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梧桐叶也会禁不住夏日的诱惑迎风飞舞,路旁侧生的枝桠在头顶的天空交织成奇异的黑网,电线把宝蓝的天幕切割成规规整整的四方,殷红的落霞不停地扭动身体,留下最后一抹鲜亮。
洛烟你知道吗,你给我的过去一直就像一直贪心的蜗牛。它不声不响地潜伏在那里,不悲不喜地看我为你欢笑为你落泪,在我每次用尽全身的力气决定放下你的时候钻出来在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咬上一口,鲜血从它乳白色的嘴唇潺潺流出,于是就连眼泪都痛得落下来。
我怎能忘记知道你有喜欢的女生时那撕心裂肺的痛。你看她的眼神那么远却那么期待,似乎有足够信念耗尽一生的爱恋去等候她守护她。
那一日,我在黑板上写下“天天想你,天天问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然后颤抖着放下粉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指深深地陷进落下的粉笔灰里,空气里游动的粉尘像不甘地鬼魅缠绕着手臂,似乎想把它提起来,叫它继续在黑板上写下“邹洛烟,我喜欢你”。
可你又在这时任性地闯了进来:“小七,怎么还不走。”
我抬起头,慌忙地收起自己的狼狈,你却玩味地指着黑板上的这句歌词猜测我在暗恋谁。
某某、某某某……一个个名字从你口中钻出,我的身体随着你明朗的声线开始颤抖。我多想一步冲到你面前理直气壮地告诉你“邹洛烟我喜欢的是你”,可我不能……洛烟,左小七很脆弱很没出息的,她怕跟你表白后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邹洛烟你说够了没!”我像一头愤怒的兽冲他吼起来,“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痛苦地单恋无法自拔吗?你错了!我左小七才不是那么无聊的人,我谁都不喜欢谁都不喜欢!”
你的所有言语所有表情都在一瞬间袭上我的心头,像一场永无止境的电影,填充着昨日留下的所有空余,眼泪随着这些话一颗紧跟一颗地往下落,泪水和着粉笔灰把我的脸抹成一片狼藉。邹洛烟,你看,每一个单恋里的人都是这样狼狈。我们谁也不是例外。
我该感谢那恰到好处的断电,让你不再看到我眼中的失落和绝望,只是那团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猝不及防,我的哭声都在颤抖,我站起来轻轻地靠近你,嗅着你身上好闻的柠檬一样的淡香道歉:“洛烟,我只是在气你总是在我给你讲题时走神。”
这是多么蹩脚的借口,洛烟,你却没有再问什么。
行道树在夜幕的遮蔽下伸展开手指,似乎要够下天边的星光;接天的建筑在温婉的晚风中抬起双眸,仿佛想挽留住皎洁的月光。
我坐在你单车后座上碾压的细碎年华,我问你是否相信连心岛上爱情锁的童话,公园里荡漾过的透彻涟漪,你俯下身在哭闹的顽童耳边哼唱的歌谣。都莫名地清晰,就像眼睑和眼球的距离,紧紧地贴着我的心房。
还记得吗,我们周末到教室学着学着打起了粉笔大战,让课桌地面都变成一片狼藉;还记得吗,我们在新建成的地下停车场相互鼓励着往没有亮光的地方钻,我知道胆量不会通过这种方式得到锻炼,但我知道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怕。
我们如歌的岁月里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多,棱角分明的雪花瓣似乎想用洁白做基调俘虏这个充斥了太多无奈与过往的小城。我在水雾迷蒙的窗户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你的名字,幻想着天边冬日的暖阳能把我的思念捎送给你。
