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霸拜山是假,探山是真。他留神山寨的一草一木……大头目迎上前:“镖客上山来了。”黄天霸急回头:“上山来了。”大头目介绍:“这是我家寨主。”黄天霸礼貌地趋步向前:“寨主……”他仔细观察这位寨主,留神其一言一行,随机应变,寻觅破案的蛛丝马迹。为了取信这寨主,假意说“要上山入伙”。窦尔敦性情豪爽仗义,信以为真,黄天霸乘机说:“有桩好买卖献于寨主。”窦尔敦问:“什么好买卖?”
黄天霸:“就是一骑宝马。”
窦尔敦:“宝马……”
这是黄天霸投出的一颗“问路石子”,击中了窦尔敦的要害,他故作镇静表示冷淡,早被机警敏锐的黄天霸看出破绽,乘机故弄玄虚:“请寨主把座位高升一步,听愚下慢慢道来。”窦尔敦吩咐喽打座向前——这个舞台调度非常高明,不仅强调了宝马的重要性,也提醒观众注意这一细节,把剧情推向高潮。落座以后,黄天霸夸张地胡诌:此马头上长角,肋下生鳞,左右红花两朵,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千里驹。这果然引起窦尔敦的兴趣,连夸“好马”。黄天霸故意表示遗憾:“此马虽好,不能到手也是枉然。”粗犷豪爽胆大包天的窦尔敦未识破天霸的用意,想再试一次身手:“待我下山将此马盗回。”黄天霸故用轻蔑的口吻说:“大户人家有此宝马,雇有三百名家丁,五十名教习,日夜轮流看守,慢说盗马,你连马面也难得见。”此话刺痛了窦尔敦的雄心,为了证明自己是盖世无双的英雄,把下山盗御马的事实,和盘托出……
黄天霸拜山找到盗马人,寻见御马的下落,十分得意,回到官邸表现十分傲慢,蔑视同僚,对好友朱光祖的合理建议不予理睬,冷若冰霜,充分暴露了黄天霸心胸狭隘、冷酷无情“玉面狼”的本性。
《连环套》拜山一折,又名《说山》,是武生与架子花的“对戏”,但不能平分秋色,是以黄天霸为主的武生戏。架子花的戏也很重要,要表现出窦尔敦粗犷豪爽的人物性格;迎天霸上山,又送其出寨,这种侠肝义胆的行为,令人钦佩。黄天霸胆大心细、机智灵活,诱使窦尔敦道出盗马的事实;二人反目,在剑拔弩张的惊险时刻,黄天霸毫不畏惧,大义凛然,慷慨陈词,征服窦尔敦取得全胜,不愧是一位草莽英雄。
§§§第6节戏剧与杂技
戏剧与杂技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有共性,也有个性;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戏剧以唱为主,杂技以表演为主,分工不同,各有特色,都是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
戏剧是搬演古今人物故事,演员在舞台上扮演各种角色,以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现身说法,按照剧本构思的故事情节,运用唱念做打的艺术手段,塑造不同类型的人物,借古鉴今,寓教于戏。观众欣赏戏剧故事,观看演员的艺术表演,从中获得裨益。杂技是单纯的技巧表演,演员练就一身硬功夫,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他们在舞台上巧妙地运用各种道具,表演惊险奇特的各种节目,耍盘子,钻火圈,巧走钢丝,空中飞人。轻松愉快的节目使观众捧腹大笑;惊险的表演让观众惊心动魄,有惊无险,观众鼓掌叫绝,叹为观止。
近来在电视银幕上看见某市京剧团上演的《闹龙宫》,又名《水帘洞》,该团在这个传统节目中,增加了东海龙君庆寿一场,酒席宴前彩女表演歌舞,插入大量杂技艺术;另一场孙悟空坐洞“排山”时,小猴在洞前嬉戏打闹,也增加了许多杂技表演。这是一个创举。这出戏把杂技和京剧糅在一起,“两下锅”混合演出,观众既欣赏了京剧艺术,又观看了杂技表演,一举两得。
