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日,农历六月二十三,是三六九全占的吉祥日。在八面来风举办婚礼的人,从凌晨四点就开始贴喜字。这是当地的风俗,喜字必须在太阳出来前贴出去。紫洋来到酒店还不到八点。她把车停到了后院,来到酒店前抬头一看,门脸上已贴满了金喜字和红喜字。两侧悬挂着一条条贴着金字的大红条幅。一架由五个拱形桥洞组成的十米长的拱形鹊桥直通酒店门前。金色的桥体和栏杆,猩红色的地毯。新人还没到,地上已铺满了爆竹的碎片,空气中充溢着爆竹的香气。这座六层八角、白墙红窗的酒店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红艳艳、火爆爆的喜气中。紫洋站在那里,一下子就被这样的喜气感染了,脸上绽开了一朵朵笑容。她颇有感触地抚摸着鹊桥的栏杆,然后登上了鹊桥。
紫洋悠悠地走着,正要下鹊桥,怡秋拿着扫帚,领着几个服务员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一不小心,两个人撞了个满怀。怡秋揉着头笑着说:
“汪总,您也想当新娘啦?”
“新娘是当不了了,充其量只当个旧娘。”紫洋使劲揉着碰痛的鼻子。
紫洋早晨是不喝酒的,她想,今天不喝不就辜负了这澎湃了心、染红了天的喜气?她一进办公室就喝酒,酒是红的;没有菜,她从保鲜柜里拿出了一瓶樱桃罐头,樱桃是红的。她一颗樱桃一口酒,渐渐地感觉到血液在体内流动,血液是红的;渐渐地感觉到血管慢慢地扩张开来,血管是红的;渐渐地涓涓暖流向全身铺散,暖流是红的;渐渐地整个身体舒舒坦坦地荡在了暖暖的红波里……
雨宣也来参加婚礼。一个星期前,接到同学的请柬高兴坏了。他一次次回忆着沙河岸上集体疯狂的场面,回忆着紫洋在他面前朋友般的自我放纵。是紫洋那一汪春风含笑的明眸荡起他生命中乍开的阳春。他变了,变得动不动莫名其妙地嘿嘿傻笑;动不动就在半夜里拉开窗帘遥望星空;动不动把手揣进裤兜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动不动就是一声轻轻的幽叹;动不动就拿起电话又放下。他真的想给紫洋打个电话,可是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和可笑。
昨天,他激动得一夜没睡。穿什么衣服呢?红T恤?今年正在流行,随波逐流没有个性;黑短袖?颜色太暗不引人注目;黑西裤、黄短衫、黑底黄花宽领带?他下地试衣服。棒!就它啦。躺在床上,他还是觉得不够抓人。什么样的衣服才能达到抓人的效果呢?雨宣辗转反侧,皱着眉头苦想,突然想起,紫洋对他唱的歌很感兴趣:“紫气东来醉成洋,载我……”汪紫洋,多好的名字!紫气、紫浪、紫色的汪洋,载、荡,多美的意境!可是这和穿衣服有什么关系?他面迎墙想了好半天,突然两眼放光:“有了!有了有了!”他喊着,猛地一翻身,“咕咚”一声掉在地上。“哎哟,”他做了个鬼脸,爬起来,奔向衣柜,从衣柜里取出件黄色T恤衫铺在桌子上。取了镜子,放在自己的对面。雨宣兴奋地画着,一会儿的工夫,一团团紫气笼罩着汪洋,自己优哉游哉地躺在了汪洋的紫浪上。为了提醒紫洋,他还在下方写了“荡在紫浪上”五个醒目的红字。写完,他用电吹风吹干,穿在身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高兴地跳了起来。他再也睡不着了,直橛橛地坐在床沿上盼着天亮。天终于亮了,为了消磨时光,他到公园跑了两圈,到柳巷吃了早餐,又骑着自行车到环城公路上兜了一会儿风,熬到十点就来到八面来风。
八面来风的婚礼仪式是紫洋一手策划的,在A城最有名气。每逢婚宴,民族乐队和摇滚乐队在酒店大门两侧轮番演奏,礼仪小姐站在两排夹道欢迎。新娘要颠轿,新人们进酒店,要过鹊桥,开餐前是正式的婚礼仪式。
颠轿还没开始,酒店门前参加婚礼和看热闹的人已密密匝匝,挤得水泄不通。
“师傅借光”,“借光师傅”,雨宣不停地说着。
“大家请让一让,喜车来了,喜车来了。对不起,请让一让!”酒店的保安指挥着。
雨宣眼看就要挤出人群,前面的人往后一涌,又把他挤到了中间。爽性看看门前的婚礼仪式,他不再往前挤,一米八的个儿没人能挡住视线。
