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半仙如往常一样在街上摆些古董,同时也给过往的行人算命。狼三在大山的家里深居简出,一怕自己这副可怖的面貌吓到他人,二来她也得到处寻找隐埋在地底的坟墓。虽说狼三回归了人道,不过就这样看来,她的生活依旧像匹隐蔽山林的狼。
山里的坟墓又岂是开采不尽,师徒俩便经常打几枪换一个地方,陆半仙会观龙点穴的本领,找到一个宝地便在那儿生活上一段时间,待搜刮一空之后又接着换地方。也因为这样陆半仙的名声当时在行里奇臭无比。
一天,陆半仙正给人算命,街上一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小混混身穿质地极好的衣服,却因为长期没有清洗脏得像块洗碗用的抹布。小混混坐在一间小酒馆独自喝着闷酒,时不时朝着陆半仙的算命摊子偷看。陆半仙戴着一副墨镜,一直斜瞥着独眼看他。
等到接近傍晚时分,陆半仙收拾了货品准备回去的时候小混混果不其然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陆半仙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故意将他引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想着拿这心有歹念的小毛孩子去钓坟墓里的尸气,省得再去买蜡烛、活鸡鸭浪费钱财。
见时机成熟,陆半仙慢慢地转过头去,太阳刚刚下山,朦胧的亮光下他突然发现小混混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小混混原本想打劫陆半仙,抢了他的古董和钱财。却被陆半仙这么一个动作生生吓得呆站在原地。
陆半仙为了看清他身后的东西,摘下眼镜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满脸阴黑的老太婆正趴在小混混的身体上,老太婆的四肢扭曲得不成样子,紧紧扣住他的胸口和双脚,他却浑然不知。
陆半仙立马打消了之前的主意,他决定拉面前这个小混混一把便喝道:“后生,你为何背负着一具死人!”
小混混只感觉脖颈边吹来一袭凉凉的阴风,心里早就吓破了胆。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这个瞎子想必是发现了我,想吓一吓我罢了,想着小混混抽出怀里的刀子,说道:“先生,我实在饿得没有法子,还望你能给我几个大子儿,我一定重重感激。”
陆半仙听罢怒不可遏,喝道:“死到临头还浑然不知,我且来问你,最近是否碰上了什么怪事?”
小混混心生疑惑,他细细打量了几眼面前的算命先生,只见那算命先生左眼眶没有眼皮也没有眼珠,空留下一孔黑洞,右眼却是瞳孔发白。难道这瞎子是装的?
陆半仙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并无甚觉悟,摇了摇头说道:“你且掀开衣服,看看胸口是不是有两道阴黑的掌印。”
小混混莫名其妙地解开衣服,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他的胸口有一块黑色的印迹,仔细一看,这块印迹确实像极了两只扭曲的手掌紧扣在一起。他回想起了前些天遇到的骇事,又想起陆半仙先前说自己背上趴着一个死人,立马丢下刀子,“扑通”一声跪倒在陆半仙跟前大呼:“先生救我!”
陆半仙让他把怪事说出来听听,小混混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只有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小混混名叫董正,是个落破户子弟,因为没有什么赚钱的本领,只有干起了偷鸡摸狗的事情。事发当日他闲逛到一个小山村“踩点”,偶然得知一家院子中只有一对年事已高的老夫妻居住。就在前几个月这家院子的老太婆刚刚过世,眼下只有老头独自居住。董正下定了主意寻思着当天晚上就去偷盗。
等到午夜,董正爬上屋顶,正准备跳进院子,脚下的屋里突然传出一阵声响。
董正立马停下动作,心想那老头子兴许还没有睡下,迟一会儿再动手。他只敢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杀人抢劫这等他却是万万没有胆子做。想罢他轻轻掀起一块瓦片,趴低了身子往里张望。
正待这时,角落里一只蜡烛燃了起来。昏暗的烛光将整间屋子映照在董正眼前,不过他并没有留神去看屋子里的摆设,倒是一口摆放在正中间的棺材分外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口棺材是谁的呢?
董正正寻思着,屋子里一个老头子的声音传了出来,“老婆子,怎地不安心睡觉?”
这句话一出,董正满心狐疑,老太婆不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吗?难道消息有误?
