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几个女人驰了过去,领头的披着件银白色斗篷,飘飞间露出粉色衣角。
“可真漂亮。”野马道。
年轻人一脸茫然。
“我说那女人骑着的小母马。”野马打个响鼻。
说到燕国慕容的崛起,不能不提到当今燕王慕容俊的父亲——慕容皝。那个时候后赵石氏还很强大,且东有宇文部落,东南有高句丽。慕容皝联合同为鲜卑一族、长期游牧塞北的拓跋部首领拓跋什翼犍,四处扩大势力,后来经过一系列战争与契机,终于平宇文,挫高句,一统东北。
好景不长,眼看燕的实力一天天强大之时,某日慕容皝骑马出门摔成重伤,不久去世,年仅五十一岁。因其长子早逝,故由次子慕容俊继任。当时仍奉东晋为正统。不久后赵皇帝石虎殡天——在儿子这个问题上,石虎就远远不及慕容皝了,数量虽然差不离,但质量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皇子们自以为是,谁也不服谁,开始激烈地争抢皇位。好不容易石袛胜出,原为石虎部将的冉闵又叛,把石袛打得叫苦连天,忙不迭向四方附赵诸侯求救。
接到命令后,挂着后赵丞相头衔生了四十二个儿子的羌族首领姚弋仲派儿子姚襄赶去勤王,自己却带了人打起了回关中发展的主意。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此时踞在枋头的车骑将军氐族首领蒲洪也瞄上了这块肥肉,于是曾经称兄道弟的两人在洛阳附近大干了一场。由于蒲洪有东晋在背后撑腰,此战大获全胜。姚弋仲看到煮熟的鸭子飞了,没奈何只好满嘴大骂,回去帮后赵平息大乱去了。
冉闵被打得没了影,于是包括燕在内的各路援军撤退。石袛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一定要把冉闵揪出来杀掉。冉闵岂是等闲之辈?稍得喘息之机便又重新掌控了局势,这一次他没等石袛再次召集勤王,一下子便把石袛全家和文武百官杀了个干净。还觉得不过瘾,一纸“杀胡令”出,发动自赵以来受尽胡羯虐待的汉人起来报仇,一时间整个北方地区就灭了近百万胡人,羯人一族,就此诛亡。侥幸逃生的石虎的最后一个儿子石琨没有办法,只好跑到东晋,希望保他一条活路,然而东晋的皇帝大臣一致认为石氏是晋的仇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反将他一行全部斩首,可怜石氏亦绝。
冉闵颠覆后赵,杀完羯族石氏,自以为天下太平、世间无敌。怎奈一山偏比一山高,打得过了头,终碰上了早有野心的慕容俊和早做好准备的慕容恪兄弟。
一场著名的连环马之战,冉闵被俘,他所建立的魏国也随之灭亡。在接收了冉魏的宫廷用具后,公元三五二年,慕容俊正式登基称帝,定国号为燕,并将冉闵一家斩首示众。
至此,除了盘踞南方的东晋,北方几大势力分别为:慕容氏燕、苻氏秦、拓跋氏代、姚氏羌。各路名头响震南北的人物为:牛气逼人的晋之桓温,智勇过人的慕容恪,鸿鹄之志的苻坚,老骥伏枥的什翼犍,年轻气盛的姚襄。当老一辈的匈奴刘氏、羯族石氏渐渐远去的时候,新一代的英雄们,开启了属于他们的一幕。
“五弟,你终于回来了!好久不见!”城门外,驿道旁,太原王慕容恪大笑着拥抱了从黑马上下来的慕容垂。
慕容恪今年三十五岁,长慕容垂三年。他身材高大,英武与儒雅之气巧妙而自然地融合一身,极富魅力。
“四哥!”慕容垂回抱他,心中激荡。
此情此景,兄弟俩无须多言。
老六慕容桓与老七慕容德也走上来:“五哥。”
“瞧,我记得离开邺城那时老七还是个半大小伙子呢,如今已经长成男子汉啦!”慕容垂把目光转向两人,和蔼地道。
慕容德笑着,一脸欢快:“五哥倒是一点儿没变。”
慕容桓咳嗽一声:“欢迎五哥回来,路上还顺当吧?”
