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竟让我卷入了一场从我的爷爷辈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大阴谋当中,后来我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竟有些后怕,如果当时我没有同狼三一起去的话,这个阴谋或许将在狼三的盲目摸索中宣告终结。不过仔细一想,古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是祸躲不过”,就算没有这次应邀,我也根本无法躲过这一百年前就设好的局。
狼三和我出了饭馆,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饭馆外是一片远离城市的荒地,类似于城外村,周围稀稀疏疏几间破败的砖瓦房,饭馆的存在好比鹤立鸡群一般,它的外观像极了古装片里的小酒馆。真搞不懂狼三在这里开店做什么,平日里想必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光顾。
我突然想起电影里经常放的血腥片,一间远离尘嚣的饭店,推门进入厨房,上面挂满各类被肢解的人类器官。
我一阵恶心,回头望了一眼饭馆,孟南刀站在门口远远地向我打了个招呼。我的心里泛出恶寒,狼三自小生长在狼窝,难说会留下吃人的习惯,难道这间饭馆正是她用来……
狼三见我走得很慢,催促赶紧走。我看了一眼她几乎遮住整个头的草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中山装,心里一阵苦笑,急忙赶了上去。
我的古董店在城西,那里属于商业区,商贸往来频繁,狼三却带着我往城东走,我还寻思着去看一眼古董店的生意,伙计的眼力不到火候,难免会错收赝品,这下可好,没辙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要是这样一直下去的话来年我还不得喝西北风去。狼三把我绑来的时候手机也没给我带,我问她可不可以先等我回去交代一下,顺带拿手机。
这厮头也不回说随便我,要是我敢走的话就挖了我的双眼。我无言以对,只能一直跟在她后面头紧紧低着躲避过往行人怪异的眼神。
城东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方形古城,四面各有一个城门,城楼、卫城随处可见,街道、溪流则将整个古镇分割为棋盘形状。
这个地方经商的人也很多,大多都是卖点小饰品什么的给从四面八方来的游客。古城里到处是些属于危房级别的老房子,为了吸引游客没有拆除。
狼三带着我在四方青砖的小路上绕来绕去,直把我都给绕蒙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古城的什么位置。
走到尽头,狼三指着门前两座石狮,挺大的红漆木门说:“到了。”接着用命令的口气接道:“进去之后切记不要胡乱说话,否则我可保不了你。”
我心想这里面难道有一群吃人的家伙不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还能干出点什么杀人勾当,王法何在?
狼三见我点头上前轻两下重三下地敲起了大木门,敲了一会儿门内应道:“合外的可是并肩子?”
我一听便知道是民间的黑话,我做古董也略懂上一些,不过都是行内黑话,譬如玉器念作“绿头”、老玉念作“老头”、赝品念作“下蛋”,这里面的门路很多,我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狼三道:“拜见瓢把子,合吾一场,请开了合子。”
门内迟疑了一会儿接道:“挑什么万儿?”
狼三道:“锐头万儿。”说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七旬老太,满脸皱纹,一脸的阴黑,看着很是诡异。起初同狼三对话的便是她。见了狼三她微微鞠了个躬,指着我说:“三娘,这小厮便是金斗的孙子?”
狼三点点头示意我跟上,我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她正莫名其妙地对着我笑。我不禁疑道:爷爷生前除了卖古玩究竟还做些什么,怎么都认识这些个怪人呢?
进门之后是一个挺宽敞的大院,大院里摆满了叶条柔美的兰花,一条细长的小道显得格外秀气。有些春兰在这时已经开了花,清香缭绕。我突然想起爷爷在世前也十分钟爱兰花,当时家里大院台阶上总有几盆。小时候贪玩经常会去摘下兰花放在手心里嗅,气得爷爷胡子一翘一翘的。爷爷不忍骂我,只说:“这兰花名贵得很,看看,你又扯下上万支冰棍的钱了。”
我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不觉多看了几眼院子里层层叠叠的兰花。
狼三也站着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小声对我说道:“等会儿总瓢把子问你玉佩的事,你就说并不知晓,记住了!”
总瓢把子是老大的意思,我问她这里谁是总瓢把子。
狼三示意跟着她走,细声道:“烽火连城。”
兰花小道走到尽头之后是一扇威严的红漆格子门,门半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总瓢把子在里面?”我小声问道。
狼三凶狠地瞪了我一眼警告我闭嘴,我心里纳闷儿那烽火连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大人物,让这个模样可怖的狼三这么多顾虑,难不成他是一磨牙吮血,脾气又暴戾的老怪物?
