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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家七口(2)

“近?什么?大概相隔几千英里呢!我们乘车从坦珀伦斯出发,走了很长一段路,到安表姐家过夜。接着又坐车,也走了很久才到达梅普尔伍德,也就是你停车的地方。我们的农场离各地都很远,但我们学校和教堂都在坦珀伦斯,离农场只有两英里。在这儿同您坐在一起,真像爬教堂的尖塔一样。我认识一个曾攀登到了塔尖的男孩。他说,地上的人和牛看起来就像苍蝇一样大小。我们没有看见人,但看见的牛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小,真让我有点失望。不过(又显得高兴了起来),也不像在它们身边观看时显得那么大,您说是吗?男孩子总是做一些很引人注目的、了不起的事情;而女孩只能做些平庸、单调、乏味的事,做了也就不了了之。她们爬不了那么高,走不了那么远,在外待不了那么久,跑不了那么快。总之,一切都不如男孩。”

科布先生用手背擦了擦嘴,又喘了口气。听着、听着,他有一种被迫匆忙地越过一座座山脉的高峰,又不让松一口气的感觉。

“我不能确定你们农场的方位,”他说,“虽然我到过坦珀伦斯,而且一路总是很高兴的。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父亲叫兰德尔,母亲叫奥里莉亚·兰德尔。我们七人的名字是:汉纳·露西·兰德尔,丽贝卡·罗威娜·兰德尔,约翰·哈利法克斯·兰德尔,詹尼·林德·兰德尔,马奎斯·兰德尔,范妮·埃尔斯勒·兰德尔和米兰达·兰德尔。我们一半人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另一半是爸爸取的。对米拉,他们俩认为以住在里弗巴罗的米兰达姨妈命名为好,希望能对她有什么好处,其实没有。我们现在就叫她米拉。我们的名字都有出处,以某个特殊的人的名字命名。汉纳以《绑在窗户上的鞋子》中的汉纳命名;我的名字取自伊凡·诺埃·约翰·哈利法克斯;他是一本书中的一位绅士。马克以他叔叔马奎斯·德·拉法耶特而取名。叔叔是孪生子,死得早。(双生子通常养不大,三胞胎几乎都早早丧命。您知道这些吗?科布先生?)我们不叫他马奎斯,只叫他马克。詹尼是以一位歌手命名;范妮以一位漂亮的舞蹈演员而命名。但母亲说,她们两人名不符实:詹尼唱歌走调,范妮的腿有点僵硬。母亲本想叫她们:简和弗朗西斯,而不要中间的名字,但她说,这对父亲不公平。她说,我们应该永远支持父亲,因为,一切都同他作对。如果他不是这样倒霉,也不会死的。我想,关于我们几个人,要说的就是这些。”丽贝卡很认真地结束了她的谈话。

“老天爷!我想,足够了,”科布先生突然叫道,“你妈妈查找、选用过的名字,你大概遗漏无几,你的记性真好!我想你在学习上是不会有什么困难的,是不是?”

“学习上没有困难,麻烦的是要穿上鞋子走路,还得学会穿鞋子。我穿的都是最新的鞋,一双可以穿上半年。妈妈总要我省点儿穿。但好像除了打赤脚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在里佛巴罗,我不能这样做。不然,会让米兰达姨妈丢脸的。我同米兰达姨妈住在一起后,马上就要上学了。两年内要进瓦尔汉的神学院。妈妈说那定会为我的成功打下一个好的基础。学校毕业后,我想像罗斯小姐那样,成为一名画家。总之,这是我的想法,可妈妈认为我最好是去教书。”

“你们家的农场是不是老霍布斯农场?”

“不是,那正是兰德尔的农场。至少,妈妈是这样称呼它的。我叫它森尼布鲁克农场。”

“我认为只要你知道它在哪里,无论叫它什么都行。”科布先生自以为是地说。

丽贝卡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他,带着责备和严肃的口气回答道:

“哦!可别这样说,不要像所有其他的人一样。叫什么名字可真不一样。当我说兰德尔农场时,你能说得出,它像什么样子吗?”

“不,我不能。”科布先生不安地回答。

“现在当我说森尼布鲁克时,会使你想起什么?”

