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禾晏尚未消化完毕,便见容祁霍地站了起来,大步上前将张太医踢倒在地,怒道:“那他是否也想给朕也开一剂药?”
张太医狼狈爬起来跪好,低头道:“王爷说,皇上这般任性还是从不曾有过的事,多半是因为前些日子换了宫女伺候的缘故,是以……”
“王爷说王爷说!”容祁截断太医的话,“他有这么多话你让他亲口来跟朕说!”
容祁蓄在心口的怒火终于还是爆发了,禾晏原本担心的殃及池鱼倒是因为晋王让张太医给她带的话儿让她逃过一劫。
后来太后也被惊动了,各宫嫔妃都被拦在乾承宫外头,只太后一人规劝了容祁半个时辰才离去。
禾晏想,晋王会知道她无非就是容祁在家书里提过,可心目中连面都不曾见过的英雄却对她的印象这样差,这令禾晏相当委屈。
皇上任性是她一个宫女想拦就能拦得住的吗?
她要有这本事,早让顾辞卷铺盖走人了。
禾晏行至后花园的时候心中仍然义愤难平,月黑风高的,远处廊下几盏雕花宫灯微微摇曳,她抬眸时却见容祁独自倚站在百年槐树下,清瘦身影拉得好长,竟是这般孤寂落寞。
她顿了下,半晌才缓步上前,替他披上风氅。
他并未回头,话语寡淡,却慑人心:“当年朕曾问过他,是否因为朕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才要走。”
禾晏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下,她低声叫他:“表叔。”
他低下头去,怔怔望着自己的脚尖:“他以前不这样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虽虚长朕几月,却很疼朕。”
他的话不免令禾晏想起她与大哥小时候,她能想象那种亲密,就是溶于水的骨血,是世上最密不可分的感情。
“可他说变就变了,朕都快不认识他了。”他的话里透不尽的孤单,“父皇子嗣单薄,索性朕同他一母同胞,可如今看来,他也早忘了。”
禾晏听了只觉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也许……王爷有苦衷。”
他嗤的笑了:“什么苦衷?即便是这皇位朕也能给他,可五年前他离开时却说,朕比他适合做皇帝,还说他会替朕肃清边疆纷扰,替朕守着这江山。如今天下太平了,他同朕却远了。”
华贵风氅落下一角,禾晏忙替他拉紧了:“夜里风大,还是回屋吧。”
他却不动:“天下人看朕都觉得朕不适合做这皇帝,独独他却看不到。”
禾晏拉着风氅的双手不免一颤,天下人……他对政事不管不顾,难道是想逼晋王回京,是想把皇位让给晋王吗?
这样一想,她便忍不住道:“即便这样,您也不能放任丞相势力坐大,表叔难道就不怕……”
“朕怕什么?”容祁的眸华微抬,终是朝禾晏看来,嘴角留一抹嘲讽笑容,“皇兄离开后朕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朕的皇叔们个个虎视眈眈,难道朕还要等那些人欺到门口来吗?”
他深如渊的瞳眸里再没有往日的戏谑笑意,此刻正泛着犀利光芒。
禾晏只觉得手上一轻,他已漠然转身离去,冷月清辉洒了一地。
禾晏追上去,咬牙道:“丞相大人贪赃枉法您也看不到吗?”
月色里,只闻得他清浅道:“官有多少,贪官就有多少。但至少……”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禾晏蓦地愣住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是知道的,他全知道的!
这一夜,脑中反反复复全是容祁的话,还有那抹孤寂令人心疼的背影。
直至早上,禾晏的眼睛都没合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