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凭空吃了一瘪就认输倒下,绝对不是她叶栩栩的风格。
她已经陆续接收到周围零星的轻蔑目光,乔芙妮此刻在台上的表情更是得意且充满假惺惺的同情,栩栩眉毛挑高,款款走上主席台接过话筒,样子甚至有几分嚣张:“大家好,我是D·R的设计师,叶栩栩。”
对于一个只是小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众人毫无掌声的冷漠回应也算是情理之中。
栩栩早有准备,也不打算干笑两声给自己打圆场,忽闪着大眼睛在全场扫了一圈,待气氛僵到极点,才开口道:“OK,女士们,不要拿那种‘这家伙只是个珠宝裁缝’的表情看着我。事实上,咱们今天的身价都一样,都是不用花一毛钱就可以享用这里的一切。”
人群里渐渐有了点局促的骚动,栩栩很满意这帮有钱人的反应,嘴角扬起来:“但也稍微有点儿不一样……就是,如果这艘游轮撞上冰山,你们打个电话叫直升机来就好了,我可能得扎个猛子在海里游三个月才能到家!”
顿了顿,台下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掌声,栩栩看过去,觉得汤迦霖果然是个绅士,他居然把双手举起来表达拥护,有了他的带动,旁边人陆续鼓掌,栩栩赚足了面子。
走下台时,栩栩径自走到汤迦霖面前,皱眉道:“我在想,是不是全世界的女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都会发动骑士精神去营救?”
话音刚落,却见汤迦霖忽然笑得十分诡异,接着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有个日化公司的卫生棉品牌畅销全球?”
呃,女人……卫生棉……水深火热……栩栩也忍不住诡笑起来,再看汤迦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她好像有点喜欢他的幽默感了。
对于阮忌廉来说,一开始得知叶栩栩的身份,简直有种押对宝的痛快。
居然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顶多是一个高级打工妹—嗯,重点是还是在他家手底下。
当然,她接下来傲娇跋扈的表现也很是出乎他意料,如果说这女人只是故作镇定那未免也太厉害了点—或者说,这是她为了打响自己励志灰姑娘的招牌在私下里做了不少努力的结果。
所以,她在调侃完众人之后,甩都不甩他这个刚刚得罪过的大老板就走下台,应该是故意装作不惧权贵的吧!
但是……等等,她那么自然地走到汤迦霖身边,两个人还亲密地咬耳朵,有说有笑,难道—那家伙才是她今晚看中的目标?
在阮忌廉的成长轨迹里,一切可称之为“人生阴影”的东西几乎都还在萌芽时就被自己以及身边人斩草除根了,也就是说,他这一路都过得顺风顺水,毫无障碍,甚至毫无对手可言。
当然,除了汤迦霖。
这个只比他大了两个月的家伙,是当年在学校里唯一能跟他相提并论的,而两家又是世交,尤其是父辈间的走动十分亲密,闲暇时,两个人自然也容易被放在一起比较。
在大人们的眼里,尽管阮忌廉聪明、帅气,八岁便学会将自己的零用钱存进银行,更打得一手漂亮的桥牌,但是跟汤迦霖比起来,就太过小儿科了,八岁零两个月的他已经在蒙特利尔的牧场为自己挑了一匹马,且这匹马在之后半年的比赛里为他赚出了比银行利率高出三十倍的利润,哪怕是在富豪圈里,也没有人不为这个未来的投资奇才惊叹。在阮忌廉看来,汤迦霖身上的殊荣简直就是抹杀他所有光彩的噩梦,他的存在,让自己所有费尽艰辛取得的成绩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当然,他不会像一个小气的女人那样,将自己的嫉妒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将浓浓的不甘藏在心底,不动声色,甚至还跟他保持友好的兄弟情,只在暗中发力,只为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地赢过他!
好吧,事实证明,阮忌廉的确不是个小气的女人,他是个……小气的男人!
而现在的状况似乎有点混乱,阮忌廉也有点搞不清楚,自己从心里冒出来的不爽究竟是因为看到了汤迦霖还是看到了叶栩栩和汤迦霖亲切交谈。
就目前的状况,他当然是对那个女人没什么兴趣—但如果那个女人舍弃了自己而选择汤迦霖,那他就必须要对她产生点兴趣或者其他什么了。
终于等到汤迦霖被其他人缠住,而那个叶栩栩则一个人转到酒水区让调酒师做鸡尾酒,他想也不想就踱步过去,站在她身后,以一种非常优越的姿态开口道:“真是欣慰,我们公司居然拥有一位如此出众的设计师!”
栩栩对自己的声音记忆功能一直很得意,而且阮忌廉又将二人地位尊卑区分得如此明显,但她仍然不打算就此让步,转过头来:“出众?出众的应该是今天的司仪小姐!”说话间,视线还不忘朝着乔芙妮那边看过去,从刚才开始,那女人就像苍蝇一样,各种盯着她看。
阮忌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很自然地收获到公司另一位女员工友好热情的笑意,阮忌廉好脾气地微微颔首,抢先一步接过调酒师做好的鸡尾酒,递给叶栩栩:“真扫兴。我说,三番两次得罪老板有什么好处?”
