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姨娘转身回拂柳阁时,被纪雁秋阁里的一个仆妇给叫住了,因这个仆妇是张春的婆娘,而张春又是徐澄身边的随从,平日里颇得徐澄的信任,所以章姨娘对张春的婆娘也挺客气,至少不会摆当家姨娘的谱。
张春家的跟上前来,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蹲身礼,再道了声万福,又扯了些姨娘这些日子太辛苦的话,之后才委婉地说纪姨娘明日一早得去宫里一趟,还说三个月前玉嫔就与纪姨娘约好了,这个月的下旬会挑个好日子进宫。
当初皇上将纪雁秋赐给徐澄时就已说过,玉美人与雁秋是表姐妹,两人亲密得很,以后纪雁秋可时常进宫探望她的表姐。
这四年来,玉美人已晋了位份是玉嫔了,近来她也颇得皇上的宠爱,而纪雁秋每隔三个月必定要去一趟皇宫的,雷都打不动。这是皇上准许的,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章姨娘满口答应了,只是让张春家的回去跟纪姨娘嘱咐一声,先别将府里的事告诉玉嫔,免得皇上知道了会大怒,责怪徐府当家的不会治家。
张春家的前脚刚走,侍候宋姨娘的仆妇也来了。这位仆妇的男人是朱炎,是老爷身边的得力侍卫,章姨娘向来会做人,便客客气气迎着朱炎家的。
章姨娘平时想到老爷将他身边得力之人的婆娘分拨给宋姨娘和纪姨娘,她一直心怀不满。不过想到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婆子是李庆家的,她倒也不吃亏,因为李庆是府里的大帐房。
朱炎家的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她一来便说了宋姨娘下午要回娘家之事,因为驰少爷和骄少爷这几日闹得很,说想念姥爷和姥姥了,吵着要去宋府。
章姨娘啥也没说,直接允了。她知道,这两位姨娘急着出府,都是找人商议对策去了,若是明面上不答应,她们暗地里也会托人出去传消息,还不如给个顺水人情,也就都答应了。
此时的锦绣院也不平静,徐珺和徐骁被李妍哄回了他们自己的住处后,李妍便让崔嬷嬷去暗地里打听事情,为了自己往后的日子,也为了徐骁,她不能坐以待毙。
崔嬷嬷在府里干了这么多年,是个人脉颇丰之人,在临近午时,她已将章姨娘与他爹面会的事,还有宋姨娘与纪姨娘要出府的事都打听清楚了,然后一一禀报给李妍听。
“夫人,这两个月来是章姨娘在当家,前一段日子她打理得还将就着,没出甚么岔子。可这两日来,你瞧府里都乱成甚么样子了,她除了打小厮们的板子,染红了管事房,啥也没查出来。她父亲带人来了一趟,也不知是否查出了一二。夫人的身子已好了些,正好可以趁此把府里的当家之权要回来,你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啊!”
李妍脑子有些乱,她对宰相府的这些事本就不是很清楚,很多事回忆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现在又出了这等乱子,她还不敢肯定谁才是幕后指使者,也不知府里到底藏了多少眼线。
她觉得首先得自己不能乱了手脚,必须要稳住,便摇了摇头道:“不行,府里现在是个大烂摊子,即便我接手过来也不可能把金银和珠宝追回来,只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先等个几日,看清形势再说。”
用过午膳后,李妍躺在炕上小憩着。
崔嬷嬷和绮儿、晴儿见夫人没再咳了,便蹑手蹑脚地去外间候着。她们三人围着火盆而坐,小声地唠磕。
晴儿是个直性子的姑娘,她嘟着嘴道:“夫人的身子看似真的大好了,嬷嬷你能否别急着催章姨娘派人去买药?太夫人是否缺药与夫人又不相干,咱们没必要去劳那个神。”
崔嬷嬷哼道:“可不是么,章姨娘是太夫人的外甥女,她都不惦记着太夫人的药,旁人更无须劳神了。”继而她又叹起气来,“只是……若哪日真的由骏少爷做了世子,章姨娘就更嚣张了。倘若她以府里缺银两为由,把夫人、骁少爷及大小姐屋里用的顺手那些人都卖掉,只留一些笨手笨脚的且又不会体贴主子的奴才,往后的日子就愈发艰难了。”
晴儿听后着急了,满脸涨红地说:“夫人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章姨娘一个妾室她算哪门子的主子呀?可是夫人又不想趁此将当家之权要回来,难道就任由一个姨娘来欺凌夫人和骁少爷、大小姐不成?要不……待夫人醒来了,咱们劝一劝夫人可好?”