“很好,没发生什么事。阿令、恶奴、阿隆、库勾,过来拜见你们的叔伯!”
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早在后面伸头探脑的男孩子们在长子慕容令的带领下走了上来。
“阿令要满十五了吧?我记得跟我家阿楷差不多。”慕容恪笑道。
“是的,再过两个月就是十五了。”慕容垂跟儿子们道,“来,这是四伯父。”
“四伯父。”孩子们喊了一声,并不齐整,但很好听。
“除了皇帝,接下来就属五哥家孩子多些了。瞧瞧六哥,努力了这么几年,才终于让六嫂怀上呢。”慕容德道。
“恭喜恭喜。”一道娇柔的嗓音插进来,粉红丽影让人眼睛一亮。
“段妃。”几兄弟打招呼,慕容恪、慕容桓还好,慕容德却止不住往后窥视。
段元妃知他想什么,笑道:“因一位妹妹正怀着胎儿,即将临盆,王妃体恤她,便先留在龙城照顾她了。”
三兄弟心照不宣地点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慕容垂一眼。
慕容德道:“照此说来,几个月后我就又可多添两个侄儿了,真是不错。”
“你怎知是侄儿却非侄女?”元妃戏问。
慕容德答:“为凤皇占卜的卦者说的。”
“凤皇?”
“就是刚诞生的小皇子呀。”
慕容桓道:“据说凤皇出生时殿顶曾现凤影,百鸟齐鸣,故小名凤皇。四哥为他取名为冲,寓万物抱阳,冲气为和之意。我正说让四哥也帮我儿子取个名呢,五哥你一道好了。”
他因首次当父亲,故难掩激动。慕容垂笑笑,他关心的是另一桩:“陛下怎么没有自己取,不似他风格。”
慕容恪答:“他来找我商量——你知道,之前太子晔不幸夭折,让陛下与娘娘十分悲痛,加之又正逢四十大寿——故而比平时郑重。”
“……那吉兆是真的?”
“许是吧。说也奇怪,我们几兄弟竟无一人见到,却是很多宫侍百姓说瞧见了。”
“听说凤凰是神物——”慕容桓脸色有些红,“干脆我儿子就叫慕容凤!”
“哈哈哈,”慕容德道,“人家是小名,你就变大名了,咱们家还出两只凤凰哩!”
“也没什么不好,”慕容恪轻轻一笑,“五弟你那个,叫慕容麟如何?麒麟亦是神兽啊。”
“总算不叫慕容凰。”慕容德拍拍胸脯庆幸,又问道,“麒麟是种十分慈悲的动物,是不是?”
慕容恪点头。
慕容垂道:“有这般好的名字配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是他的福气。多谢四哥。”
“好了,到这儿你自己想办法吧。”黄昏时分,一人一马停在宫城墙脚。
年轻人仰头看了看高得吓人的城墙:“这就是——叫做皇宫的地方?”
“进去就是了。”
“哦。”
“那我走了。”
“……好的,谢谢你,马兄。”
傍晚转至半夜。
一阵马蹄声滴溜溜传来:“果然还待在这!”
“马兄?”若是有人经过,估计准会把对着马一本正经说话的年轻人当成疯子抓到官府去。
“乌龟呀乌龟,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想点办法吗?”
“我已经爬过了,但爬不上去。”年轻人也很困惑,“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身上还不穿这些叫衣服的东西的时候,是很会在树上跳来蹿去的,为什么后来反而不行了呢?”
“人不穿衣服在树上跳来蹿去?”野马想了想,很严肃地指出他的错误,“不可能。人类从来都只在地上走路,有些即使会上树或在墙上屋顶飞来飞去的,也决不会不穿衣服。”
“但是——”
“好啦,我说得绝对没错!”野马一副见多识广的口气,“你到底要怎么进去?”
摇头。
“真的一点法术也使不出?”
点头。
“你之前说——”野马试探地,“你从冥界来?”
“对的。”
“办完事后还要回冥界去?”
