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四月末,春,大雪纷飞。
近来气候反常,纵然已经春意盎然,可天色诡变,竟又下起大雪,民间道,六月飞雪是谓大冤,如今虽未到六月,但是已然四月末,此雪飘飘扬扬的下了三天,如何不让人侧目。
寻常百姓间议论颇多,便是高门大户,也不能免俗。
“哎,我昨个儿出门,听外面人说,这大雪,是陆太医再诉冤呢。也不知道真假。”
“我也听说了,不过我看啊,也未必就是假。这大雪可不就是从陆太医头七那天开始下起来的么?唉,你说,好人怎么就活不长呢!”两个正在扫雪的小厮耳语。
陆太医虽是太医,但是在民间声望却极好,时常为穷困之人救治,因此人送绰号“赛华佗”,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如今却是被满门抄斩,如何不让人惋惜。
“听说状元夫人也自缢了。这才成亲不到一年,她也是个命苦的。”
“可不正是。谁让她是陆家的女儿呢,陆家都不在了,她活不下去,也是正常。便是活着又能如何,怕是只会误了状元爷的前程吧。”
两人嘀嘀咕咕闲话八卦,声音算不得大,不过站在窗口的男子却全然听了进去。
而这男子便是当今驸马爷——谢宁。
谢宁一身青衣站在窗边,大风吹过,衣袂决决。
丫鬟阿碧进门,见主子又如昨日那般站在窗口发呆,连忙过去关窗:“主子身子还未大好,可莫要再吹冷风。使不得啊!”
谢宁并没有动,看阿碧面色焦急,终于回身,言道:“我已无妨。”
阿碧正色道:“主子莫要欺奴婢,奴婢知晓,主子并未大好,夫人自小就让奴婢伺候主子,奴婢如何不知道主子身体的情况?再说……”阿碧声音略小:“怕是再过两三日就是主子来葵水的日子,您可别着凉,不然又要疼痛了。您总是对自己这般不经心,身子才会越发的不好!”
驸马爷来葵水,如若让外人听到,怕是要惊得昏厥,可事实偏就是如此。
谢宁点了点头,似是听进了阿碧的话,“我也会医术,难不成还会慢待自己?无事的。好了,我有些累,想再躺会儿。”
阿碧连忙将她扶到床边,嘴中还不依不饶:“刚就说主子没有大好,您还不依。看吧,这不就累了?主子可千万要顾及自己的身子啊,如若您真有个什么,您让夫人可怎么活?”
虽然两人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谢宁却知道这个阿碧是个忠心的,便是如今这般不饶人的念叨,也是真心为了自己好。
“母亲呢?”谢宁想到蒋氏,问道。
“夫人在佛堂念佛呢,她说,您遭了大劫,要为您祈福,保佑您平安康健。”阿碧回道。
“祈福?有用么?”谢宁飘飘忽忽的笑了起来。
阿碧认真言道:“不管有没有用,图个心理安慰吧!”
听闻此言,谢宁倒是点头,复尔交代:“我想睡会儿,你且先下去吧。”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是,奴婢知晓。”
伺候谢宁躺好,阿碧将床幔拉下,又点了谢宁惯是喜欢的香料,之后悄然将门关好。
待到阿碧出门,谢宁闭上的眼睛睁开,她望着头顶浅蓝色的床幔,静静的发呆。
九天,据她醒来已有九天的时间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这样的传闻倒是也听过一二,谢宁知道,她这是……借尸还魂了!
她,就是人们口中含冤而死陆太医的女儿,也是状元夫人。人人都道她是自缢,却是不知,她的死,竟是她的好夫君一手策划。而他们陆家,亦是如此。如今,他已经是状元爷了,自己一个太医的女儿,可不就是挡路之人么?想到那前尘过往,曾经的陆素问,今日的谢宁,愤恨的紧紧攥着被子。
气大伤身!
思及此,谢宁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身子本就虚弱,如若再不好好调养,如何有机会复仇?大抵真的是自我安慰有用。慢慢的,她倒是真的静了下来,是啊,今日她已不复第一日的震惊。穿越的这九天让她一点点适应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契机会变成谢宁,可是却觉得,哪里十分的不对劲。
谢宁竟是与陆素问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样会医术。至于说身死,九天前,她被她的“好夫君”勒死,而与此同时,谢宁竟然意外落马一度垂危。
当然,陆素问死了,谢宁活了。可是谁又知晓,这活过来的谢宁,其实已经变了芯子。她陆素问代替谢宁活了下来!