北风继续歌唱着掠过我们的记忆,萌蘖似乎依旧有着剌破天幕披上阳光战甲的梦想,一切生机勃勃的信念都在皑皑的白雪下蠢蠢欲动,我对你的情愫也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愈加深刻,就像下过太多场雪,雪层终于都堆积成了坚冰。
依然时常捕捉到你的眼神,或忧郁或明媚,切割着我生活的轨迹,叫它像你靠近,再靠近;依然时常回忆起你的言语,或忧愁或爽朗,点燃着我思念的热度,叫它不停炽热,再炽热。
每当夜幕降临我悻悻地钻进被窝,那一瞬间的寒冷总将你的影子投射到我的脑海中,我多像睡在永远都不会升温的被窝里东面的小仓鼠,幻想着再过些时间被窝就会暖和了,再过些时间你就能将我揽进你的心窝了。
洛烟你看,我不停地祈求。我在这场暗恋中丢弃尊严,这么卑微地问你索要温暖。纵使担忧就要冻僵离开在这个冬夜,都从未考虑过从你身边撤离。
洛烟,我从不后悔爱上你,却在后悔这场本就错误的邂逅。
弥漫开来的沉醉和交织起的幻想将我牢牢地捆绑在蔓延开的思恋里,固执地让理智和思维消失在沉浮的时光,只拦截下坚持和固执,我从不后悔绝不遗憾,用吸纳日光的能量追逐你飞驰的脚步。
密密麻麻、走走停停的流年滋润着干涸的等待,时间似乎承载着更多含义,不止是永无止息的沙漏和无穷轮回的钟摆。残破的信纸,凹陷的空白都在告诉我,左小七,你为洛烟已经几乎失去了自我。可我只求灵魂再给这具躯壳些能量,不要让它在这个时候放弃。因为小七还很爱洛烟,受到不行。
灰色的头像等待了多久才轻盈地跳动起来,我按捺不住激动地阅读读着对话框里简短的蓝色字体。
“小七你有没有吃的啊,我好饿。”
我猜到他又在网吧不知昼夜地上网了,他的青春总能干净得如此笃定,就连进入未成年人不该进入的娱乐场所都能维持自己迷人的底线,我带上家里最昂贵最美味的食品头也不回地奔赴他所在的地点,就像奔赴盛大的未来。
我钻进乌烟瘴气的网吧,不消搜索便找到像宇宙中恒星一样的洛烟,他在周围的人吞云吐雾的蔓延的颓废中依然明亮得像永恒的光源,一切的奔波和焦急似乎都在此刻戛然而止,一切都像被强行粘合的琉璃盏,慢慢融合。
我走过去揉揉他细软的头发,叫他快吃点东西。
他嘴角漾起微笑,眼神像天还黑得不彻底时就闪烁起的启明星,明亮得几乎让我晃了眼。
书上说,头发柔软的男孩都是温柔的天使,他会把最温馨贴心的爱给自己的心上人。我在心里默默计算还有多久我才能得到这份比钻石更宝贵的爱。
这自然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题目,即使成绩出类拔萃的我也在这个题目的面前黯然伤神。
时光的步履总是步步坚定却轻盈如风,元旦马上就到来了,他灰色的头像在新一年的喜悦气息里跳动得越来越频繁“小七,我元旦晚会上唱点什么?”,“我选了王力宏的‘心跳’,你听听看好不好听”,“快帮我把歌词打出来!明天给我!要不我就死定了!”……围绕着曲调摄人心魄的“心跳”我开始更多地为洛烟忙碌。
我从没提过,家里的打印机早就坏了,为了他的歌词我得在寒冷的夜里穿过三个街区到唯——家24小时营业的打印店影印仅仅三张歌词;
我从没提过,为了给他的表演多提些建议我不停地循环播放“心跳”不停地跟唱,直到嗓子唱哑眼泪落下。
洛烟,我每每唱到“你的眼神如此美丽,带走我的心跳”,思念就止不住地溢满心海,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像泪水一样充斥着成涩的气息。
你的眼窝那么深邃你的眼神那么迷蒙,我跌落在里面,像陷进泥沼的失足之鹿,蹬着溜圆的眼睛不断挣扎,阳光刺透黝黑的丛林从层层阻挠中旋转降临,落满我的身躯。我披着金色莹粉看穿森林深处的幽暗,我看到光亮,我看到你不停闪烁的眼眸,我看到我对你浮浮沉沉愈陷愈深的思慕,我看到自己的坚定。
洛烟,我想听你的声音,永远醉倒在里面,永不醒来。
你的“心跳”终究还是唱给了心爱的她,可她拒绝你时却没有丝毫犹豫。
看着你颤抖的双肩我想抱住你、拐角,把头越来越深地埋到双臂问。
自己还能抱紧什么。
安慰你,可我却蜷缩在黑暗的楼梯紧紧地抱着颤抖的身体。我不知道洛烟,你能来环住我轻轻为我唱首歌吗?