科布先生感到就好像一条离开了生长环境的鱼儿,被抛弃在沙滩上,不停地喘气一样。他避不开这个可怕的、有责任要回答的问题,因为,丽贝卡的眼睛就像探照灯,把他脑子里想的照得一清二楚,连同他后脑勺的光秃处也看清了。

“我猜离农场不远处有一道小溪。”他胆怯地说。

丽贝卡显得有点失望,但并未失去信心。“说得不错,”她鼓励道,“你没错,但猜得不够好。是有一条小溪,但不是一般的小溪。它的两岸长满了小树和灌木丛。这是一条溪水清浅、流水潺潺的小溪。水从白色的沙底和鹅卵石上缓缓流过。阳光整天照射在水面上,闪闪发光。您饿了吗?我可饿了。我担心赶不上马车,早餐一点也吃不下。”

“既然如此,你就先吃午餐吧!我要到了米尔敦才吃东西的。吃一个馅饼,喝一杯咖啡。”

“但愿我也能去米尔敦城看看。我猜,它一定比瓦尔汉更大、更漂亮。它更像巴黎吗?罗斯小姐对我谈起过巴黎,我的粉红色的遮阳伞和有串珠的荷包,就是她在那里给我买的。你看,它啪的一响就开了。里面有二角钱,是供我三个月买邮票和笔墨纸张用的。妈妈说米兰达姨妈就不需要花钱买这些东西了,她要供我吃饭、穿衣,还要帮我缴学费。”

“巴黎不怎么样。”科布先生轻蔑地说,“那是缅因州最无聊的一个地方,我赶车多次到过那里。”

丽贝卡不能不再次责备科布先生,尽管她闭口不说话,但通过眼睛快速地一瞥和调转,仍然明显地表达了她的责备。

“巴黎是法国的首都,必须坐船才能到那里。”她用教训的口吻说,“地理书上是这样写的,书上还写道:法国人民是快乐和懂礼貌的人民。他们喜欢跳舞,饮淡酒;我问过老师淡酒是什么,老师说那是一些像新的苹果酒、或者是生姜水酒之类的东西。当我闭上眼睛,我可以一清二楚地看见巴黎美丽的女郎们打着粉红的遮阳伞,带着有一串串珠子的钱包,欢快地起舞;看见尊贵的绅士们彬彬有礼地跳舞,大口地喝着生姜水酒。可是,您用不着闭眼,几乎每天都可以睁大了眼,看到米尔敦的一切。”丽贝卡带着渴望的口气说。

“米尔敦也不怎么样,”科布先生带着不屑的神情回答说,仿佛他游遍了世界名城,也觉得都不怎么样。“现在你看看我举起这份报纸,准确地投到布朗太太家门口的石阶上。”

啪的一声,一捆报纸正好落在所指的地方——纱门前的、玉米秆垫子上。

“哦!干得多漂亮!”丽贝卡热情地叫道,“就像马克在马戏团看到的那个飞刀手那样准确。我真希望有长排长排的房子,每户人家纱门前都有玉米秆垫子,好让你给他们扔报纸。”

“要知道,我也不是百发百中。”科布先生说时,微笑里带有适度的自豪,“当车上人没有坐满、你米兰达姨妈又准许的话,今年夏天,我将带你去米尔敦。”

丽贝卡全身兴奋激动:她的新鞋、意大利麦草帽、黑色的长辫,无不在欢快中摇动。她激动地按住科布先生的膝盖,因快乐、惊讶而流着泪,声音哽咽地说:“哦,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的。没想到我也有一天能去米尔敦。这真像神话中的教母,问你有什么愿望,然后让它实现。您读过《灰姑娘》,或《黄色侏儒》、《着了魔的青蛙》,或者《带着金锁的美人》?”

“没有,”沉思片刻后,科布先生谨慎地说,“我好像没有想到过要读那些奇特的书。你在什么地方有机会读这么多书的?”

“哦,我读了很多书,”丽贝卡漫不经心地答道,“读过爸爸的、罗斯小姐的、所有不同老师的和主日学校图书馆里的书。我读过《点灯人》,《苏格兰酋长》,《伊凡霍》,《雷德克利夫的头发》,《科拉》,《医生的妻子》,《大卫·科波菲尔》,《赤栗鼠的金子》,《普鲁塔克生平》,《华沙的撒迪厄斯》和《天路历程》——您读过什么书?”

“我碰巧没读过那些奇特的书,除了读田园书而外。我一生读过许多良辰美景。现在我赶车与《历书》打交道,读《每周一次的守望人》和《缅因州的农学家》。前面又有一条河,这是最后一道长长的山丘,到了山顶,就能看到远处里佛巴罗的教堂钟楼了。不远了,我本人就住在离砖房大约半里路的地方。”

丽贝卡的手紧张地在膝部的衣服上揉动,并在座位上不停地移动。“我想我是不会害怕的。”她低声道,“但当您说非常近了时,我想我还是有点儿害怕的。”

“你想返回去吗?”科布先生好奇地问。

她用无畏的眼光对他一笑,然后骄傲地说:“我才不回去呢!我可以被吓坏,但逃跑是可耻的。去米兰达姨妈家如同下黑洞洞的地窖。也许楼梯下有妖魔鬼怪和巨人,但正像我对汉纳说过的,那里也可能有精灵和仙女,有着了魔的青蛙王子!那里有没有像瓦尔汉那样的主干道通向村子?”