崔嬷嬷横了一眼晴儿,“晴丫头,你可得稳住心性,别火急火燎地瞎撺掇。夫人已经说了,府里如今是个大烂摊子,接过来只会惹祸上身,须见机行事才是。”
绮儿刚才没吭声,但她是个聪颖之人,这时也开口了,“大姑说得对,咱们得沉住气,夫人一直不焦不躁,心里定是有主意的。如今老爷回不了府,太夫人又向来都是偏袒章姨娘的,夫人自然要吃亏。若夫人想要回当家之权,章姨娘却厚着脸皮不肯让,还借此机会撕破脸皮,或暗地里谋害夫人,那这个府就彻底成章姨娘的了。”
谋害?晴儿听得目瞪口呆,心脏突突了好一阵,有些害怕。细细思量,觉得绮儿说得在理,若章姨娘真的要害夫人,而夫人的娘家人都远在西北,在此无依无靠的,真的斗不过太夫人和章姨娘啊。
崔嬷嬷也才刚刚虑及这一点,她没想到小小年纪的绮儿竟然也能虑到此处,不禁对自己的侄女刮目相看,“以后夫人、少爷及大小姐的饮食咱们得谨慎着点,不仅饭菜,就连糕点和茶水都得仔细验过才行。你们俩赶紧去骁少爷和大小姐的屋里嘱咐一声,林管事家的和邹林家的也都是府里的老人,只需稍稍点拨一下,她们自然懂得,会护好骁少爷和大小姐的。”
绮儿和晴儿连忙起身出去了,这事可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的。
待她们俩再回锦绣阁时,李妍已醒了过来,虽然躺了一个多时辰,其实她也只睡着那么一会儿,不过也解困不少,身子还算舒坦。
只是她一醒来,脑子里便是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若不能保全一双可爱的儿女,不能让自己过得舒适安逸,那她这个正室夫人岂不是成了大炮灰?她不想当炮灰,可又想不出一个对应之策,心里还是颇为着急的。
晴儿和绮儿正在为她整理衣装,就听得雪儿在门外禀报,说章姨娘来了。
李妍倒想见见章姨娘到底是啥模样,听崔嬷嬷上午对她的描述,应该是个厉害的人物。
章姨娘进来后,却让李妍感到有些诧异。只见章姨娘一脸的恭谨模样与柔和的神态,她对李妍施了大礼后,还来搀扶李妍坐下。李妍刚才想象的那种泼辣蛮横与圆滑世故,从章姨娘此时的言行举止上竟然一丁点儿都瞧不出来。
章姨娘那双丹凤眼极其灵动,眸光闪烁,像会说话一般。她长着一张小巧的嘴,唇很薄,还未开口说话旁人就能感觉到她的伶俐。而李妍的眼眸清澈,且如湖面般平静,神情沉静自然,两人坐在一起,倒是对比鲜明。
晴儿在旁气嘟嘟地瞧着章姨娘,心里暗骂了一句:笑里藏刀的货!
绮儿轻轻碰了碰晴儿的胳膊肘,递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两人一道出去了。绮儿是怕晴儿言语不当,惹出祸事来,便把她带出去了,只留崔嬷嬷在里面伺候。
章姨娘眼带笑意地瞧着李妍那愈发端庄妍美的容颜,再扫了一眼在旁给她沏茶的崔嬷嬷,心里愤恨得如同一把匕首,恨不得戳向她们的心窝。
她早就盼着李妍一病呜呼,没想到李妍不但没呜呼,反而活得神采奕奕,再想到李妍身边有这么几位忠心耿耿的下人,她暗暗哼了一声,腹诽道:我迟早得找出这几个奴才的差错,让她们赶紧给老娘滚蛋!
崔嬷嬷迎着章姨娘的目光,无所畏惧,还不咸不淡地说:“章姨娘是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那些小厮们被打得连声儿都不敢出,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章姨娘知道崔嬷嬷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她一个妾室不配为当家主母,真正的当家主母可是在边上坐着呢。她顺着崔嬷嬷的话说道:“我哪里算得上甚么当家主母,只不过夫人瞧得起我,愿把府中之事交给我打理而已。我也好趁此机会献个殷勤,为夫人分些忧罢了。府里突然出了这等祸事,不知夫人是否怪妹妹……”她愧疚地低下头,似乎觉得没脸见夫人一般。
李妍忙道:“妹妹放心,我怎能怪你呢?即便是我当家,我也阻止不了这等祸事,反而是妹妹操持着府中诸多大小之事,实在是辛苦了。听崔嬷嬷说今日之事已报官,你也不必过于担忧,许大夫和孙登都是无门路的小蚂蚱,蹦跶不了几日,承天府办案向来雷厉风行,肯定能将咱府的银两及珠宝给追回来的。”
章姨娘听得脸部有些僵硬,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片刻之后她便释怀一笑,“有夫人如此体谅,妹妹心里好受多了。我来这一趟,还有要事想与夫人商议,虽然有承天府为咱府查案,可眼下府里有一百多号人,吃喝拉撒样样都得花钱,一日都不能断了银两。孙登那个贼子只留了三千两的银钱,还不够府里一个月的花销,所以……我寻思着要不要从古董器玩库及物库挑些值钱的物什给当了,这些估摸着也能当个四五万两银子,够府里撑个一年半载的了。”
李妍刚才见章姨娘并不为府里缺银两而发愁,就知道她打着这个主意,点头道:“妹妹思虑得是,先典当了换些钱解燃眉之急罢。若承天府没能破案,往后府里还可以谋些营生,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是有法子的。”
章姨娘见李妍看得这么开,略微有些吃惊,夫人以前当家时,经常会为一些小事而伤神,怎么病了一场,气量忽然变大了呢?她甚是不解,但见夫人好似并没有对她起疑心,她也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