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去云南的长途汽车上,我开始思考区区几天降临到我身上的莫名其妙的事情。
先是狼三找上门来,同我讲了一个如同神话传说般的故事,并给我看了一块同爷爷收藏的一模一样的玉佩。随后在我睡觉的时候她破门而入,将我绑架,还给我讲了一件令我摸不着头脑的往事。最后则是去见了那个差点让我小命不保的老太太,心狠手辣的烽火连城。而现在,我正他娘的坐在一辆高速飞驶的长途汽车上赶往云南。就因为狼三的一句:玉佩在云南雨林中。
最主要的是,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云南。也不知道那玉佩究竟有何神通,竟然让狼三苦苦找了这么多年。
我把头转朝手捧纸袋呕吐得脸色铁青的狼三,这女人和爷爷理应是同一代人,但是爷爷都已经过世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她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她究竟是不是爷爷口中的狼三?
我把头重新扭了回来,闭着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越想越气,索性睁开眼睛小声问道:“这件事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找?为什么偏偏要拉上我?”
狼三许是吐累了,用草帽盖住脸仰靠在位置上,说:“要不是我你现在只怕已经死在烽火的飞刀之下。”
我一想也对,莫名其妙说了句“谢谢”,随后再仔细一想,不对,要不是狼三把我牵扯进来,我根本就不会去见什么烽火连城,兴许现在正坐在古董店,上着网,品着茶,说不定兴致来了还玩玩游戏什么的。
我急了说这他娘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儿,要不是你我能遭这罪?还有,那时候你和那老太婆说了什么?为什么她突然就改变主意,还火急火燎地让我们去云南一趟?
上车之前我就想要问她,只不过那会儿被孟南刀一直押着上了车,想不到那孟南刀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一听说我不愿意去,架住我的胳膊就往车里塞。
“小爷,先前多有得罪,要不喝口水?”孟南刀从背后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心里有气没去接。
狼三没有答话,我轻轻摇了一下,她挪了挪身体道:“我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难道不想知道金斗在你身上设下了什么局?”
我听得不耐烦了,说你直接告诉我不就成了。
狼三把草帽支起来一小截,露出一只修长的眼睛道:“天机不可泄露。”说完盖上帽子把脸转朝另外一边不再理会我。
我真他奶奶的想骂人。
去云南的途中,没日没夜地不知换了几趟长途汽车,我屁股上的老茧都要坐起来了,狼三则是吐了睡睡了吐,话也不说,从上车到现在脸色铁青。孟南刀则一直在睡觉,他旁边的位置始终都是空着的。人家一看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都静悄悄地躲一边去了,孟南刀却也不以为然,只顾睡自己的大觉。这可苦了全车人,如雷的鼾声从没断过,旁人不敢去说他,他便更是放肆,自顾自地大说梦话,“三娘三娘”喊个不停。
我只感觉好笑,这俩人的关系还真是耐人寻味……
三天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云南的西双版纳,狼三下车之后头不晕了,也不吐了,让我去买了份当地地图,手里拿着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破烂烂的老地图对比来对比去,最终确定了我们的目的地,西双版纳的一个边境小县城。
之后便又是一阵颠簸的车程,狼三又开始吐了,孟南刀又开始睡觉了。我以前便想到过要来这里旅游,苦于一直抽不开身,这行程也就只能一拖再拖。车外的风景漂亮无比,放眼望去一片绿色。心想这次既然来了,就当作来完成一件未了心愿好了。
可谁能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我的这次“旅行”变得凶险异常。
据狼三说我们要深入雨林寻找一座古城,玉佩极有可能就在古城之中。
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我们一行三人穿着古怪的黑色中山装搭三轮车赶到雨林边沿时天已经全黑,找了家小饭馆准备休息上一夜,隔天再进去。
吃完饭狼三回屋休息去了,孟南刀则在饭馆烧烤架旁边跟当地人探讨烧烤的做法。西双版纳的傣味堪称一绝,今天这么一试果真如此,只不过除了烧烤,其他叫不上名的菜肴很不合我的胃口,几乎所有的蔬菜都是半生不熟的,还得去蘸些辣椒酱来吃。
我想着也还早,就坐在一旁喝着当地烈得一塌糊涂的烧酒,直喝得头有些犯晕。
光着膀子,身上文身的饭馆老板见我一人在喝闷酒,打烊后搬了个凳子坐过来同我一块儿喝,用十分拗口的普通话问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一家三口趁着春节来这儿旅游。
老板一脸疑惑,指着在一旁尝试烧烤的孟南刀道:“那个是你爸爸?刚刚上楼上的那个是你妈?”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在烧烤的那个是我儿子。心想难不成说我是给他们绑来的?