“恐怕不能久待。”
“去你的!”野马长鬃一扬,如一面旗帜猎猎展泼,“这一来一回,中间就不用法术?你诓谁呢。”
见它发怒——虽然气势惊人——年轻人却仿佛不受影响:“孟婆这阵子很忙,用了好多忘川水来兑汤……我能出来也许是她一时疏忽吧……说实话,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啊哈,原来你是逃出来的!”野马蹦跳着,“那你还回去干吗?人间多逍遥哇!”
“我可没看出来。”
“我还没见过从冥界出来又想着回去的呢!走走走,带你见识见识去!”
“不用了,我只是想见见凤凰——的转世。”
“真是个呆子。”野马绕起圈圈,“你到底知不知道皇宫是个什么东西?”
“不就是这个?”年轻人敲敲城墙。
“说得倒轻巧!谁住的?”
“人呗。”
“……”
“怎么倒下了,马兄?”
野马挣扎着站起来:“今日有三大奇事:一、你能进得去;二、你进去了不会被卫兵发现打死;三、我居然站在这里跟你讲了这么久的废话!”
纱帘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午后的阳光柔和而温暖。
“去,把门窗都打开。”燕国皇后可足浑氏道。
侍女们依言照办,顿时,外面花园中鲜花的清香阵阵飘进来。
可足浑斜斜披起一件袍子,从榻上起身。赤足刚着地面,旁边侍女慌忙跪下,欲给她履上鞋子。
“不用了,铺了毯子呢。”她懒懒一笑,从奶妈手里接过婴儿。
“瞧瞧,我的小凤皇长得真可爱。”
“是啊,娘娘。”奶妈笑道,“看这小鼻子小嘴巴,多像您呀,以后一定迷死人喽!”
“母后。”三岁的清河公主慕容滟站在门口,脸蛋儿红扑扑的,“给母后请安。”
“过来,看看你弟弟。”
清河跑到母亲身边,侧着脑袋托着下巴:“他的头发是黄色的!”
奶妈掩嘴:“小公主,刚生出来的孩子都这样。”
“我也是?”她摸摸自己又黑又长的大辫子。
可足浑笑笑:“你以前也是。不过头发——他可能更像陛下。”
“什么更像我?”悦耳的男音响起,燕主慕容俊走了进来。
他相貌堂堂,穿着一袭贴身的骑马装,显然刚打完猎。
可足浑迎上去,娇嗔地:“又不叫人通报。”
“你才生完孩子,那些礼节就免了。”皇帝抱起小清河亲了一口,伸头过来看凤皇,“还在睡?”
“是呀陛下,刚吃完奶呢。”奶妈答道。
“嘘,那我们可得小声点。”
皇后及众女仆都低声笑了起来。清河把父亲的卷发放在手中旋着圈儿:“父皇的头发不也是黑的吗?”
“哈哈,”慕容俊拿起一束对准阳光,“清河好好看看。”
“呀,是金色,是金色的!”清河瞪大了眼睛。原来他的头发并不是黑色,而是褐色,余尾在阳光照射下,镀出一轮栗金的光芒。
“真漂亮——”她惊叹。
“清河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慕容俊拍拍她的头,看可足浑一眼,“因为她有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母后。”
“陛下取笑妾。”可足浑以佯怒的口吻说着,抛过来一个眼色,又道,“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哩。”
慕容俊半身皆酥,只觉妻子瑰姿艳逸更胜以往,醉道:“带景茂去骑马了。”
景茂是太子慕容暐的字,亦是可足浑生的第二个儿子,年方十岁。
“看来他表现甚佳。”可足浑笑眯眯地说。
“没错——但是,朕更希望他能把他的爱好转移到其他方面,譬如——”
“治国之道?”可足浑苦笑,“他不是阿晔,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燕国太子。”
“但他现在是了,不是吗?……皇后,你太宠他了。”
“难道我不应该宠爱我的孩子?一个阿晔已经够了,可是,可是……”
“太子是身份,是地位,更是责任。以前有景先(慕容晔的字),所以我们都放松了对他的要求,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那我的凤皇呢?”可足浑垂睫,“我要他跟在我身边。”
慕容俊皱皱眉头。
可足浑咬唇。
“好吧,如果朕的皇后坚持的话。”最终皇帝败下阵来,摊手,“谁让朕是凤皇的父亲呢。”
可足浑莞尔一笑扑入他怀中:“谢谢陛下!”