一辆挂满彩带的喜车在酒店的门前停下。在停车那一刹那,一架红色的轿子已停放在喜车前。新郎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下了车,满脸喜气地把新娘抱进了轿里。
“新娘,你坐稳了!”听到酒店艺员一声响亮悠长的吆喝,紫洋一下子来了兴致,她仗着酒兴疯到了架子鼓前,对鼓手说:
“皮尔卡丹,我来!”紫洋推开了鼓手,坐在凳子上。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头带着身子那么潇洒地一晃,软缎似的乌发在脖颈上松松地裹了一圈。紧接着,她睁开了双眼,手脚并用,就是一阵肆意的激情宣泄。她的疯因为酒,她疯得雅致、得体是因为喝到了恰到好处。没有人知道她的疯来自于酒,只觉得这令人羡慕不已的疯是她的特质,是与生俱来的。
雨宣看得愣了。“她?就是她!她怎么总是与众不同?”他心里这样想,不由得说了出来。
围观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音乐跟着架子鼓的领奏响了起来。四个身穿黄袍,系着红腰带的轿夫抬起了轿子,三摇两颤地颠了起来。激动的人群跟着鼓点拍起手,跺起脚。这是用《大花轿》改编了的歌,男歌手的声音粗犷沙哑,像崔健。“你瞧,鼓手是八面来风的总经理。”
“真的?真漂亮!总经理也会敲架子鼓?”
“好疯狂的总经理。瞧她那投入样,还真像那么回事!”
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一会儿的工夫,人人都知道鼓手是酒店的总经理。
雨宣听着大伙的议论,心想远处看看就喋喋不休,我还和她“字头咬字尾”呢!
正当歌手唱完了最后一句,轿子颠到了鹊桥前准备落下的那一刻,雨宣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嗓子:
“总经理,来一段。”
“总经理,来一段!”大家齐声喊。
“来一段!来一段!”喊声、鼓掌声连成一片,越来越高。
盛情难怯,紫洋问了新郎新娘的名字,恭恭敬敬地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后像擂战鼓一样敲了一会儿,就对着架子鼓前的麦克风,用同样的调子,即兴编词,边敲边唱起来:
三六九那个艳阳天,
乐坏了轿里的王英莲。
大姑娘我上轿头一回呀,
千万别从轿子上颠呀颠下来。
我手里头用劲抓呀抓紧点,
我心里头绷得那呀那根弦。
我眼睛从缝隙里偷呀偷偷看呀,
振阳他就在轿子前边。
猜他是乐得乱了方寸呀,
他左脚总在前,右脚往前垫。
紫洋尽兴地唱着,激动的人群像疯了一样,跟着鼓点鼓掌。雨宣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大红轿呀颠呀颠,
颠完轿咱就把那天地拜。
拜了天地拜父母再把亲友拜呀,
夫妻对拜咱就结成了良缘。
当紫洋唱完最后一句,轿子在鹊桥前落下,她放下鼓槌,笑盈盈地走到轿子前,和新郎一块把新娘搀扶下来。
“谢谢!”新娘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
紫洋正要进酒店,雨宣奋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总经理,刚才是我起的哄,”雨宣故意抖着那件T恤衫说,“天气真热,”“你瞧我这个人,一激动就管不了自己了,害得让您唱歌。”雨宣低着头说。
“没关系,没关系。”
紫洋并没有瞅他的T恤衫,这使雨宣很失望。他抬起头来,发现紫洋正在痴痴地瞅着他,一下子没了招架,一种羞涩的喜悦从心底漾到了脸上。他知道紫洋又在瞅他那双熟悉的眼睛。她为什么只瞅眼睛,不瞅T恤?这一瞅让他浑身不自在,只好错开了紫洋的目光,去瞅那两米外的一片人头。
从十一点开始,一对对新人在各个楼层举办完婚礼仪式,就一家接着一家开餐了。上完菜,紫洋和怡秋兵分两路,开始挨着桌征求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