洛烟,我醉了,我站在你们教室门外听着你的声线早就醉了,可你却用这种残忍的途径逼我醒来。
单恋的天平从来就不知深浅地摆动着,永远也不停在公平的标码处,樱花凋零时畅快的歌舞是因为它能得到世人的赞赏,风筝挣脱时不舍的盘旋是因为它早在一次次的拉扯中忘却了自由的方向。
驻留在灵魂深处几光年处的玫瑰何时才能绽放,尘封在誓言内心光圈里的承诺何时才能得到兑现。
你曾经安静得像蓝色天鹅绒的眼底此时被狂风吹得群魔乱舞,我看得到你的无助;你曾经温暖踏实的情绪此刻被冉冉升起的冬阳灼伤,我看得到你的无奈。
暗恋的轨道如同爱恨纠缠的丝线,绕成一个线团,终于在我们的兜兜转转中再也找不到线头,于是只能被捆绑得更紧更紧,最终窒息在这说不出口的绝望里。
生命像一条河流,它流到一片骄阳下可能会枯涸,然后抖落出一片令人骇然的精神荒原。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荒原里,是我们已认识太久,还是我们了解得还不够。时光的流逝带走的比我能想象到得更繁琐,坚定的腐蚀毁灭得比我能承受的更荒芜。
洛烟,我为什么如此看不清你的神情?你在她面前低头,你战栗的双腿,你在怕什么?不要怕,天塌下来我都可以替你承担,只要你肯在意一下我。
只要你肯留恋一下我。
新年的钟声终究是踏着期许和漠然到来了,我在老家的天井里昂起头,看着像打翻了墨水瓶一样黑得透彻的夜幕上洒满了不经意问闪耀光彩的星星。
恢弘的自然总有无穷的力量勾起你无边的遐想,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橘黄色的街灯把你的轮廓勾勒得迷茫而遥远,纷离的雪花偏爱你的温婉从你的嘴角、鼻翼、睫毛、耳畔滑落,像最后告别演出的舞者。我看着你,像在接受时间老人的审阅,我听到大雪深处竞发出了白鸽拍动双翅预备起飞的美妙声音,你的肩胛两侧仿佛生出羽毛,那羽毛组成一对霎时展开的天使之翼,能带你不停不停不停地飞到你日思夜想的天使之城。
光圈包绕着你,雪花萦绕着你。
洛烟,你多像天使。
猝不及防地来到我的世界,始料未及地成为我朝思暮想的少年。在与你邂逅前我从没有任何一秒想到自己会如此水深火热地爱上一个精彩如斯的天使。他的羽翼可以在微笑时幻化成虹,拥有全世界最绚丽的色彩;他的光环可以在低落时谱写出曲,演奏出整个世纪最余音绕梁的笙箫。
颠簸过的土路还是残留下了荧光,磨损过的信念还是回旋出了等待,废弃过的记忆还是撩拨起了乐曲,碾碎了的尊严还是救赎起了希冀。我在夜幕笼罩的遗忘里拨通了他的电话:“洛烟,我想做第一个祝你新年快乐的人”,我对着电话那边的彩铃轻轻地说。
多么讽刺,彩铃居然就是我耳熟能详的“心跳”。可听筒最终却传来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
我愣愣地挂断,举起左手在绯红的灯笼光线下看着分针残忍地划过了十二点的界限——不是整十二点了,我的祝福还是要迟到了。
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洛烟”两个字让我的心猛然揪紧:“小七,对不起啊刚才不得不挂你电话,我要在整十二点给明羽送上新春祝福。”
他的话都没有说完我的泪水就已经夺眶而出,洛烟你看,我又为你掉泪了。暗处的风景还在期待命运的索,破碎的希望还在渴求明天的祝福。我该如何描述这种心中偷藏起的一切突然被一只大手连根拔起,连着断裂的筋络一起被抽离干净,然后扔到正午的广场上曝晒。一直小心生长的期待终于还是被削去了胚芽鞘尖端,失去生长能力的小植株还如何再在残碎的手掌中存活?