“还记得朕是陛下?朕还以为自己是强抢人子的恶霸呢。”慕容俊笑着环住他们母子,顺势把小清河也搂入怀中。
四人甜蜜了一会儿,可足浑道:“听说吴王回来了。”
“嗯。”
“妹妹怎么还没进宫来看我,我好久未见她了。”
“长安君可能会迟一点到吧。”
可足浑稍离他怀抱:“吴王独身先行?”
慕容俊低头逗着婴儿:“——还带着四个孩子。”
“段——”
“好啦,过一阵她会到的,到时举行宴会欢迎,你要好好准备。”
可足浑定定看着他,好久才应了一句:“是。”
翼翼京室,眈眈帝宇。
在文昌殿之西,有一风景秀美的皇家园林,名曰铜雀园。园中有三台,北为冰井台,有屋一百四十五间;中为铜雀台,有屋一百零一间;南为金虎台,有屋一百零九间。三台皆砖砌,相去各六十余步,上有廊道相通,飞阁重檐,楼宇连阙,气势恢弘。
此刻,铜雀台间笙乐飘飘,皇帝在大宴宾客。
“当年,曹操在此与将士商讨战事,突然地下有金光冒出,使人挖掘,乃得铜雀,于是建台为念,取名铜雀台。”慕容俊倚在栏杆边上,手持酒樽,与身边几兄弟闲聊。
慕容垂俯望远处水波浩渺,道:“此台前临洛河,北临漳水,取势实在是雄浑至极。”
老三慕容评正好站在他左侧,长着一个显目的鹰钩鼻子,深眼窝,薄嘴唇,轻笑道:“我看也不过如此。漳水汹涌,日夜冲刷冰井台,哼哼,恐怕早晚要出事。”
慕容恪闻言挑起半边眉毛:“冰井台受蚀严重?若真如你所言,当专门抽出官吏来,使人填塞泥石修补。”
慕容评道:“好像是一个属下讲过,还是谁呈上来的折子提过此事——我忘了。”
慕容恪拎起桌上酒瓶,给他倒上一杯酒:“那我先敬三哥一杯,这事儿属你治下,回去后给认真办了,以免日久酿成祸患。来,祝三哥马到成功!”
慕容评脸上微红,知道老四给他面子,于是应一声,仰起头来一干而尽。
慕容俊微笑着看他俩饮完,道:“近来可庆之事颇多,除了咱们兄弟齐聚,老五、老六得子之外,老七也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哦?”慕容桓坐在栏杆上,“老七快说出来听听。”
慕容德没料到皇帝使出这么一招,被酒呛了一口,一时支吾起来。
“哎哟,还害羞呢!”慕容桓哈哈大笑,“莫非是找到中意的姑娘了?”
“噗!”
“我的天哪!就算被我猜中了也不要喷我嘛!”慕容桓夸张地跳起来,环顾众人,“——难道——真的——猜中了?”
慕容俊道:“没错,是段家姑娘。”
又是段家的,他心中嘀咕一句,看一眼慕容垂:“段季妃?”
“我也是刚刚猜出来的。”慕容垂往柱子上一靠,转着酒盏,“听元妃提过一两句。”
“呣,是个不错的姑娘。”慕容恪点点头,“七弟,恭喜你。”
“恭喜恭喜!”慕容桓重重一捶弟弟的肩膀,“最后一个终于也要成家了——呼,咱家人成亲虽然一素比别人都晚,但你也过二十啦,再没动静哥哥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有隐疾了——”
“六哥!”慕容德又气又笑。
“过来。”慕容评从穿梭上菜的仆从中随手招出一个。
“叫我?”端着酒的侍从猛地抬起头来。
“不叫你叫谁?快过来给我们倒酒!”他看他一脸惊讶的样子,不耐烦地想又是刚进宫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呆样。
“倒这个?”侍从不确定地举了举手中的酒瓶。
“天!陛下,这些宫人真该好好调教调教。”慕容桓一拍额头,过来夺走瓶子,“行啦,下去吧,下去吧。”
侍从赶紧低头退了出来,临去时瞄到的最后一眼是几兄弟正在干杯。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藏身廊柱阴影后的青年侍从自言自语,“第一次来错了,第二次来还是错了?我的法术不会退步得这么厉害吧?”
