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半年时间,韩立昌五岁多的小外孙女点点被查出患了白血病。孩子的父母——老韩的大女儿夫妇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灾祸击溃了。大女儿哭哭啼啼,大女婿垂头丧气。
“要是有钱就好啦。”大女儿说。
白血病治疗起来,花销十分巨大。要是有充裕的资金,孩子的生命不但能维持,而且可能通过骨髓移植的方法治愈。但是如果没有钱,维持孩子的生命就很成问题。
“爸,妈,你们要帮我想想办法。”大女儿涕泪交流,“点点的病治不好,我也不想活啦!”
“好啦好啦,咱们一起想办法给孩子治病。”韩立昌说。点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聪明伶俐,很得韩立昌老俩口宠爱。孩子得了白血病,老韩两口子当然也是又着急又心疼。
“你看你,那么大的一笔钱,你说不要就不要了!点点得这种病,有了钱,不是就能给孩子治病嘛!”老伴儿着急外孙女的病,不由得抱怨韩立昌。
“你别说啦,好不好?谁也想不到孩子能得这种病,你着急我不着急?”韩立昌还真是着急。自从知道了点点得的是白血病,治病需要大量的钱以后,嘴上接连不断的起火泡,抹药膏吃内服药均不见效。
“这,我们不是没有办法嘛!那可是一百七十多万呢。”
“你就当没有那么回事儿!”老韩朝老伴儿大声吼叫。
给孩子日常的治疗已经花费了两三万元,要做骨髓移植还大约需要二十万元。小点点的父母想尽了办法也凑不齐这样一笔巨款。韩立昌老两口拿出所有的积蓄也只有三万多。由于没有治病的钱,小点点的病情一天天恶化,很快就衰竭了。最终,小点点死在了赵菊花的怀抱里。孩子死了以后,韩立昌的大女儿哭得死去活来,真正是痛不欲生。老韩自己也大病一场,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多月。
有了电视、因特网、移动电话等等信息传输手段,世界变得很小很小。地处偏远的镍城市的人们,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消费观念和消费方式变得时髦且变化很快。上歌舞厅唱卡拉OK的消费方式早已过时了;洗浴按摩的消费因为价格昂贵和涉嫌色情,所以也只能局限在一定的圈子里;餐饮业由于公款吃喝的受限,保持稳定而不很火爆;音乐茶座许多变成了赌博场所,动辄就被公安机关取缔。这一两年,酒吧业突然兴盛起来。除了中小学生和一部分小青年泡在网吧以外,其他人夜里无事就都去酒吧。韩立昌的二女婿单位效益不行。于是,他就办了停薪留职,要自己下海做生意。他和几个朋友计划开一个比较大的酒吧。创意是要搞出特色,规模最大,设施一流。酒吧名称叫作“激情燃烧的岁月”。
“爸,妈,他要和朋友一起开个酒吧,想弄得大一些,资金不够,您二老能不能先借给他一点儿钱?”二女儿为了丈夫的事业,东奔西走借钱。因为资金缺口较大,最后到了告借无门的程度,只好向老两口开口。
“要多少?”赵菊花问。
“能有三万元最好。”二女儿说。
“没有钱!”没等到赵菊花回答,韩立昌就极不耐烦地把二女儿顶回去了。自从外孙女儿点点死了以后,韩立昌反感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借钱的事情。
“爸,您别着急生气。我知道您和我妈还有一点儿钱。借给我们用一用,大概一年半载就能还给您。要不,给您带利息也行。”二女儿不急不躁,继续跟韩立昌交涉。
“我说没有钱就没有钱!”韩立昌对女儿态度生硬。
“好好好,没有就算了。”二女婿出来圆场,语气倒是比较平静,但脸上的愠怒难以掩饰,“好吧,咱们回家。”女儿、女婿气呼呼地走了。
“不借给他们就不借给他们,你也犯不着生气。”赵菊花安慰老伴儿。
“钱钱钱,就知道跟娘、老子要钱!我又不是开银行的。”韩立昌的无名火还是久久难以消散。
“你也是,彩票中奖了就是不领,硬生生让它作废了!你看,要是有了那些钱,现在这些事情还用得着发愁吗?”赵菊花想起彩票作废的事情就想抱怨老韩。
“你不要提彩票了,好不好?”韩立昌一下子大怒,将手中的茶杯子摔到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赵菊花吓得不敢再说了。韩立昌用手捂着胸口,一阵绞痛。
这件事情过后,二女儿和女婿好长时间都没有登门。他们认为父母总是不为儿女着想,是自私、脾气乖戾、不值得尊敬的老人。
这一年,韩立昌在清华大学上学的儿子托福考试通过,要直接到国外去读研究生。韩立昌夫妇很高兴,自己的儿子争气,有出息。但算算儿子出国要花的钱,就感觉到自己的那点儿积蓄实在是非常有限。
“没事儿。有一张机票钱,再有点儿吃饭钱就行了。我到美国以后,一边勤工俭学,一边读书,保证拿到文凭。您二老放心。”儿子在电话里说。
老两口用免提电话和儿子通话。儿子的一番话说得老两口热泪盈眶。
为了省钱,老韩俩口子都没有到北京去为儿子送行,只是在银行把钱汇给了儿子。送走了儿子,老韩两口子就基本上没有积蓄了。老韩夫妇二人的退休工资只有每月一千二三百元,老两口省吃俭用,也积攒不了多少钱。儿子到了美国之后,学业比较紧张,勤工俭学也不易,总是来信或者打电话说钱很紧张,老两口就弄得更窘迫了。