“我认为你可以称它为主干道。你姨妈索耶就住在道旁。两旁没有商店、没有磨房,它只不过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小村庄而已。要是想看看热闹,你得过河到我们这边来。”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她叹了口气说,“要是能真正驾车在主街道上行走,像这样高高地坐在两匹骏马之后,打开粉红色的遮阳伞,让村上的人带着好奇的眼光问:这身带皮箱、手持紫丁香花束的姑娘到底是谁呀!要是能这样,那该多体面啊!那就像是盛装游行车上的美丽女郎。去年夏天,一个马戏团来到汤普朗森。当天上午,他们举行了一次列队游行,因为我们没钱买票去看下午的马戏,妈妈让我们都走着去看;让米拉坐在她的婴儿车上。笼子里装着很可爱的马和其他动物。小丑坐在马背上,列队末尾走着由一对小马拉的、漆着红色和金黄色的小马车。马车里的天鹅绒坐垫上,坐着一位玩蛇的女人。她身着绸缎,衣服上的饰物闪闪发光,她的美丽无与伦比。科布先生,您望着她,一定会惊讶得像喉咙梗阻,觉得有小股的寒气在背部爬上爬下。您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您可曾见过有人能使您有这样的感觉吗?”

此刻,科布先生比在这个多事的早晨的任何时刻,都更明显地感到不舒服。但是,他却巧妙地避开了她的锋芒。他说:“在我看来,我们尽可能地堂而皇之,体面风光地进村又有何妨!我要扬起马鞭,坐得笔直笔直的,快马加鞭。你拿着花束,放在膝盖上,打开你的小阳伞。我们要让村子里的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片刻间,孩子喜形于色,但脸上的光彩,随着说下面这番话而很快消退了:“我忘了——妈妈让我坐在车厢内,可能是想要我在到达米兰达姨妈家时,仍坐在那里。或许,在车厢里,我会显得更高尚、文雅。而且,我用不着因为跳下车而让裙子张开,只需像女乘客那样打开门,走下台阶。您能停一会儿吗,科布先生,让我回到车厢去?”

赶车人和蔼地勒住了马,把激动不已的小家伙举起、放在地上,打开车门,扶她上车,又把丁香花和粉红色的遮阳伞,放在她的身旁。

“我们度过了一次极其愉快的旅行,”他说,“我们现在真的很熟悉了,是不是?你不会忘了要去米尔敦的事吧?”

“怎么会呢!”她激动地大声叫道,“您也一定不会忘记,是吗?”

“不会的!我在胸口划十字!”科布先生庄严宣誓。当他重新坐上赶马人的座位,当马车在乡村两旁长满绿色枫树的道路上咕隆、咕隆行走时,人们通过窗户,看见一位皮肤黝黑、穿着浅黄色印花布的小精灵端坐在车厢的后座上;一只手紧握着一大束鲜花,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粉红色的遮阳伞。如果视力更好,看得更远一些,当马车转向旧砖房旁边的庭院时,人们可以看见那浅黄色上衣的披肩下面,一颗激动的心在上下起伏、猛烈地跳动。那没有血色的脸颊红一阵、白一阵,矇眬的泪水在两只明亮的黑眼睛里游动。

丽贝卡的旅行就此结束。

“有辆马车驶进了索耶姑娘门前的院子里,”珀金斯太太对丈夫说,“那一定是从坦珀伦斯来的外甥女。她们好像写过信给奥里莉亚,要邀请大外甥女汉纳来的,但奥里莉亚说最好是让丽贝卡来。要是米兰达和简认为两人谁来都一样的话,来的准是丽贝卡了。她将是我们的埃玛·简的好伙伴。但我相信不到三个月,她们就会下逐客令的!她看上去皮肤黑,怎么看,她都有点像印第安人;皮肤有点黑,而且精明。人们常说兰德尔家有个人同一个西班牙女人结婚了。那人在寄宿学校教音乐和语言课。你记得吧:洛伦左就是肤色黧黑的,这孩子也是这样。不过,我认为有西班牙血统,并没有什么不体面的。若从自古以来的习惯看,也并不丢脸,更何况这女人品行端正,值得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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