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宣从紫洋一出现在三楼,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同桌的人一个劲地让他喝酒,他一个劲地张望着紫洋,嘴上一个劲地说:“不客气,你们先喝。不客气,不用客气。”他想过去和紫洋打个招呼,又觉得这样太贫,只好耐心等待。他傻傻地瞅着紫洋,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赏心悦目。赏心,足以让你的心灵深处激起幸福的浪花;悦目,使你眼前一亮,也足以让你感到再也没有比这样的视觉更好的了。雨宣是个善于想象的人。他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总爱融进自己的情绪,总爱浮想联翩,带着诗人般的特质。在他眼里,紫洋偏垂的长发是缕缕情丝,柔柔地飘起,撩人心扉;那向上弯的月亮唇,就像是美妙音乐的发源地,随着它的开启,流泻出优美的旋律。还有那背带裙,那背带裙上有些像水墨染上去的朦胧的紫罗兰和耳上戴着的紫色的耳环,升腾着淡淡的浪漫,让你因它而展开醉人的遐想;带着几许怀旧的韵味,更像是从怀旧的音乐里走来地带着忧伤的倩女,让你想她、念她,魂牵梦绕;更有几分神秘的色彩,让你不由得无休止地去探求。这是一个怎样神奇的女子?雨宣眯起眼睛欣赏着有关紫洋的每一个记忆: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发;她的盈盈浅笑,她的忘我和狂放;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和她的神韵都是那样那样的醉人。雨宣看得醉了,好一个醉字了的!
紫洋终于来了。雨宣赶紧站了起来。
“总经理辛苦了!这鱼怎么会一点就着?”雨宣指着那条脆烧火龙鱼问。
“因为鱼的表层有高度白酒。”
其实,雨宣的问题没有必要回答,因为他根本没有心思听语意,只在意紫洋柔软的语音。
“这两只浮在汤上的栩栩如生的鸳鸯又是用什么做的?还有——能不能吃?”雨宣显然又在没话找话。
“鸳鸯用加工了的蛋清沫做的,嘴和翅膀是胡萝卜尖和片,眼睛是花椒籽,吃不吃由你。”紫洋开着玩笑。
“好热,我怎么这样热呢?”雨宣又在有意抖那件T恤衫。
“这里有空调,你穿得又并不厚,怎么会热呢?”紫洋还是没注意到他的衣服。
“您瞧,我确实穿得不厚。”雨宣指着衣服上的图案。
紫洋正要顺着雨宣手指诱导的地方瞅去,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肩上。扭头一看:
“文良,是你呀!”
真不凑巧。雨宣偷偷白了文良一眼。
“紫洋,今天我侄儿在你这里办喜事,我是总管,没顾上和你说话。我调到翠湖公园当主任了。以后酒店或朋友组织活动,我当全力效劳。”
“呃?恭喜恭喜!谢谢你想着我。”紫洋往后捋了捋头发说:“这个公园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应该修得很好,却一直没好起来。文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你这三把火是怎么个烧法?”
“我没有能力烧大火,小火也要凑够它三把!”
“你可不能凑数。”
“还请你这高人指点!”文良说着,听见有人喊他,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雨宣重新抖着自己的T恤衫说:
“汪总,你看我这件衣裳有没有特点?噢,看仔细了!”