一个驼背老头巍巍颤颤地举着蜡烛出现在他的身下,老头把蜡烛放在棺材旁的凳子上,抽出手用尽力气去推棺材盖,一下、两下,“咯吱”一声棺材慢慢被他打开。
董正尽力伏低了身体往棺材里看,无奈棺材中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这个老头在搞什么名堂?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只见棺材口不知什么时候伸上来一只干枯的手,扭曲成一团紧紧捏在棺材板上。
董正被这枯手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枯手上有一些湿湿的液体,在蜡烛的映照下看起来分外鲜红。
他一直紧紧盯在紧扣棺材板的手上,但见老头摇了摇头,轻声说:“老婆子,你可不能离开我啊。”说着他把头伸进了棺材里,接着把两只手也伸了进去,捣鼓了半天从棺材里舀起一摊红水往地上倒。
董正越看越感觉奇怪,老头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舀红水。这棺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突然一阵大风吹了起来,董正高站在屋顶上冷得打了个哆嗦,一声尖厉的猫叫吓得他差点从屋顶上滑下去。他重新摆正了身体,这时从屋子内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嘎嘎”声,就像有人半夜磨牙一般。
老头听到这个声响,往外舀水的手垂在半空再也不敢动作。董正看着老头的秃顶,只见他呆呆地站在棺材面前,过了一会儿他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随手拿起身旁的蜡烛往棺材里照。这一照不要紧,可把屋顶上的董正吓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董正双脚一软,猛一抬头脚下的瓦片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嘣咯”一声碎作几半。董正站稳不住,顺着瓦砾跌了下去。
老头看到棺材里的东西早就吓跌在地,董正跌下来正好稳稳地坐在了他的头上。他只感觉屁股下一软,又听到“咯吱”一下,心想这老头想是被自己压断脖颈了。
董正正想往屁股下看一眼,棺材里的“嘎嘎”声更加强烈起来,他想起棺材里的东西几下子挣扎着站起来拉起缩成一团的老头直往门外跑。
老头被董正撞得头昏脑涨,又被他这么一拉彻底清醒过来,忙去摸自己的口袋。董正心里恼火问他找什么东西,才发现院子门紧紧地关了起来,上面扣着一把大锁。
院子的围墙高得出奇,想爬出去是不可能的。董正往周围看了几眼,往回看时一具满是血水的死尸已经扭曲着身体爬出棺材,悄无声响地站在老头身后,老头还在手忙脚乱地摸索自己的口袋,董正没来得及喊上一句,死尸就已拉住了老头的肩膀。
老头直吓得啊一声大叫,脖颈僵硬地转回去,边转边颤声道:“老……老婆子,你可不能这么……这么对我啊,你死了之后我害怕你离我而去,好不容易把你留在身边……你……”话未说话,死尸“嗷”一声怪叫,头往下一低,死死咬住了老头的脖子,他的脖颈上立刻鲜血直流,两眼一瞪,身子不住抽搐。董正看着浑身湿透的死尸一口接一口地将老头脖子上的肉一块块咬下,哪里敢再去拉他一把。
董正打了个激灵,铆足了力气往围墙上蹭。还没蹭几下只感觉腰下一沉,低头一看,死尸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到身旁,紧紧抓牢了他的左腿直往下拉。一股恶臭几乎把他熏晕,他望了几眼死尸空洞洞的眼眶,心里一阵阵发毛,用尽力气狠踢死尸毛发稀疏的头部把它踢了下去,接着又用力一撑终于爬到了墙上。
他不敢再去看被自己踢下去的死尸,跟着跳了下去心有余悸地跑回了家中。
回到家后虽然几天过去了,董正依旧后怕不已。棺材里浓稠的血水里那具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微微颤动的黑色尸体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陆半仙听到这里大骇道:“民间竟然还残存着这等养尸的奇技淫巧!”说着他让董正把衣服撩起露出胸膛,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随即右脚往后一跺,竖起巴掌一下子按到董正邋里邋遢、布满汗垢的胸口上。
董正吓了一跳,喉头泛起一阵恶心,斜咧着嘴做出一副想吐的模样。陆半仙把手往董正衣服上使劲擦了几下,站稳身体威严地说道:“大功告成。”
董正看了几眼,从后背贯穿到胸口的黑色掌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兴了一下立马跪下身去求陆半仙收自己为徒。
这其中的曲折不再多说,总之董正和狼三成了陆半仙的徒弟,跟从他一块儿挖坟掘墓。陆半仙将毕生所学尽数教给他们二人,直到后来徒弟俩发现了一座唐朝墓,并在里面找到了一块方形玉佩。陆半仙则因为疏忽大意死在了墓中。
狼三讲完后叹了口气,好像回忆了一段悲惨的往事。太阳已经高高升了起来,小中山装憋得我汗流一身,我问她陆半仙种在我爷爷身上的鬼剥皮又是怎么回事?
狼三垂下恐怖的怪脸说:“天机不可泄露。”
我懒得问她,开始在脑袋里寻思整件事情的始末。狼三所讲的往事和我所知道的差别太大,到我爷爷这里根本都对不上号。爷爷说陆半仙是被狼三所害,狼三却说他疏忽大意死在了墓里,我到底该相信谁的话?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狼三为什么给我讲这些?