戏剧与杂技同台演出不是从今日始,源远流长,不知从何年何月分道扬镳,各自成为一个独立的表演体系。艺术“无国界”,互为影响,相互观摩学习,取长补短,共同提高。在戏剧的表演中就能看到杂技的影子,有些特技就是从杂技演化而来的,例如《金钱豹》的耍叉、《螺丝峪》的耍锤、孙悟空在武斗中的以棍弄刀、耍锤等等。解放前上海大舞台排演新戏,就把踩木球耍绸子、耍盘子搬上舞台。这种搬演不是模仿,是根据剧情的需要和人物的特点,把杂技加以改造,溶解消化,纳入京剧的表演体系中,“变死马为活马”,成为特技,使之与戏剧艺术和谐统一。这是吸收,不是简单的拿来主义,没有破坏戏剧艺术的统一性,观众也不会把特技看成是杂技。戏剧中的特技是表演艺术的精华,为剧中人物形象增光添彩,为戏剧艺术增加无限魅力。
杂技演员为了改变单一卖弄技巧的模式,采用哑剧或小品的表演形式,把杂耍技巧与现实生活相结合,但他们并不发展哑剧和小品的故事情节,仍然我行我素大演杂技。某京剧团演出的《闹龙宫》插入大量杂技,纯是照搬,这是舍本求末,冲淡了故事情节,使剧情松散,结构混乱,后边的武打也显得苍白无力,破坏了京剧艺术的完整性。杂技演员在戏剧节目中表演,受剧情的限制,也不能充分发挥其特长,反成赘瘤。这个“创举”不是一举两得,而是两败俱伤。
§§§第7节继承发扬独树一帜
在旧社会里,以唱戏为生的演员,叫“吃戏饭的”。这群人家境贫苦,幼小背井离乡外出学戏,出师后挣的钱尚不能维持温饱,哪有钱购置产业。家乡只是个出生地,无房无地,是一群流浪汉。大城市有剧场,演员的生活相对固定;草台班子没有固定的演出场所,哪里丰收就往哪里流动,唱到哪里吃到哪里,就像牧民逐草而居。各行各业都有竞争,“吃戏饭的”也不例外,要保住饭碗,一生维持温饱,每日三场戏为班主挣钱,还要早起晚睡,苦练“私功”,潜心研究艺术,争取在“唱念做打”上有所突破,有一手出人头地的特技、绝招。
前辈艺人,在极艰苦的生活条件下,根据舞台实践经验和演唱心得,刻苦钻研,创造出独特的演唱技巧、表演方法,如稍子功、翅子功、髯口功、水袖功……称为特技、绝招,为戏剧事业做出伟大贡献。“一招鲜,吃遍天。”他们把自成一家的特技、绝招,视为“看家宝”、“撒手锏”,不肯轻易传人,因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许多老艺人都很保守,同行之间谈吃谈喝不谈艺。有个剧本也深藏不露,封面扉页上写着“艺不轻传”,不肯轻易示人。有位名老艺人宁把自己的演唱心得传给票友,也不传给同行,因为票友不会和他抢夺饭碗。
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艺人的政治地位提高了,生活有了保障,没有后顾之忧,打破了保守思想。为了传承戏剧事业,弘扬祖国文化,很多老艺人把多年的舞台实践经验、演唱心得、表演方法和特技、绝招,毫无保留地传授给青年一代。过去,观众在舞台上难得一见的特技、绝招,现在观众可以大饱眼福。
特技、绝招是舞台表演艺术的精华,要珍惜,不可滥用。某大艺术家的水袖功早已享誉社会,看过的人都说好,但他平时演出绝不肯显露,只在唯一的特定剧目中,才肯展现给观众,倍感神秘。许多观众都渴望一睹为快,每当剧场上演此剧,观众爆满,一票难求。现在青年演员掌握了此项技术,在舞台演出中不论喜怒哀乐、什么角色,都耍水袖,大有泛滥之势。
特技、绝招必须与剧情、剧中人物吻合,才有生命力。《游西湖》又名《李慧娘》,河北梆子单演《放裴》一折,又名《阴阳扇》。南宋奸相贾似道携爱姬李慧娘,泛舟西湖,偶遇书生裴禹,李慧娘失口赞叹“美哉少年”。贾似道疑李慧娘有二心,回到相府便把她残杀。阴司大判怜惜她死得冤苦,赐她阴阳宝扇一把,叫她重返阳世与裴禹团聚。贾似道把裴禹诱进相府,囚禁在红梅阁中,又派廖寅去杀他。李慧娘救裴禹连夜逃出相府,廖寅手执火把随后赶来,举起钢刀要杀裴禹,在紧急关头,李慧娘把阴阳宝扇一挥,闪电一般一团烈火,吓退廖寅,救了裴禹。这个场景很惊险,火是哪里来的?是阴阳宝扇煽出来的吗?当然不是,是检场的放的一把彩火。戏剧改革净化舞台,检场人员取消了,再演此剧谁来放火?许多艺人为解决这一难题,开动脑筋想办法,借鉴“火判”用嘴喷火的特技,反复研究,终于找到一个妙法,利用廖寅手中的火把为火种,李慧娘用嘴喷火——民间传说有“鬼火”,李慧娘是“鬼”,她来喷火与剧情吻合,也有生活根据,演出效果非常精彩,颇受观众欢迎。但有个别演员演此剧,为了讨好、取悦观众,抓住廖寅的火把,连续喷火十余次,卖弄技巧,脱离了剧情,不可取。