还未身死之前,她就知晓谢宁这个人,谢家长房长子,大齐有名的小白脸,面冠如玉,斯文儒雅,去年迎娶了安澜长公主高欣。
一个商户竟有此荣耀,也是难得的显贵。不过当时的她并不以为意,倒是觉得也是正常。毕竟,谢大夫人与安澜长公主的母亲贤妃是亲姐妹。谢宁与长公主是表兄妹,成亲又有何难呢!再说本朝历来有法,驸马不得在朝为官,如此一来,公主倒并不怎么抢手了。娶了公主虽好,可是却也断了自己的仕途,但凡有些家底,俱是不喜如此。谁人不想光耀门楣呢!
可陆素问没有想到的是,所谓谢宁,竟是女子。
而如今,她成了谢宁,站在这一团乱麻之中,她只觉得,全然是一副烂牌,她以女子之身迎娶公主本就是欺君之罪,还有危机重重的谢家,她可不认为,谢宁坠马真的是意外。
单是听谢大夫人和阿碧的谈话,谢宁便明白,这谢家,也并不平静。
然而,谢宁这时却已然十分的坚定。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她当真是不能浪费,就在身死那一刻,她就发誓,如有来生,她必狠决。
人人都知陆大夫是当朝名医,可是却不知,陆素问青出于蓝,更胜一筹。便是她的“好夫君”也以为她不过是普通通晓些医理而已。也许,这将是她最有利的一张王牌。
想到这里,谢宁笑了起来。
既然让她重新归来,那么,该死的人,都下地狱去吧!
那些仇人,她可真是要大卸八块、块块珍藏!
不过,虽说心里发狠,但是谢宁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形并不十分好,可算的上是内忧外患。凡事不可一蹴而就,这个道理她原本就懂。现在更是十二万分的明白,人死了一次,看事情便是会更加的慎重几分。
她自然是要为陆家报仇,可是,前提是她要确保自己不会被任何人发觉,如果被当成妖怪烧死,那么她还有什么机会报仇呢!
想到这里,谢宁又开始仔细的思考起谢家的情形。
虽然她之前知晓谢宁这个人,重生之后也听谢大夫人和阿碧说了一些谢家的过往,但是也只是单指谢宁这个人而已。谢家,她并不太了解。看样子,虽然她贵为驸马,可也并不是谁人都不敢下手。
她总要先安全的活下来才好谋划其他。
就在谢宁思绪混乱间,外间传来说话的声音,来人正是谢宁的母亲,谢大夫人蒋氏!
“阿宁可是休息了?”
“主子刚才说有些疲乏,已经躺下了。夫人,奴婢这就进去通传。”阿碧清清脆脆的回道。
蒋氏制止:“莫要扰了她休息,让她睡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多休息休息也好。可是苦了阿宁这孩子了。”
蒋氏叹息一声,似乎心情有些郁积。
“我且先回去,待会儿再过来看她。”蒋氏就要离开,就听屋内传来清冽的嗓音,“母亲,我还没睡着,您进来吧。”
谢宁坐起身子,倚在床榻,就见蒋氏进门,她自小无母,性子有些冷淡。不过便是如此,倒是也有几分不忍心在大雪天让她来回奔波。
虽说狠决,却也分人。
蒋氏坐在谢宁身边,看她脸色苍白,心疼不已,“身子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宁摇了摇头,她并不十分的热络,本也有几分担忧,可后来却敏锐的发现,原来之前的谢宁也是如此,真是奇乎怪哉!
蒋氏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谢宁的手,她的手凉凉的,甚至不如从外面进来的蒋氏的手温暖,蒋氏更是心疼,不过却也似乎下定了决心。
“这么多年,我吃斋念佛,只为家宅安宁,我儿平安。旁的我不在乎,但是如今竟是欺辱至我儿身上,他们果然当我是吃斋念佛,念成了菩萨心肠不成?便是菩萨心肠,也容不得自己的孩儿受人算计。”
说到此,蒋氏冷笑几分,“再不济,我们蒋家还没败。我的妹妹还是堂堂的贤妃,你也是驸马爷。他们果然是胆子大了,既然如此,便别怪我不客气!”
谢宁抬头:“母亲知道,下手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