“小娃,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狼三朝我走过来问道。
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问她告诉我这些事情做什么?
狼三停下脚步,紧紧盯了我好一阵,突然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方形玉佩道:“我师父陆半仙因玉佩而死,现在我得帮他完成心愿。”她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得找到其他两枚。”
我有些莫名其妙问她怎么不自己去,狼三嘿嘿一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如果我再问狼三为什么这么说,她肯定得回我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我看着她那张怪异的面孔问她要去哪里找,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找机会跑路才行,鬼才和她一起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狼三说她也不知道,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现在先去填饱肚子。
我和她一块儿下了楼,楼下是个布置简单的小饭馆,可能是因为地点偏僻的缘故,饭馆里没什么人,一个貌似饭店老板的人正坐在一旁抽烟,地上密密麻麻地扔满了烟头,浓重的烟雾则把小小的饭馆萦绕得如同《西游记》里必有妖孽出现的凶地。
老板听到有人下楼,转过头急忙把烟头扔到地上疾走到我们面前道:“三娘,烽火来信,恐怕有急事。”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狼三。
狼三捧起羊皮纸细细看了一会儿,眉头越蹙越深。我懒得打听转头稍微看了几眼饭店的布置,小饭店的桌子摆得很奇怪,毫无规矩可言,这就有了个问题,门口附近支张桌子这不是明显挡自己的财路嘛。
我刚要问老板这样摆的意图,却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我看,那眼神就像在围观一个外星人似的。老板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左眼眶至下巴有一道凹陷得极深的刀疤,看上去十分骇人。
“你就是金爷的孙子?”他许是害怕我听不懂,接道:“金斗老爷子,我认识他老人家。”
我皱了皱眉说:“你是这饭馆的老板?”我准备戏弄他一下,顿了一下很快说:“不好意思啊,我可不认识你爷爷。”
狼三在一旁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这猛男会发作,奇怪的是他并不气恼,微微点了点头道:“小爷还挺幽默不是。”
狼三摆摆手道:“烽火要我带着金斗的孙子去一趟,不知何事。南刀,这封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被唤作南刀的饭馆老板接道:“就在今早。这烽火消息倒挺灵,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听着纳闷儿,问烽火是谁?
狼三看了我一眼说:“民间江湖事又岂是你们这些人能知道的,这烽火是个大人物,‘红霞’的头目,我和你爷爷曾经跟随过这个组织一段时间。”
我想了想,问她难道是一起卖古董的小团伙?
南刀突然“哈哈”一笑,“我说小爷真是挺幽默的,‘红霞’是个民间组织,早在清军入山海关的时候便建立了,其目的在于对抗大清朝,隶属于‘天地会’的一个分支。如今清朝没有了,这个组织便什么都干。”
我“哦”了一句,心想这可不就是《鹿鼎记》里的“天地会”嘛。接着问他又是什么人。
南刀似有神情地望了一眼狼三说:“小人姓孟,名南刀,大老粗一个,没什么名气,让小爷见笑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好在憋住了,孟南刀,猛男到,这名字值得玩味啊,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和这个名字倒真有些格格不入,“猛男兄真是客气,从这块刀疤可以看出来想必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早年间必定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猛男越听越感动,伸出两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咧嘴笑道:“岂敢岂敢,我孟南刀这块刀疤其实是当年宰牛的时候不小心刮到的,小爷还真看得起我,失敬失敬。”
我继续打趣道:“古有庖丁解牛,今有猛男牛刀刮脸,能把脸切成如此这般,绝非等闲,猛男兄刀功好生了得,佩服佩服。”
想不到他捏住我的手又紧了几分,重重摇了起来,满脸横肉几乎笑得凑作一团,“常言道: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小爷好眼力!想当年我半点儿本事没有,宰牛这门手艺确实一绝,不是我吹牛,庖丁……”
狼三看我们俩扯个没完,怒道:“他娘的还拉上家常了,老娘可听不得你们废话,不然你俩且就摆上一桌,斟些酒畅谈一番可好?”
猛男识相地放开我的手,神情略微有些尴尬,随即脸色一变,换脸谱般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正言道:“三娘,那我们去是不去?”
我心里暗叹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单纯的人,实属难得。
狼三道:“去,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我们且去见识见识。”
猛男被安排在饭馆里看着,我这才知道这家饭馆的真正老板是狼三,不知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关系。听说是去应邀,我也非常好奇,心想去见识一下民间神秘组织也没有什么不好,加上身边有一脚就能踢翻大门的狼三在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就随同狼三一同前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