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
兄回忆往事，时形悔艾，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阴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怔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妥善，犁然有当，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邓、葛二师品学俱优，勤严并著。邓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根柢而又曲合时趋，讲书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受。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而代管琐事亦甚妥协。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兹疑。弟目下名望正隆，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此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即润翁、罗翁，亦大有长进，几于一日千里，独余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长进。弟当趁此增番识见，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常常以求才为急，其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澄侯弟初九日晋县，系刘月槎、朱尧阶等约去清算往年公帐。亦山先生近日小疾，服黄芪两余，尚未全愈，请甲五在曾家坳帮同背书。如再数日不愈，拟令科四来从邓先生读，科六则仍从甲五读，若渐愈则不必耳。纪泽近亦小疾，初八日两人皆停课未作。纪泽出疹咳嗽，亦难遽期全瘳。余自四月来，眠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余尚足支持。四宅大小眷口平安。定三舅爹三月十六来，四月初六归去，在新宅住四天，余住老宅。王福初十赴吉安，另有信，兹不详。兄国藩草。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五日得一等人回来，收到弟的信件，一切已经知道。
我回忆往事，经常懊悔，想必六弟已经告诉了你。弟的劝告话语，说到了关键，“素位而行”这段话，我也常用此作为警句自省。只是阴阳不顺、血不养肝，即便不想什么问题，也觉得心慌肠空，就像是很饿了很想吃东西的样子。再加上困扰的思绪，更觉得心里没有主宰，悸动不安。
今年有两件得意的事情：第一件事是弟在吉安的声誉很好。两省官员和各营的士兵、江西的士绅民众赞不绝口，不绝于耳；各个地方寄给弟的信以及弟给各地文告书信都详尽而妥当，井然有序，不绝于目。第二件事是家里所请的邓、葛两位老师品学兼优，即严肃又勤奋。邓老师整天端坐，威严可敬，文章写得有根柢又符合时尚，讲课时极为明确又容易接受。葛老师志趣方正，学习要求严谨，小孩们敬畏他就像神明，而且代管琐事也办得相当稳妥。这两样都使我深深地感到高兴。即使忧愁的时候，也完全能够排解了。弟有好的声誉，可靠也不可靠。为兄往年在京城中很有声誉，近几年在军营中也得到了虚名关誉。善始的人不一定善终，行百里者半九十。声誉一受损，远近起疑。弟目前声望正高，定要坚持不懈，善始善终。
清代玉壶精神越用越有，不能由于体质一向较差而过于爱护；智慧越钻而越精，不能因境遇不如意就立刻垂头丧气。这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等人都是磨炼出来的，即便是润翁、罗翁也大有长进，几乎是一日千里，只是我一直没有远大的抱负，缺乏长进。弟应当趁这个机会增长见识，努力求得更大的进步。
求助于别人就是辅佐自己，时刻不要忘记这个道理。人才很难得，原来在我府中的幕僚，我都平等对待，不是很敬重。现在想起来，这些人才都不可多得!弟经常需要人才，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虽然是至亲密友也不会久留，担心有才学的人不愿与他们共事。
澄弟九日去晋县，是刘月槎、朱尧阶等人约去结算往年的公账。亦山先生最近患了点小病，服了一两多黄芪，还没有痊愈，请甲五在曾家坳帮他监督小孩背书。若再过几天还不痊愈，就让科四随邓老师读书，科六还跟甲五读书。倘若逐渐痊愈，就没有必要了。纪泽最近也有小毛病，八日两人都停课，没有写文章。纪泽出疹，咳嗽也难以即刻就好。我从四月来睡眠较好，近段时间在读杜佑的《通典》，每天读两卷，薄的三卷。只是视力很差，我还可以支撑。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定三的舅父三月十六来这里，四月六日回去，在新房子住了四天，其他时间住在老房子。王福十日到吉安，另外有信，这里就不细说了。兄国藩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