“记住,不该说的话咽死在肚中。”她小声命令道。我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个异常漂亮的素衣女子,见了狼三道:“老太太已候多时。”
狼三点点头走了过去,我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女子几眼,看狼三已经走远,急急追了过去。
刚进门一股海南沉极醇的香味不经意地钻到我的鼻孔中,内屋轻幽地传来一首昆曲,我一听竟然是《桃花扇》,正好唱到:“萧然,美人去远,重门锁,云山万千。知情只有闲莺燕,尽着狂,尽着颠,问着他一双双不会传言。熬煎,才待转,嫩花枝靠着疏篱颤……”
我不觉一颤,内心深处最遥远的记忆一下子喷发而出……
小时候父母忙于生意,我曾在爷爷家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正是我童年最难忘的岁月。爷爷是个极其悠闲的人,饮茶、种花、玩弄乐器、雕刻几乎可以说无所不会、无所不精。爷爷不常出门,他在房间里时常摆放着一个熏香炉,里面传出的中药味很是浓郁,我几次闻得受不了了,问爷爷烧的是什么。
爷爷总是耐心地说那叫海南沉,也叫沉香,并让我静下心来好好感受。那时候的我不过才几岁孩童,哪里静得下心来。我总感叹老爷子真能憋,在一间满是中药味的房间里还能静静地听人唱些莫名其妙的歌。
爷爷慈祥地笑笑,说这可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歌,这叫昆曲,爷爷听的是《桃花扇》。我看着他仰着头坐在躺椅上,手里端一只小紫砂杯,边听边喝。茶喝完了就举着杯子跟着昆曲一同打拍子,好似无比享受。
有一次我问爷爷为什么不换一首,我都快听烦了。爷爷的房间里听来听去总是这出《桃花扇》,好像就没换过。他只说:“爷爷在想一个人。”
我问他是什么人?爷爷翘着小胡子乐呵呵地说小孩子怎么会懂,爷爷在想一个老朋友。我无心再去问他的什么老朋友,就自顾自玩去了。
来到这个房间,我好像回到了童年时期同爷爷在一起的岁月。我细细看了一下房间内的布置,心里接着一惊,太像了,简直太像了,这里的物品,布置的方式简直就是从我爷爷那儿对照着刻出来的。
我不禁考虑到了一个问题,这间房子的主人难道和我爷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格子门“咯吱”一声被轻轻地关上,房间陷入沉沉黑暗中。
狼三进门后便一直挺挺地站着,我刚想问她烽火连城怎么还没有来,只听得从内屋传出一阵缓慢而又沉闷的脚步声,一团黑影朝我们走了过来。脚步声一下下敲击着我的心脏,我静静听了一会儿,好似一股无端的力量在震动我的神经。
脚步声到我们跟前不远处就停了下来,木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接着“嗤”一下,一根火柴被擦燃。
透过柔弱的火光,一张满是皱纹的老太太脸颊出现在我的眼前。老太太身着黑色寿服,胸前绣着一个金黄色的“寿”字。说实话除了这身怪异的穿扮,她的相貌实在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甚至觉得自己或许曾经在菜市场见过她挎着菜篮子同菜贩子讨价还价,又或许是在广场里同其他老太太一起随着音乐扭大秧歌。这人不会就是看似连狼三都得忌惮三分的烽火连城吧?
老太太划燃火柴之后只见她轻轻一挥,许是火柴受到的力度不大,竟然在半空划出一小段依旧带有火光的弧线,火柴不倚不斜地落到一柱手臂一般粗细的烛头上,房间周围顿时亮起了昏暗的烛光。我看得目瞪口呆,火柴竟在空中没有熄灭,这老太太是怎么做到的?
先前开门的女子从角落里走出来将熏香炉拿了出去,她一直站在我们背后,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老太太微弓着身体坐着,一双混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弄得我好不自在。看了一会儿她突然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他就是老金的孙子?”