紫洋正要看,手机响了。她见是闫岩的号码,和雨宣摆摆手,向楼梯口走去。
雨宣见状,直怪这个电话来得不是时候。
婚宴是别人喜庆的日子,每逢这样的日子,紫洋白天为一对对新人祝福,晚上自己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拿着酒杯苦饮。她的心泉满是苦涩的泪水,这苦泪白日里是深藏在心底的,表面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铅,纹丝不动,只有她在暗夜把盏独饮的时候,夜的酒就像一架古老的水车,车轮一转,那苦泪就被源源运出,汩汩而下。她哭了,她边哭边喝,那冥冥的孤独在心中倦展着。她又想起了苏文……她眯起眼睛一次次地幻想着:自己和苏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和苏文一模一样的孩子抢过遥控器摔在地上,他俩笑着一替一下地打着他的小屁屁……她曾经那样爱苏文,为了被爱不忍因怀孕而臃肿、变形。她曾经多么庆幸在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的烛影摇红的洞房花烛夜和沙河潺潺流水中,没有酿成“大错”,而现在却因没有酿成“大错”而遗恨绵绵。野地里做成的孩子聪明,人们都这样说。苏文说,那一定是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男女的激情受到了理智的限制,而当熊熊燃烧的激情把理智烧成灰烬,那激情就是灵与肉的完美结合,这样完美的结晶一定是一个地道的“小精灵”!可是——可是沙河的那一次,怎么就没有做成一个小精灵呢?那是激情的极致呀……这辈子,她不可能有孩子了,可是没孩子,养条狗又招谁惹谁了?一个月前跟了她三年的棉团儿似的京巴狗也被人偷走了。她越想越心烦,放下酒杯,打开CD机,坐回到转椅上听音乐。那二胡的声音也是幽怨的,扭曲的。
一个服务员进来说:
“汪总,有人找。”
没等允许,门前一张沧桑的似曾相识的脸呈现在紫洋的面前。这张脸不再白净,不再油光,眼角爬上了不少皱纹。她没有忘记,这个女人曾经碾碎了她人生的美梦。
紫洋瞪视着这个女人,胸中涌起了无边的痛和无尽的遗憾。她冷冷地说:
“苏夫人,你喜欢夺人所爱,我现在已人孤影单,我这里再也没有让你好抢得了。”
李瑞英并没在意紫洋说的话,她呆呆地瞅着这张虽有怒气却依然柔美高贵的脸,一下子像掉进了冰河,全身冷得哆嗦起来。她硬着头皮跌坐在沙发上,瞅着地说:
“您看我的脸是不是有点红?我喝酒了。其——其实我也不知道喝了酒就这样莽撞地进了酒店。既然来了,只好来找您。我是为苏文来找您的,找您干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这样说,您肯定不相信,这放谁身上都不会相信。这不怨您。其实……”
“你喝了酒就来找我,我整整喝了八年酒,找过你吗?找过吗?”
“我找您并不是怨您。苏文他老是想着你,他在睡梦里常常喊你的名字,他跟我一直不好……”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紫洋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嘴角向上翘了几下,快速地打断了她的话,冷幽幽地说:
“怎么?你不会是突然良心发现,要把他还给我吧?”
“不,不,不!您可能把我的意思想歪了。”李瑞英一下子着了急。
“我怎么能想歪?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良心发现?你拣重要的说。苏文想我是他的事,这和我没关系。离了婚,我没和他来往过。”紫洋想,连想都不能想,比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还绝。
“我知道您很伤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只说现在。”
“现在?现在怎样?你现在拴不住他和我当时拴不住他是一个道理。我拴不住他,就把他让给你,而你拴不住他,却要找我的麻烦。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尽管我和苏文有过那样美好的过去,但他最终负了我。我恨他,更谈不上去招惹他。”
“唉唉!我又错了。我总是这样笨,越是想往好里说,就越是不由人的往错里说。我的意思是让您死心,不不!这也不对,您没有招惹过他呀。唉——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对。让我想想看。”她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说:“他先跟我好,然后又跟你结了婚,我又抢回了他,他还爱着你。唉——真是的,我真不知道谁对谁错了。唉——,我命苦呀!”李瑞英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抹着泪说:“我还有一个儿子,您就……”
李瑞英的话又伤到了紫洋的痛处。能要孩子的时候,她没有要;想要孩子的时候,苏文却天天在李瑞英那里鬼混。她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瑞英。这一盯使李瑞英浑身战栗起来。她抖抖索索地说:
“算了,我走了。”说着走了出去。
“走什么走,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
李瑞英怯怯地返了回来。呆呆地站在那里。
紫洋镇定了一会儿突然问:
“他现在怎样?”
“你问苏文?”
紫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反驳道:
“什么苏文苏武的,我问了吗?问了吗?”
“那么——那么,他指得是谁?”
“什么呀!”紫洋不耐烦地说。
李瑞英默默地哭着,抹泪的手颤抖着。
紫洋一下子心软了。唉——她长叹着,有些不情愿的从抽屉里取出了信纸和笔。
李瑞英不知紫洋在写什么,只是定定地瞅着这张诱人的脸,心中涌起无尽的茫然和苍凉。
紫洋把写好的信递给李瑞英说:
“看看吧,你会满意的。”
李瑞英没看,拿着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