适时表现殷勤,倒要看看这个女人会不会乱了阵脚。
很显然,她没有。栩栩鸡尾酒倒是接了,嘴巴却毫不妥协,冲他答道:“不用捂着胸口回家叫喊‘老娘这是为了生活’。多感人,是广告的话我都会看哭呢!”她顿了顿,有点蔑视地扫了他一眼,“我说,你用不着跑到我面前找回你想要的优越感,就算是罗纳尔多,我也有办法让他感到自己很挫。所以,要么你公报私仇炒了我,要么就离我远点,咱俩可没什么好闲聊的。”
说完,她拨拨头发,抿一口鸡尾酒含在嘴里,下巴抬高毫不示弱地望着眼前这个妄图建立威信的衰老板。
阮忌廉被激怒了!
这是什么状况?有人举手示意一下吗?刚刚他是在自取其辱吗?
他自认为自己完全有理由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哪怕只是随便咳嗽一声,那女人也会吓得手足无措。可她偏偏,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公然将他晾在一边,转身离开的表情活像是甩开一只黏人的苍蝇。
胆敢如此嚣张,胆敢对自己老板如此不敬,这女人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找到一张长期饭票了!
汤迦霖?不可能!虽说那家伙刚才跟她打得火热,但他们两个绝对还没到私订终身的程度。
阮忌廉绞尽脑汁也琢磨不透那女人什么来头,直到某一个瞬间,他突然茅塞顿开—自己干吗要琢磨她?
他对她有好感?
没有。
他想追求她?
面前有一堆比她漂亮的正牌淑女。
他只是……
好吧,勉强承认了吧,他就是因为自己被手下员工呛声而闹心又窝火,想找点平衡结果又被放枪,简直背运到极点!
对于一个在豪华派对上不停灌酒吃糕点的女人来说,隔天早上还能头脑清醒、精力充沛地从床上爬起来,简直可以去主持养生节目了。
自中学时期就被全班同学封为“酒霸”的叶栩栩同学,有生之年还没体会过什么叫宿醉呢。
早起的习惯来自上班的交通路况,栩栩以为整艘游轮大概只有自己会不顾忌穷人的身份爬到甲板上呼吸海上的新鲜空气,却不想,当她走到观光区,映入眼帘的就是齐唰唰的、成排躺在躺椅上的有钱人。
请问,大清早就穿着比基尼、戴着墨镜玩健康日晒范儿,这帮怪物到底是想闹哪样啊!
栩栩懒得跟他们挤在一起分享铜臭味,决定绕开观光区去转转。反正,这艘游轮一共十六层甲板,她就不信找不到一处清净地。
对于“海洋绿洲”的船员们来说,宾客们的娱乐天堂在第二层,他们的天堂则是六层的露天阳台,虽然场地建设远远不如观光区,但绝对是休闲放松的最佳去处。
在游轮上工作,每个夜晚都是缤纷奢靡的狂欢夜,反倒是能够看着太阳冉冉升起的清晨,才更加让人觉得珍贵。
栩栩不知不觉走到了这片“船员小窝”,看见里面至少有二十几个穿着海蓝色制服的船员们,他们友好而懒散地冲她招手微笑。未进入夜晚的工作时间,船员们也不必提供谦卑的服务,他们洒脱而帅气。
几个年长些的老船员像是组了个乐队,正在欢快地唱着美国乡村小调,栩栩立刻入乡随俗,捡起地上的两只手鼓配合伴奏,一曲弹罢,还对那个叫老约翰的船员手里的班卓琴产生兴趣,兴奋地要求一试。
“我以前弹过吉他,这个也算是弹拨乐器,应该不会很难吧!”
事实上,栩栩用“不会很难”来形容自己的乐器天分实在是有够谦虚,不仅是老约翰,连比她早一步混迹在船员当中的汤迦霖都觉得,这女人可能是个天才。
她只用了五分钟不到,便弹起了那把班卓琴,Jason Mraz的《I’m yours》,旁边的鼓手跟吉他手很默契地一齐配合,栩栩刚准备放肆一把,在众人面前展露歌喉,却被某人抢先,那人从人群当中坐起来,声音清脆动听:“Well you done done me and you bet i felt it ,I tried to be chill but you’re so……”
总之,栩栩度过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上午,即使她在发现穿着蓝色毛衣跟运动裤的汤迦霖顺着她的伴奏唱歌时,因为讶异而弹错了两个音,损失了天才应有的水准。
这两个名利场叛逃者干脆在阳台上开起了小型演唱会,一起合作了将近十几首民谣小调,在船员观众们中间掀起了数次高潮欢呼。
最后,演唱会不得不中止的原因是—他们饿了。
自助餐厅里二十四小时供应美味可口的食物,栩栩本打算直接过去,但汤迦霖却叫住她,非常正式地向她欠欠身,接着问她愿不愿意去他们的钻石舱位里享受更精致考究的美食。
“钻石舱?”栩栩顿了顿,“你的意思是,哪怕是同一艘游轮里面的富人们,也会被分为‘有钱’跟‘更有钱’两派?”