“放着一大笔钱,你这老家伙硬硬是给作废了!现在看看,错了吧?后悔了吧?”虽然时间长了,老两口对彩票的事情已经淡忘了许多,但赵菊花一想起来总还是要抱怨老韩。
“我才不后悔呢。假如有了那一百七十多万,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呢!咱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嘛!孩子上学,咱们困难一些,将来他学成了,也不愁没有好工作。等儿子有了工作,你我还有什么发愁的?咱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有啥不好?”韩立昌说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不是不想那彩票的事情。赵菊花倒是觉得老伴儿说得在理。
韩立昌的大女儿自从孩子死了以后,身心受到伤害,身体一直不好。两年之后又要了生育指标,生了一个儿子。老韩俩口子因为又添了外孙,心里也就安慰了几分。但大女儿身体不好,坐完月子之后,就一直在老韩家住着。赵菊花既要照看襁褓中的外孙,又要照顾身体很虚弱的大女儿,忙得团团转。
“妈,这是什么时候的彩票?”有一天,大女儿在桌屉里找东西,从一个皮夹子里翻出了一张“黄河风采”福利彩票。自从那次放弃领奖之后,韩立昌俩口子就再也没有买过福利彩票。大女儿翻出来的正是那张放弃领奖的彩票,赵菊花一直没有舍得丢弃。
“我看看。”赵菊花从女儿手里拿过那张彩票,看了一眼,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这,这是过期的彩票。又没有中奖,要它干什么?给我,我扔了它。又没有中奖,要它干什么?过期了,又没有中奖,要它干啥?要它能干啥?扔了扔了扔了……”赵菊花有些语无伦次,脸色也突然变了。大女儿立即产生了疑惑。
“妈,你咋啦?不就是一张过期的彩票吗,你紧张啥?拿来给我看看。”
“不要看了,你不要看了!”赵菊花更急了,立即左顾右盼,寻找着如何能处置掉手中的彩票。她这个样子,大女儿更生疑。
“妈,拿来吧。”大女儿动作十分敏捷,一把从妈的手里抢过那张彩票。
“哎呀!这不是两年前没有人去领的那张二百万元的彩票吗?”大女儿记性出奇的好,拿着那张彩票端详了一阵,竟然想起了两年多以前的事情:“这张彩票怎么在您的手里?难道……”大女儿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呆了。
赵菊花瘫坐在沙发上,傻了。
“妈呀,原来当初您和我爸爸硬是将一个二百万元的大奖作废了,那是为什么呀?”
赵菊花无言以对。
“妈呀,要是有了这二百万元,不,就是有几十万元给点点看病,您的外孙女儿也是不会死的呀!妈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呀?妈,您说呀!”大女儿逼问着赵菊花。
赵菊花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感到无以面对大女儿的质问。
“妈呀,您说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您说呀!”大女儿已经涕泪交流了。
“姑娘呀,你什么都别问,什么也都别说了!”赵菊花嘴唇抖动着,也哭了。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大女儿大声哭喊,“为什么,为什么,妈呀,您倒是说呀!”
娘俩儿抱头痛哭,一直到大女儿哭昏了过去。
大女儿知道了两百万巨奖彩票的真相之后,立即从娘家搬回自己家去了,任韩立昌老两口怎样劝解也无济于事。
不久,韩立昌老两口放弃两百万巨奖的事情,二女儿和女婿也都知道了。两个女儿和女婿都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们明显地和父母疏远了。好几个月,两个女儿都没有回娘家看望,女婿更是不见了踪影。
倒是远在美国上学读书的儿子,比较理解自己的父母。儿子打电话来说,他在美国很好,勤工俭学辛苦一些,但是能锻炼和考验自己。钱虽然紧张,但维持生活和上学也没有问题。儿子还说,一定要努力打拼,学成归来之后,再报效父母,报效祖国。
因为女儿、女婿的抱怨和疏远,两百万巨奖彩票的事情还是深深地伤害了韩立昌老两口。自己想起这件事来,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韩立昌和赵菊花长期这样,都弄出了毛病。两年之后,韩立昌死于胃癌。再过了半年,赵菊花也查出脑部胶质肿瘤,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
韩立昌死的时候,儿子没有回来。等到给赵菊花送葬的时候,儿子从美国赶回来了。他和两个姐姐抱头痛哭,姐弟三人哭得几乎都要休克过去了。
二○○四年二月·六棱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