“你找什么?”正当他挠头抓耳之际,几步远外停着的一只麻雀说话了。
“凤凰——哦不,凤凰的转世。”
“凤凰?”麻雀豆大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你是说我们的王?”
“哎,你认识?”
“真是我们的王——哦哦哦哦,我太激动了,难怪我说这附近有不同寻常的气息——哦哦哦哦,我要晕过去了!”
“等等,等等。”青年试图让它清醒点,“现在它不是凤凰,现在它变成一个人了——”
“哦哦哦哦,我竟然可以见到王——不行,我要把我的同伴们都召集过来,它们一定会崇拜死我的!”
“喂,喂喂!”
徒劳无功。
青年看着天空中忽高忽低明显不在飞行状态的鸟,毫不怀疑它会因兴奋过度而忘记翅膀是怎么扇的。
果然,“砰”的一声,麻雀撞到一根柱椽上。
青年捂住眼:“我还是自己找吧……”
“……邺城里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首先,南北有两条大河,一条叫漳河,一条叫滏河,漳水是冷的,滏水是温的……”
青年探头望去,前方正好是一个连接两廊转角的凉亭,桌子上摆满了瓜果、鸡鸭等吃食,一大群孩子聚在一处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名年龄在十四五岁的大男孩侃侃而谈。
慕容楷环视一干堂弟,十分享受被众人目光拥簇的感觉,因而也特别卖力:“两河交叉处有一座鼓山,整个山就是一面鼓,有时会发出好大的鼓声——”
“真的吗?山会发出声音?”插话的是慕容暐,他对游玩最感兴趣,只可惜出宫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故而十分羡慕,心中痒痒的。
一旁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泓抓了根鸡腿啃着:“我才不信哩!”
“信不信由你。”慕容楷喝口水,“百姓们说,石鼓若鸣,则天下有兵革之事——不过我父亲说并不足信。阿令,你觉得呢?”
慕容令仅比他小两个月,他并不多言语,然而眉宇间有种骁勇刚毅的气质,让见过之人自然生出不可小觑之心。他道:“鼓山是能发出响声的,我小时候听过一次。至于说它预示着战争——你父亲与我父亲打了那么多次仗,就算天天响,也没什么怕的。”
慕容楷忍不住大笑起来:“是是是,说得棒极了。我们两个的父亲还从来没吃过败仗哩!”
四皇子慕容温道:“据说四叔十五岁时两次大败石虎,十七岁时又与五叔一道歼灭了宇文部落,并屡破高句丽兵,使之不敢再侵燕境,接下来又打败了段龛……偏他为人极为和气,要是旁人不说,恐怕谁也看不出来是鼎鼎有名的燕国大司马。”
十一岁的慕容农有模有样地在一角泡茶,接道:“想父亲当年出任先锋时不过十三四岁,已经身披铠甲上了战场,而我们——”四顾堂兄堂弟,喟叹:“却在这边吃喝玩乐——”
他的话被打断,六岁的慕容宝与四岁的慕容泓在一旁大打出手。
“库勾!”
“七弟!”
忙与慕容温上去一人拉开一个。
慕容宝张牙舞爪:“他踢我屁股!”
慕容泓拳打脚踢:“他抢我鸡腿!”
“好了库勾,”慕容农对慕容宝道,“你比他大,该让着他才对。”
“是他先打的!”慕容宝在家中向来受宠,才不管人家乃皇子身份。
“你吃我的鸡腿!”
“桌上那么大一盘,都是你的吗!”
“我说是就是,你想怎么样?”