“这么理解没错。”汤迦霖就是喜欢她这股聪明劲,“栩栩,去看看吧,我们别辜负那里美味的鸡茸汤!”
“好吧。”其实栩栩只是不愿辜负他想要带她去长见识的好意。
钻石舱的钻石餐厅,无非也就是装饰布置得更加富丽豪华,服务更贴心一些,整体氛围更加惹人惊叹一些而已……而已!
喂喂喂,那些挂在墙上的油画,根本就是某些博物馆都看不到的名家孤品好吗!还有还有,为什么每只盘子都会有编号?餐桌上的高脚烛台不镶那么贵重的宝石会死吗?栩栩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为什么要来这种不亚于古代君王酒池肉林的地方?当然如果汤迦霖提早告诉她来到这里需要额外支付钞票的话,她宁愿选择回到客舱里绝食抗议。
“这地方居然不叫皇宫叫餐厅,还真是低调。”落座之前,栩栩终于没能忍住,愤世嫉俗地抱怨了一句。
汤迦霖不以为意,昨天刚认识她,他就觉得这个女人非常有趣—当然有趣的女人他见得很多,但很少有人像她这样,身上混合着清高、自负、爽朗、纯真……以及带点儿微微的愤世嫉俗,矛盾又和谐。她看起来吃过苦头,但精神世界异常丰富,崇尚劳动力与创造力,愿意尝试新鲜事物,是少有的即便到了年纪也还没有打算屈从现实的那一类人。
汤迦霖看出叶栩栩应该是没心情为自己点餐了,他笑着为其代劳。他不介意为她提供一点小小的便利,顺便也为了满足自己,看看她会有什么更好玩的反应。
很抱歉,在这个异常奢靡的地方,栩栩已经失去了品尝美食的兴致,心底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干脆找借口离开,抬眼间却突然看见一个熟人。
几乎与此同时,汤迦霖也看见一位熟人。
这样的地方,身为D·R的三世祖,阮忌廉会出现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
至于古典美人温天姈,虽然不知道她家是干什么的,但是她既然来了,就说明他们三个都来自一个叫“有钱星球”的地方,自己才是地球人。
栩栩一言不发地戳着自己的奶油松饼,感觉在她对面的位子上,一直有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射过来,但只要她一抬起头,就会发现阮忌廉正在专注地吃东西。
真是郁上加闷啊!原本,当她看见他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冷冷地撇过头去。在听见汤迦霖跟温天姈打招呼之后,她也回头冲她笑了下,然后这位温小姐就大方地询问自己是否可以跟他们坐在一起。
即便是算不上约会被打断,但基于上次的尴尬相识,栩栩微微觉得有些不舒服。
注意,这里用来计算不舒服的量词是“微微”。
栩栩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温天姈坐下来并且跟汤迦霖愉快交谈了足有五分钟之后,那个阮忌廉也走过来,同样是冲着她跟汤迦霖询问自己能不能坐下来。
不舒服的情绪,从“微微”一下子变成了“很”、“非常”、“十分”、“简直不能承受”。
虽然,汤迦霖为她跟温天姈介绍了他与阮忌廉的关系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但是栩栩并没有从阮忌廉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看出两人友谊真挚的痕迹来。
她甚至怀疑,阮忌廉的刻意出现,分明就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不然,一个是关系并不瓷实的兄弟,一个是急于摆脱的前女友,他干吗跑过来瞎凑热闹?
因为阮忌廉的到来,温天姈的情绪自然受到了影响,变得有些沉默,而栩栩既不想当善良的安慰者,也不愿成为善于跟老板沟通的好员工,所以她也选择了闭嘴。
餐桌上只剩两个男人在讨论去年在哥本哈根召开的全球气候大会。
好吧,阮忌廉不得不承认,自己简直有点走火入魔了。
当他一走进钻石舱,就看见叶栩栩跟那个汤迦霖在一起—而且,看两人相处的气氛,还是她傲娇不满,而他微笑包容的路数。
正在他疑惑这女人是否已经无比迅速地收服汤迦霖的时候,温天姈的出现又让他大吃了一惊,他当然没有什么白痴的“前男友情结”,不会看到昔日恋人跟别人表现热络就不舒服,但是,汤迦霖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把戏!从小到大他处处都要胜他一筹,现在是想跟他比追女孩的速度吗?
尽管他在决定要走过去瞧个究竟之前,给了自己无数个没必要那么做的理由,但是结果—他还是过去了!
事实证明,一旦遇见自己的“人生阴影”,阮忌廉的行为举止,便没办法用“正常”二字去形容。
当然了,所以才说是人生阴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