青年人学戏是继承,演戏要发扬,不能永远模仿。要根据自己的优势,博采百家之长,融会贯通,独树一帜,敢于标新立异,自成体系。南麒北马关外唐,都是人民的艺术家。
§§§第8节著名演员厉慧良
山西省京剧团团长、著名演员李铁英和著名武生演员陈云超在天津时,与著名演员厉慧良过往甚密,他三人虽不是同堂学艺,但共同师承同一名老艺人,互称师兄师弟。有一天,他三人一同参加市领导召开的会议,人还未到齐。陈云超对厉慧良说:“你空闲时,请给我说说《安天会》。”厉慧良满口答应,说:“我现在就空闲。”顺手拉过一张桌子,搬来一把椅子,就开始说戏。边说边比画,说到孙悟空偷桃时,要翻过桌子坐在里边的椅子背上。厉慧良说:“简单点,你跳过去就行啦。”
“要是复杂呢?”陈云超问。
“那就是这样——”厉慧良边说边示范,他身穿盛装足蹬革履拔地而起,“啪”一声,腾空而起一个飞脚越过桌子,稳稳地坐在里边椅子背上。陈云超惊呆了,连忙拱拱手说:“你别说了,我不学了。”
厉慧良生于梨园世家,天资聪慧,苦练基本功,文武全才,唱念俱佳,幼年登台成名,能戏甚多。他主演的《八大锤》陆文龙、《艳阳楼》高登、《铁笼山》姜维、《英雄义》史文恭、《长坂坡》赵云,各有特色,均有独到之处。《长坂坡》的赵云初登场,都是左手抱枪右手执马鞭,宿营时依马而眠——在舞台上表演,赵云坐在台口“虎头椅”上,长枪插在背后。一般演员此时就把马鞭处理掉(扔进幕内),待曹兵杀来时立刻提枪上马,与曹将对阵厮杀。厉慧良与众不同,仍把马鞭挂在枪上,曹兵杀来时,战马嘶鸣,赵云被惊醒,准备应战。左手提枪右手执鞭上马,抬左脚认蹬,抬右腿跨鞍,在右腿向前跨鞍同时,马鞭子从背后似箭一般射出,飞进幕内,右手立刻接过长枪,与曹将对阵开打。马鞭子的处理非常巧妙,动作连贯干净、潇洒、轻松自如。这个不被观众注意的“小动作”,说明厉慧良有扎实的基本功,纯熟的表演技巧,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不是特技,但有特技成分。表演不好会闹出笑话,表演成功加强了艺术魅力,显示出赵云久经战场、处险不惊、从容对敌、藐视曹兵的大将风度。
厉慧良演《铁笼山》的姜维,在“观星”一场,左脚踏椅子,右手抽出宝剑,在三击小锣声中宝剑归鞘,打鼓的起“四击头”,他腾身而起的一个飞脚,左脚不离椅子——这个动作难度非常大。姜维勾红脸带“黑满”,全身披挂扎硬靠,头戴大额子,腰悬三尺宝剑,足蹬厚底靴子,左脚不离椅子打这个飞脚,堪称一绝。我从事戏剧工作多年,见过许多武生、武丑和武行,没见过有人演戏打这种飞脚。只是在邢台新民大戏院早晨练功时,王玄增打过这种飞脚。他还讲了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
王玄增主演武丑。他说他有一次演《时迁盗墓》——旧时演这出戏,时迁挖开墓穴,从中出来许多小鬼,困住时迁打闹纠缠。扮演小鬼的武行和时迁比武,比赛走“小排头”(武功技巧),“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点像杂耍竞技,轮流表演,各自花样不准重复,谁没有新鲜玩意了就自动淘汰下场。最后有一个武行和王玄增展开竞赛,王玄增走什么他模仿什么,一丝不差。这明显是和王玄增较劲,台下观众也看出来了,使劲给这个武行叫好,鼓掌助威。这个武行就更加放肆,一定要和王玄增比个高下。王玄增为了能胜这个武行,使出浑身解数,累得满头大汗。经过数番较量,都没难倒“小鬼”。逼得王玄增无可奈何,最后搬出一条板凳,左脚踏在板凳上,右脚飞起,“啪啪啪”连打三个飞脚,左脚不离板凳。这一招难度很大,这个武行没有练过,面有难色,台下观众一再给他鼓掌,叫好加油。这个武行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一试,他左脚踏在板凳上,铆足了劲提起右脚——功夫不到力不从心,右脚刚抬起左脚便从板凳上滑下来,摔了个“嘴啃地”。台下观众一阵大笑,这个武行爬起来面带羞惭,向王玄增深深一躬,表示服输下场。王玄增说:“要不是这个飞脚救了驾,那一次非栽了不可。”