狼三冷冰冰地“嗯”了一声,以之前的情况看我还以为她会毕恭毕敬一番,想不到还是这副模样,这个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眼前的老太太应该就是狼三口中的烽火连城,想不到已经这么年老,身手还如此了得,简直和江湖戏耍的手艺人有得一拼。
“三娘,你该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吧?”老太太说话的口气很是亲切,就像在同一群友人拉家常,不慌不忙。
狼三抬起头望了一眼接道:“不知道。”她的口气正好相反,就好像面前的老太太欠她钱一般。
老太太听闻像是早已知晓狼三的这股怪脾气,不再理会,转朝我道:“我与你爷爷是多年朋友了,时隔多年,想不到物是人非,我再没能有机会会他一面。”她的口气陡然悲伤起来。
我心里一惊,眼前这位老太太难道真和我爷爷有关系不成?狼三说她和爷爷曾跟随过烽火连城的组织一段时间,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相互认识的。但是这间屋子的布置却又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一般。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词,狼三让我不要胡乱说话,弄得我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随口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老太太还请节哀才是。”
说完我就后悔了,老太太分明什么都没问,我无端回答这样一句做甚?
老太太呵呵一笑,再问道:“金斗去世的时候是否留下了什么东西?”
我不经意间发现狼三的身体微微一颤。
老太太目光一下子变得锋利起来,盯着狼三看了一会儿,又转向我道:“他的天纹玉佩现在是否在你手中?”
我想起狼三的话,连连摇头,说爷爷去世之后并没有留下什么名贵的东西,天纹玉佩什么的我并不知晓。
老太太目光如炬,看得我手心里沁满了汗。爷爷去世之后所有随身的物品都一并被埋在了土下,想那玉佩也一定随埋了,狼三不让我提及自然有她的道理。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开始有些信任眼前这个超高龄的狼脸女人。
老太太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转向狼三道:“三娘,这小子不肯说实话,老金和我交情甚深,但我烽火连城极不情愿得别人欺骗,想来你找到这小子也没什么用,我且先清了他倒也干净。”
老太太脸翻得如此之快,我万分没有料到。“清”便是黑话“杀”的意思,我吃了一惊,身旁的狼三听罢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刚要说些什么,只见那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支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的小刀,用力一挥,听得“咻”一声,我的头脑很快像被抽光了一般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团黑物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危急时刻,狼三掷出草帽,挡住了飞刀。我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被甩飞出去的草帽,双脚不禁有些发软。
老太太怒不可遏,用力一拍木椅,怒喝道:“畜生!作死吗!”说着又甩手直朝我扔出两枚飞刀,说时迟那时快,狼三一下子闪到我前面双手上扬,在我吃惊之余她一对食指与中指之间已然夹住了两枚飞刀。
“总瓢把子,先别忙动手,这小子大有用处。”说着狼三把飞刀扔到了地上。
烽火连城听罢狞笑连连,“说来听听。”
狼三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慢慢走到烽火连城旁边低声说起话来。
我基本上已经被那三枚飞刀给吓傻了,好久没有缓过神。这烽火连城表面好似一副六畜无害的慈祥样,背地里却是如此心狠手辣之徒,如果没有狼三只怕我现在已经到地府见爷爷去了。
狼三同她细语了好大一会儿,声音太小,又隔着一段距离,什么也听不见。只见烽火连城的表情慢慢恢复过来,而后突然吃惊问道:“什么,总共有两枚天纹?那另外一枚现在何处?”
狼三慢慢挪回到我身边,接道:“据我所知月孤氏的徒弟得了他师父的真传学了奇技,下山之后入朝做了几年官,后来被人揭发使用巫术蛊惑人心治罪,并发配往西南大荒大野之中,永不得再入中原。”
烽火连城一时急躁,忙问在西南的什么地方?
狼三摇摇头道:“西南自古便是一个人迹罕至之地,我并不确切知晓他那徒弟究竟被发往了何处。”
“三娘,这百年来我听说你始终在挖掘这件事的始末,如今你却说并不知晓,这不是在耍弄于我?既然这样休怪我手下无情。”说着,烽火连城又是一副凶样,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早已汗流浃背,被她这么一盯汗毛都立了起来。紧盯着她那只干皱皱的手,心想要是她再拿飞刀,我一定得先发制人逃离这个地方才行。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烽火连城这么好的身手会不会在我逃跑的瞬间就把我给钉死了?
“消息传得真快,”狼三弯腰捡回草帽,重新戴回了头上,“应该就在西南大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