?”刘邦笑笑:“这,这个曹氏,她……”吕雉根本不听,一扭头进了房,“砰”一声把房门关了。刘邦碰了一鼻子灰。推推门,门从里面闩上了。他站在门外苦笑。娶了这么位精明厉害的老婆,自己吃闭门羹的日子,只怕还在后头呢!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会稽郡,郡守衙门的大门外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驾车的两匹肥马正在低头啃吃草料。把门的人知道,这是郡守大人又有什么难办的事,要请项梁先生帮忙了。
这几年,项梁可算是郡守衙门的常客,而且走动得越来越勤。但凡郡中有事,如每年的祭祀大典、平时招待京城来的要员、加个捐增个税、修条路修个桥乃至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好像离他就玩不转!这因为他为人既大方而又谦和,结交甚广,手下又有一大批得力的助手,平日各忙各的,好似互不联系,但只要项梁一声招呼,很快便集合起来,分工合作,各负其责,把一桩事办得像模像样,风生水起!所以,郡守大人也就养成有事先找项梁的习惯。这些下人也都盼着他来。他只要来了,每次都会让这里的上上下下分沾些好处。这样的大财主,谁不欢迎?
门大大地开了。项梁满面笑容,从里面大步走出来。郡守殷通亲自送到门口。
项梁止步拱手:“大人请回吧!所托之事尽管放心。保证办得让您和丞相都满意。”
殷通是丞相李斯的学生。他能当上郡守,全靠老师的关照。过些日子,就是李斯的六十大寿。他要送份既贵重又不俗气的礼物去咸阳。从采办礼物到押送,就全都委托给项梁了。
郡守笑:“那是当然。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又低低叮嘱了句,“不可让外人知道!这种事,还是不显山不露水为好。”“这您更不用担心。在下明白。告辞。”项梁揖别。司阍人迎上跨出郡守府的项梁,讨好道:“谈完了?大人又有何事交给您去办?”项梁随手掏出把钱塞给他,打个哈哈:“小事。小事一桩。”司阍人忙将钱揣起,谄媚:“多大的事儿,在您项先生眼里,也全是小事。令侄今天没来呀?我看他长得越来越威武雄壮了。”项梁一笑:“我让他在家闭门读书呢。老到外跑,都跑野了。”司阍人干笑两声:“是是!先生想得真是深远!”
项梁摆摆手,走向已备好的车,钻进车里。马车在会稽郡缓缓行驶。如今,会稽正是水波潋滟,桃柳夹岸,山色空蒙,青黛含翠的时节,项梁无暇欣赏满眼风光,陷入了沉思。这些年,他煞费苦心结交郡守,造福地方,全是为了复国报仇的大计!他自己至今没有成家,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侄儿项羽身上。可这小子不知是怎么想的!让他读书,他学不进。学剑,他也不好好练,气得项梁痛训了他一顿。那小子现在整整比项梁高出一个头,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完训斥。居然说:“叔叔!不是我不学,学那些没用啊!读书再多有什么用?那么多的博士都被皇帝一个坑给活埋了!剑练得再好,能近他的身吗?咱们亲眼看过皇帝出巡,不等我的剑够着他,那些卫士早就把我剁成肉酱了!”项梁一愣,问:“那,你还想学什么?”项羽朗声回答:“我不想学一人敌。要学万人敌!”
于是,从这天起,项梁就以兵法授之。项羽果然学得很认真,每天都在钻研。
项梁不禁叹口气。从那天见到始皇帝车驾,项羽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他就知道这小子其志不小!可是,哪天他才能学成万人敌呢?又等到哪年哪月,他学的这身本事才能派上用场呢?看起来,秦的政权依然稳固,也依然强大。好像他等待的时机还遥遥无期!
其实项梁用不着担心,没过几年,机会就来了,来得比他们估计的要快!
因为,皇帝死了!那个君临天下,威加四海的皇帝,那个让天下人痛恨,也让天下人恐惧的皇帝,那个天天都在寻找不死药,企图长生不老的皇帝,也会死吗?他真的死了。就死在出巡的路上。死得离奇而诡异。
这是公元前210年的事,是他在位的第37个年头,离登上皇帝宝座仅只有10年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