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女儿去出京一游,旬日即回。
——展眉拜上。
时方卯时二刻,东方的天空上刚刚泛出一抹鱼肚白。熹微的晨光下,霍烈站在展眉房内,手持一张便笺,望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神色阴晴不定。妾室玉娘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担忧之色:“这孩子,也忒淘气了些。老爷,要不要着人去找找?只不知小姐她往何方去了。”
今日卯时一刻,丫鬟们如往常一般进房伺候展眉洗漱。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只在妆台上发现用胭脂匣压住了一张便笺。便知小姐又离家玩去了,急忙前去禀告展眉的父亲霍烈。
霍烈年不过四十余许,肤色微黑,眉若阔剑,双目如电,颌下一部短须,气度刚毅果敢。因军功卓著,官拜玥国一品镇国大将军,常年镇守边关。此次因母亲病危,圣上特许他半年假期,回家侍疾。
展眉之母早逝,霍烈一直未娶,只将霍夫人的一个贴身丫头玉娘的抬了姨娘,主持家中内务。展眉前头本有个大哥,却在七岁上,得了天花没了。霍烈膝下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加上展眉又没了母亲,老太太格外怜爱,阖府上下谁不纵着寵着?真个儿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中怕化了。
偏生展眉生性好动,十二岁时,便吵着不愿在京都呆了。留书一封,单人独骑去了允州。老太君知晓后,不怒反笑,道:“这才是将门之女!”
老太君金口一开,霍烈也只得由着她去。
两年前,霍烈为展眉订下了一门亲事。几日前,男方曾遣人上门拜会霍烈,道儿女们年纪都不小了,希望趁霍烈在京,将小儿女们的婚事办了。霍烈自是答应了。如今看来,展眉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前去相看她的夫君去了。
霍烈叹了口气,这样胆大妄为、惊世骇俗的事,也只有这个丫头做得出来。
当下微微苦笑道:“眉儿自幼率性好动,她说十日便归,便由她去吧。好在惊羽也去了,路上有他照应,我也放心些。”
“可是,惊羽也终究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子,小蛮更是个冲动的,小姐身娇肉贵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玉娘担忧道。
霍烈沉吟了片刻,唤进一个小厮,吩咐道:“将张彦唤来见我。”
此时,京都去往青州的官道上,泼剌剌的奔跑着三匹骏马。马上人身子低低伏在马背上,随着马儿奔跑的脚步上下起伏,显见得骑术极为精熟。由于时辰尚早,官道上空无一人。因此,三人放开了马速全力奔跑。蹄声过处,惊起阵阵宿鸟,在树梢天空鸣叫盘旋。又转过几处山岭,前方不远处的竹林间斜斜挑出一个杏黄色的酒幌子。
三人策马来到竹林前,发现原来是一处村头酒肆。一人笑道:“公子,跑了这半日,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啦。不如在这里歇歇,用些吃食再走如何?”
当先之人微微颔首,三人下马来到酒肆中。这酒肆虽然简陋,倒也干净。四壁均用青青的竹杆扎成,就连桌椅也一并是用竹板制成的。桌面凳面打磨的很是光滑,显出竹的纹理,很是别致。
由于时辰尚早,酒肆中空无一人。店家是个年约五旬的老头儿,来往的行脚客商只知老头姓张,皆呼其张老头。想是起早了,此刻正靠在柜台上打盹。听得脚步声响,急忙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便见三位少年正走进酒肆。
为首的少年年约十六七岁,墨发雪颜,双眉斜飞如雁翎,眸光冽艳如雪山冰湖。容色明丽英秀,耀眼生辉。
身后跟着一个年纪更幼的玄衣少年和一个青衣小厮。那玄衣少年年约十五六岁,身段瘦削,五官精致,清秀的脸上兀自有着一丝稚气,只是神色间似乎总带着一丝惫懒之色。青衣小厮身量尚未长足,脸庞圆圆,很是可爱。
张老头一面暗自赞叹,一面殷勤的将三人引到座位上。张老头用脖子上的白巾抹了抹桌子,笑开满脸皱纹道:“三位小爷,不知要用些什么?”