饭馆老板听完一脸狐疑,瞪着眼睛看看孟南刀又看看我,很快岔开了话题。他是当地人,很是殷勤,问我要去什么地方,还给我介绍了很多当地的景点,说他们这儿的风景很漂亮,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上几天。
一听说我们要去雨林深处,老板一下子就急了,说这几天去雨林里要不得,天气变化太快,地潮得很,小害虫什么的也很多,去了不安全。
我说我们只不过去随便看一下,照几张相就回来了。
老板听完舒了口气,说:“这种要得,只要不要进去最里头就可以了。”
孟南刀捣鼓了一阵子,等到他们把烧烤架收起来之后也坐了过来同我们一起喝酒。他许是想起押我上车的情景过意不去,连连向我敬酒。我们三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也不知喝到了什么时候,就在我准备提议上楼睡觉时老板突然红着脸道:“我还是要提醒哈你们,在雨林外面照几张相就回来算咯嘎,雨林最里头的东西不干净。”
我一听来了兴趣,问他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也许是喝多了,滔滔不绝地说雨林深处生活着巫公,他们会放鬼害人。接着他给我们讲了个故事。
一九七几年那会儿,几十万热血知识青年响应号召奔赴云南边疆。红土地、流沙河、橡胶林构成的边疆生活成了他们一生中不可能磨灭的一段难忘岁月。这个神秘富饶的地方也成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目的地之一。
许多戴着大边框眼镜的知识分子就这样涌向了当时还依旧欠发展的西双版纳,进入当地少数民族村寨,同当地人民一起耕作、割胶,接受劳动教育。
饭馆老板当时还很年幼,在一个知识青年开办的学习班里曾经学过一段时间,但是到后来学习班解散了。
那位老师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一身的文化气息,惊为天人,不仅让村寨里的孩子仰慕无比,也让寨子里的小姑娘爱慕非常。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受人欢迎的老师,在一天夜里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疯了。
寨子里的有些人说他这是惹到了巫公,被他放了鬼,才变成这副模样。
在一些只言片语中,饭馆老板也渐渐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那位曾经被自己视为偶像的老师喜欢上了寨子里的一个小姑娘。两人情投意合,不久后便悄悄发生了关系。
纸里包不住火,小姑娘的父亲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大光其火,他认为这些从远方大城市里来的知识青年都是些不怀好意的伪君子,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地方,回到本该属于他们待的地方去,便要女儿离开那个老师。
小姑娘假意同意,暗地里却偷偷和心上人定下私奔的日期。
姑娘的父亲知道女儿的脾性,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妥协。便跋山涉水,深入热带雨林找来一个巫公,告诉他事情的原委,还给了他许多食物、钱财。巫公见有利可图,施起妖术,在老师身上放了鬼。
隔天,那位老师便疯了。
寨子里的人看他头发蓬乱、口水乱流的样子,经过调查终于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小姑娘伤心欲绝,与家人决裂,独自一人走进雨林深处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而小姑娘的父亲因为涉及使用失传已久的禁术,在寨子里遭到排挤,最终被驱逐出了寨子,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饭馆老板红着眼睛继续说前几天他刚刚回到村寨里,又见到了那位老师。1976年之后,大返城的汹涌狂潮把大量的知识分子重新卷回大城市,除了那位至今依旧疯癫的老师。村寨里头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当时也没有知识青年认识他,因此他就被这样留了下来。