§§§第9节演员要敢于创新
当前戏剧事业不景气,有其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因素。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国门敞开,国内外文化相互交流,各种艺术形式充斥社会,打破了几百年来戏剧唯我独尊的垄断局面。电视机的普及,人们足不出户就能欣赏各种文娱节目,谁还跑到剧场去看戏呢?20世纪二三十年代,京剧舞台非常活跃,人才辈出,新戏连台。谭鑫培等老一代艺术家还在登台献艺,就涌现出一批耀眼的明星,先后有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相继又有四小名旦粉墨登场。他们光芒四射,各具风采,竞相争奇斗艳,繁花似锦,观众目不暇接。这种形势持续了若干年。时光流逝,岁月无情,谭鑫培等老一代艺术家相继陨落,一代名伶四大名旦、四大须生,也都日过中天步入晚年。解放后,党精心培养起来的一批新秀,在舞台上刚刚崭露头角,“文化大革命”开始,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被赶下舞台,传统戏禁演,他们还没来得及在舞台上展现才华,在观众中没有树立起艺术形象,就被打入“冷宫”。
“四人帮”打倒以后,“文化大革命”结束,传统戏解禁,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重新登上舞台,绝迹多年的传统戏又恢复上演了。好了创伤留下疤痕,在戏剧史上形成的断层是难以弥合的。剧作者荒疏,缺乏新创作的传统剧本;青年演员多年不登台,没有自己的代表节目;青黄不接,舞台上只好搬演过去经常上演的传统优秀节目。这些传统节目,都是老前辈艺术家的得意之作,“撒手锏”,拿手好戏。多年来经过舞台实践,千锤百炼,不断加工创新,形成一套精湛的表演艺术,唱念做打独具特色,老观众百看不厌,也是青年演员继承学习的楷模、榜样。
麒派艺术的创始人周信芳先生,与马连良齐名,世称“南麒北马”,以做功见长,能戏甚多。他的代表作之一《徐策跑城》享誉海内外,排成电影,是戏剧艺术宝库中的精品,可供青年演员观摩、学习。
广大观众喜爱麒派,各种剧种须生行当争相模仿、学习,搬演《徐策跑城》。俗话说“功夫不负人”,有的演员搬演此剧,有继承,有发展,有模仿,也有创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都在“跑”字上下功夫,步法变化大,花样多,深得观众好评;但个别演员有故意卖弄技巧、哗众取宠之嫌。戏剧艺术是表演人物的,演员在舞台上无论抬手动脚,一切动作,都必须遵循剧本的要求,特定的人物性格,不能为讨好观众自由发挥。周信芳先生“跑城”的步法花样不多,表演十分精练,恰到好处,突出表现了老徐策急于上朝动本的迫切心情,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有些演员“跑”的步法过于琐碎,甚至滑稽,形似小丑;有的还加了“翅子功”,大耍纱帽翅;有的把“跑”无限延长,观众不叫好就长跑不止——内行把这种表演讥笑为“洒狗血”、“讹观众”,必须给他叫“好”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