慕容温转身教人再端一盘鸡腿上来,对慕容农歉意一笑,拽走慕容泓:“鸡腿有的是,犯得着这么闹腾?小心没人受得了你。”
“受不了就别受,我才不稀罕!”慕容泓挣脱他的束缚,抹着嘴跑了。
慕容温浓浓的眉毛皱了起来。
那厢慕容楷继续道:“城西有一口井,叫石墨井,井深八丈;城南又有一池,名盐池,东西六十里,南北五十里,咳,咳咳——”
“怎么了?”瞧他脸色遽然涨红,慕容令警觉。
“我——”慕容楷指指喉咙,又指指扔在地上的鸡翅,说不出话来了。
慕容温猜测道:“不会是边说话边吃鸡翅,被小幼骨给卡住了吧?”
“咳咳咳咳!”慕容楷猛点头,拼了命似的想把哽在喉间半上不下的刺骨吐出来。
“来来来,喝水,”慕容农道,“吐不出来就试试能不能用水顺下去。”
“不行。”慕容令砰砰拍着堂兄的背,“估计横在中间了,你再使点力,瞧它会不会被震出来。”
慕容暐、慕容宝围过来紧张地看着。
慕容温道:“还是叫御医吧——”
一个清脆女声自他们背后传来:“把这个喝下去。”
几兄弟齐刷刷回头,却是一名十来岁的蓝衣少女,容色清丽,气度高雅;身旁又跟一名八九岁女孩,瑶鼻樱唇,生得亦是妍丽无双。
慕容暐拍手道:“这下有救啦!”
慕容温也笑起来,从蓝衣少女手中接过饮盏,给慕容楷喂了下去。
慕容令四兄弟有些惊奇,因初回来,不认识这两位贵族少女,便问道:“她们是——”
慕容暐道:“穿蓝衣服的是兰族郡主双成,小些的是母后的堂侄女,可足浑玉澍。”
这时只听兰双成柔声对慕容楷道:“闭上眼睛,慢慢试着吞咽。”
慕容令道:“我奶奶便是匈奴兰氏的郡主,当今兰族族长兰建的姐姐,这位郡主莫非是兰建或兰汗的孙女儿?”
慕容温笑答:“说起来兰郡主确实跟你们有亲戚关系,不过她是兰建的女儿而非孙女,四叔的表妹,辈分上是你们的姑姑——而已。”
慕容暐捶着桌子笑:“乱七八糟的,我以前都叫姐姐的。”
“确实很麻烦。”兰双成瞅着慕容楷好些了,便插话进来道,“直唤我名字便是了,以后也许经常见面的。”
她举止友善,落落大方,让人觉得十分舒适。慕容令微微一笑:“你上头的十几个兄弟我倒是全见过,听说兰老舅爷老来得女,原来就是你。”
双成颔首:“是的。有时候挺尴尬——你想,一大帮年纪不比你小的侄儿侄女,叫起姑姑来总是不自然,最后索性不叫点个头了事,终于就没人叫我了——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早叫名字得好。”
慕容农道:“兰氏一族是有名的专生儿子不生女儿,想来兰老舅爷必定很欢喜你。”
双成笑笑,慕容暐替她答:“那是,她是兰族唯一的郡主呢。”
这时听玉澍道:“他好了。”几人停止了交谈,慕容楷脸上红晕未退,确实已经把骨头咽下去了,他拍着胸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双成道:“一点有助于消化骨头的汁液罢了。”
“味道酸酸的?”
“还不算太坏,是不?”
慕容楷道:“差点要了我的命。”
双成打趣道:“你是条贵命,没这么容易收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走过来。跟在座诸位相比,他长得并不好看,当然也不算丑。他脚步敏捷,说话很快:“嘿,敢情全计划好的,一起如厕到这儿来了?皇后叫我找你们回去。”
“真没劲!”慕容宝嚷嚷着。
“行啦,都回吧,我们确实蹓出来够久了。”慕容楷拍拍手道。
慕容温问:“二哥,七弟回去了没有?”
原来年轻人乃二皇子慕容臧。他并非皇后亲生,但与皇后相处甚为融洽。笑道:“回去了,不过单坐一旁,谁也不理。”
慕容温放下心来:“回去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