他总是蓬头垢面,一身邋遢地在村寨里跑来跑去,嘴里还嚷着“有鬼追我,有鬼追我”的胡话,村寨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每每看到他都会默默地抹眼泪,大方地给他一些食物吃。“当年多好的一位老师,竟然就成了这样。”饭馆老板叹了口气说道。
我看他一脸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是这个故事完全就是天方夜谭,哪里有人可能施个法术就让别人发疯,肯定是小姑娘的父亲给那个倒霉的知识青年放了药或者用了什么暴力让他发疯。
孟南刀听罢竟流下一行清泪道:“真他老娘的感人,这些个稀奇古怪的民间秘术我倒也见识过不少,不过现在再能见到的机会说来也不多了。”
正待这时,饭馆早已关上的门传来一阵敲击声,老板放下酒瓶子急忙赶上去开了门,支支吾吾同门外的人说话,我摇了摇孟南刀告诉他我先上楼睡去了。
就在我站起身的时候,饭馆老板突然指着我和孟南刀对门外的人说:“你打听的可是这两个?”
我正奇怪,从门里进来三五个人,仔细一看,为首一人正是在烽火连城门口替我和狼三开门的女子。
她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孟南刀醉眼惺忪地抬头望了一眼,急忙站起身道:“红小姐,你怎么来了?”
孟南刀口中的红小姐一身迷彩装,宽大的衣服丝毫掩盖不了她曼妙的身姿,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女特种兵。她身后站着三个同样装备的男子,年龄却不一,其中一老者满头银发,想来肯定也有七十多岁。精神抖擞的大块头男子看上去则更像一个威风凛凛的黑拳选手。另外一个小瘦子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他站在最后,神情凝重。
他们和孟南刀说了会儿话,我在旁边听着,听说是烽火连城派来协助我们的。孟南刀在红小姐旁一脸谦卑的样子让我很是好奇这个女子的真实身份。
他们就这样同我们住在了一起,因为房间有限,几个大男人挤在一间,红小姐和狼三各自一间。
回房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虽然是半夜,房间里却如同一个全封闭的大蒸笼,我出了一身汗,翻来覆去难受得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酒精的麻痹下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摇我的肩膀,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是那个老头。
“准备出发了,快起来准备一下。”老头早已穿好衣服,稀疏的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他们给我和孟南刀也准备了迷彩服,换下中山装我感觉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许多。大块头给我们分发了手机和一个大旅行包,里面都是些食物、手电、便携式帐篷之类的登山用品。
狼三和红小姐已经在饭馆里吃着早餐等我们,两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容,互不言语。看到我们出来红小姐忙招呼我们过去吃早饭,吃完就上路。
早饭是当地的主食糯米饭,拌上各种特殊烹调的肉丝、蔬菜,味道好得没话说。饭馆老板可能是昨晚喝多了,一早上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退了房,我们开始赶往入林的地点,红小姐他们开来了吉普车,在狼三的带领下车子绕进一个村寨中,开到尽头正好是一大片热带雨林的入口。
翠绿辽阔的大森林层层叠叠地往后延伸,不见边际,宛若一个张牙舞爪的绿色怪兽,站立在它面前你会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我们一行七人就这样进了雨林。森林里满是高耸入云的怪异树木,叫不出名字。苔藓则像一块望不到边的地毯,铺满了整个森林。虽然天气大好,阳光沿着树叶的缝隙还会照射进来,但是空气依旧潮湿得异常,脚下如果稍不注意便会滑倒在地。
不知是不是互不认识的缘故,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话说,不时有一两声虫鸣鸟叫传来,回荡在这片沉寂的大森林中。