我用冰晶铸就的城堡终于不堪重负地轰然倒塌,斑驳的树影再也没有投射摇曳的机会,交错的时间终于进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时间逆流幻化成河,湮没了两岸的万物苍生。
明年,哦不,是今年的中旬,中考过后,我想我们就真的要个各奔西东。
洛烟,我还是决定放下你了。
在放下尊严放下时间之后,一无所有的我还是要放下你了。
倔强的绿色最终挣脱了冬雪的覆盖,钻出地面贪婪地呼吸着初春的流转,疯狂地希望终于悫悫率率地开始生长,伸着懒腰占据了心海里的每一段弧线,被残忍隔断的花圃终于又溢满花香,完败了的暗恋终于敛起锋芒,规规矩矩地篆刻在香樟木片上,被塞进漂流瓶,丢到海里,不知漂游去了何方。
短短的伤痛已经足以我用整个春天蜷缩在暗处去舔舐伤口,刻意扭转的错误终于还是被埋葬进了无名的公墓。我学着淡淡微笑,我学着在人群中与他游离的目光错开,我学着渐渐适应没有洛烟的生活。
可是梦里还是时常出现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微微昂起的下颌,他睁开双眼时点亮了整个街区的眼神,他火红的风衣被北风撩起时凛冽的过往。
我曾经想,如果每颗为你掉下的眼泪都幻化为珍珠,那我积攒的珠宝断能铺满你来时的那条街道,晶亮的来路让你更加英俊,我会在万人的瞩目中遮起双目,不再见到你,不会爱上你。
扩散过的痛,蔓延过的伤,我用唯一的遗忘,让它们痊愈。
洛烟,那日的中考阳光如何明媚,你还记得吗?我记得清晰得就像白驹过隙,我像戎马一生、剑指天涯的将军迈进考场,挥笔划断了我们最后的牵连。从此,那条维系在你我之间的透明的蛛丝,便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我知道没有我当初给你的辅导你会考得更差,但这次成绩的差距已经足以将我们塞进两个不同的世界,你在小城的北端,我在小城南端。
那次不经意问说过的再见,便是否真正成为了再也不见。
每天迎着朝阳踏进校园,我都默默地想我是否比你更早看到了太阳看到了希望,只要想到我能比你更早地看到明天,心中从未松动过的沉重压抑的铅块变毫不情愿地减轻一点点。
但只是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我从未想过,哪一天,你的名字又闪耀在了我手机的屏幕上。
“洛烟?”我颤抖着喊出你的名字。接电话时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恨自己不够绝情,为何没有胆量挂断这场浩劫。
减轻那少得可怜的铅块又压回了心口,听见听筒那边传来的喘息声,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小七……我完了,体育是我通向未来的唯一道路,可这次体检,我却……小七,我不符合体育生高考的标准,我完了。”
怀念像一个黑洞,只在一秒钟吞噬了我对他所有的不解,我发誓,曾经的爱像海啸一样翻涌而来,不带任何削减,反倒愈加汹涌。我听见他颤抖的声音,我听见电话那边打火机的声音:“洛烟,别抽烟,求你了,别放弃自己。”
直到这一秒我才发现自己有多爱他,时间和距离根本无法冲淡这份感情,只能把它保存起来像美酒一样愈酿愈香醇。过去饮一杯便会醉,而现在的我只嗅一下便醉倒温柔乡。
世界上总有那么多衣衫褴褛的希冀,总有那么多光鲜亮丽的陷阱,枯燥乏味的往往是美好,瞬息万变的往往是怨念。我固执地以为自己能忘了洛烟,却还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回到初中,看着曾一起等过公车的站台哭得声嘶力竭。
洛烟,我该怎么办,我对你的爱全都回来了,可你却失去了自我,这样的你叫我怎么还敢再用力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