“你家有些什么吃食?”左侧做小厮装扮的人一开口,倒把张老头吓了一跳。这孩子,声音娇脆得怎么像个女孩子。又仔细看了她两眼,见她肤色白嫩,脸颊上还略有着婴儿肥,眉目流转,神态娇俏,一笑两个圆圆的酒窝。这才发现她虽做了男儿装扮,却分明是个少女。
这女扮男装的少女正是展眉的贴身侍女小蛮,玄衣少年则是展眉的义弟霍惊羽。
小蛮见店家只顾望着她发愣,不由得有些不悦,微沉了脸道:“店家老头,问你话呢!”
张老头回过神来,忙道:“小店有秘制的酱牛肉,卤豆干,盐水毛豆,现蒸的白面馒头,若要面条也可以现下。还有小人自家酿制的糯米酒。”
小蛮便道:“切两斤酱牛肉,豆干毛豆也各自装一碟,一碟馒头,再煮三碗面。再有,把马喂喂。小……爷,你看如何?”
这“爷”自然是展眉所扮。只是她眉目间自有一股凛冽迫人的英气,没有半丝脂粉气,以至于张老头根本就看不出她居然也是女子。
展眉微笑道:“就这样吧。店家,烦你快些,我们吃了还要赶路。”她刻意压低了嗓音,放粗了喉咙。且十六七岁的少年声音本就清亮,张老头倒也听不出来破绽。当下急忙转进厨房忙碌起来。
这张老头虽年已老迈,动作倒也不慢。没多时,便将牛肉豆干等物端了上来,外加三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三人破晓即起,走了这许久,早就饿的狠了。面的味道虽然一般,就着牛肉豆干,三人倒也吃得很是痛快。
“店家。”门外一个声音响起,嗓音温润动听,入耳便觉一清。张老头连同正吃得不亦乐乎的展眉三人齐齐转头望向门口。
门口,一个人青衣人卓然而立,正含笑望着张老头,身后带着一位侍从。张老头微微一愣,忙迎上前,躬身道:“这位爷,请里面坐。不知想要吃些什么?”
“与他们一样吧,劳烦店家了。”青衣人瞧了展眉三人一眼,随着张老头走进店内坐下,又微笑道谢。他的长相极为平凡,然而当他笑起来时,却让人感觉极为亲近与放松。
几人心中不禁又是一叹。此人风度倒是极好,若是脸庞再俊俏些,真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了。他身后静静侍立的那个侍从,冷峻沉静,倒比他这个主人好看许多。然而,青衣人身上却仿佛偏偏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人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他,而不是身后酷酷帅帅的侍从。
展眉盯着那人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直到那人眼眸含笑望了过来,与展眉视线交错,展眉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人的乏善可陈的脸上,含笑的眸子却极为清澈温煦。仿佛冬日里落在手心的一束暖阳,望之,便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那人微笑,眸中却带着一丝玩味:“姑娘,面若凉了就不好吃了。”
展眉一怔,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居然还在盯着人家。脸上不由一红,忙收回视线,低头快快的吃起面来。却突然又想到什么,猛然抬头,满脸吃惊之色。
她扮男装被人看破,倒还真是头一遭。
那人却已转过视线,不再看她。张老头送上那人要的吃食,退回柜台后面。
那人拈筷在手,微微侧头道:“阿铮,坐下一起吃,吃完好赶路。”
那个叫阿铮的侍从依命恭恭敬敬的坐下,却依旧半侧着身子,屁股只挨着凳子边缘。展眉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惊诧:这人好大的规矩。
那人不过略略吃了几口面,便放下了筷子。阿铮倒是将一碗面及剩下的吃食都吃得干干净净。二人付了钱,施施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