将近中午狼三提议先行休息上一会儿,她穿着迷彩服,头上依旧扣着那只将面貌紧紧盖住的大草帽。我累得够呛,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喘粗气。孟南刀让我把背包给他,我看了看精神抖擞的老头,咬咬牙拒绝了。
红小姐也是累得脸色发白,她坐了一会儿慢慢走到狼三面前问她目的地在什么地方,多久能到。
狼三从包里拿出地图看了看说我们大概还得走上一两天才能到达雨林中部。
一两天这个数字吓了我一跳,忙问她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狼三抬头望了我一眼接道:“一座消失的古城。”
我吃了一惊,这座大森林中也曾经存在过城市?我拿出那天在市集买的地图,对照着看了一下,我们现在正身处西双版纳西部丛林中,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到对于古城的一丁点消息。我看了看正仰头喝水的狼三,怀疑她究竟想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入了雨林深处还不知会有什么危险,这一行只怕凶多吉少。”狼三道。
红小姐眉头微微一蹙道:“前辈,古城是怎么回事,来的时候我看了地图……”
没等她说完,狼三把地图递给了她,说这座古城的来历有些奇怪,古时候很多人划地为王,做着远离人世的土皇帝,这座古城亦是如此。奇怪的是古城的消亡竟无迹可寻,历史上并没有过多记录,有头无尾,就好像是凭空消失的。
古城的建筑者名叫李剑藏,据传这人原是山野一农夫,在一次上山砍柴时突然遇到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徐徐往山上而来,奇怪的是老人的身子虽然在往前移动,但双脚竟是一动不动,仿佛飘在空中。李剑藏心中惊讶,暗道怕是见着了神仙,偷偷跟着老人走了很长时间,不觉中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回头一看,来的小道早已不见了踪影。他知道这是仙人在取弄,便跑到仙人跟前跪下说自己一时愚钝,不识仙人真面目,肥了胆子冒犯。
仙人微微一笑,说既然来了就无须再离去,他独自一人在这山中也是寂寞,便把李剑藏留在了身旁。
若干年后李剑藏想起父母兄弟思念不已,辞别了仙人便往山下赶。一路上,之前被他走得烂熟的山路于此刻变化不少,他还道是许久没有走过的缘故,等到回到家,家中的父母早已过世,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已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李剑藏自从回到人世间后为了谋生,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占卦卜字的技巧,在乡里做了个算命先生。这位算命先生技艺高超,在乡里有了很大的名气。慢慢地,求他看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费尽心思,只为求他卜上一卦。
再到后来,这件事就流传进了京城,当时的一位大臣疾病缠身,久治不愈,大臣的家人想尽一切办法终究一无所获,只能让这位奇人帮忙一看。
想不到这一看就把大臣的病给看好了。大臣为了感谢他,给他封了官爵。李剑藏本人在朝廷也越来越吃香,官位与日而升。
天有不测风云,祸事终于降临到了李剑藏的身上。朝廷中传闻李剑藏使巫蛊秘术排除异己,一时间人心惶惶,他最终获了罪,被流放到当时瘴气密布的西南。
李剑藏愁苦难解,想自己一身本领,却被流落到这种地方,于是他深入大山林,正想自杀了结余生却吃惊地发现山林中似有人迹。
计上心来,他与山林里的土著居民一同生活,一同狩猎,靠着一身本领使得他们臣服于手下,并在丛林中大兴土木,建立了自己的王朝。
但就在国家渐渐壮大之际,它突然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我越听越奇,问道:“那李剑藏就是月孤氏的徒弟吧?”
狼三点头称是,道:“或许便是如此。”众人的疑惑却是更重了,他们想来并不知道月孤氏是谁,这要讲起来不知还得费上多少时间。
狼三站起来接过红小姐的地图说:“大家都是给总瓢把子做事,只顾干事便是。”说着她背起包慢慢走上前去。
我低身拿起沉甸甸的背包,还没来得及抬头,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奔跑声,抬头一看,狼三早已跑出去老远,浓密的树林很快掩盖住了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