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细细来读这封信,只觉得这写信之人颇有文采,将这造反之事都说的那样文雅,“古周武王伐纣,便知天下江山取而代之乃是常事,可在下却只愿随着礼法而来。”
周国亡国已久,虽有人道那位周国的皇太孙曾经逃出了大兴,可谁也没有见过,长乐未央同出一胞,乃是周国公主的血脉,若论起正统起来,未央也算得是前朝的翁主,只是周朝都已经覆灭,未央没有想到如今还会有人念着周国的正朔。
“那位麒麟阁主现在在哪里呢?”未央已经决定走下去了,为了姐姐,为了卫国,也为了自己。
陈子恪背手而立,颇有沉思模样,眼光顺着那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已联系了麒麟阁阁主,他不日就来建城。”
“那请问殿下,我现在,应该做什么?”这称呼实在是疏离的很,陈子恪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恍若与未央从头至尾都只是这等合作关系,可说到底,这目的都是一样的。
“齐陈合谋灭了卫国,今日更是想要以嘉禾公主嫁给陈慎,当务之急,应该是毁掉他们的和亲之计。”陈子恪侃侃道来,仿佛对这些事情都已经筹谋很久,没有一点迟疑。
站在烛光之下的陈子恪此刻运筹帷幄,与淮文王府之中的那个病怏怏的人很是不同,未央不知为何居然笑了起来,却觉得那样的悲。
“你的筹码,就是陈慎对长乐的愧疚。”这恍若是这天下最可笑的笑话,未央笑出声来,却没有反驳,要让陈慎反悔不娶嘉禾公主,只需要长乐的一句话,可未央却忽然想起了今夜在栖鸾殿之中,陈慎看着她的神情没有一丝混乱,他根本就不会将未央当作长乐,根本就不会像陈子恪这样的糊涂。
那么……未央还能做什么呢?
“你根本就没有病吧。”这样一个将天下都放在心中的人如何会有那种不治之症,他轻咳之间,没有一丝病态,而在那大庭广众之下,总是一脸苍白,不久于人世的样貌,一个连自己都可以骗过去的人,骗别人其实容易的很。
陈子恪点点头,“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宫中有很可怕的野兽,她会吃人,却不屑吃一个将死之人。”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神落寞而又哀伤。
这个陈国宫闱看似华丽,可在那黑暗之中有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让人看不见却明明白白的存在着,就如同陈子恪,未央总是觉得那个在水中亭之中浅笑的男子才是真正的陈子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心念念的都是报仇,那种血腥念头,会将他最清澈的眼眸弄的浑浊不堪。
未央越发觉得无趣,转身就要离去,却答应了,“好。”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而已。
可是在穿过帘幔的那一刻起,未央却忽然很想哭,强忍住泪水,顿住脚步,“你以后,千万不要将我当作长乐。”她不想做自己姐姐的影子。
可陈子恪却没有回答她……
跨过门槛的一瞬间,未央终究还是落泪了,她苦苦追求的真相与往昔就在今夜全数知晓,谎言被戳破之后,总是会漏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真相,未央抬起头来,看着漫天星辰,眼泪又重新的回了眼眸之中。
“不要哭。未央,你是卫国的公主,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你就不能哭。”那场大火,烧掉了她所有的一切,亲人,国家,荣华,什么都没有了,她浑浑噩噩的,今日终于清醒了。
未央一夜未眠,直到早晨在床榻之上坐起来的时候都觉得昨夜就似乎是个梦境一样,“娘娘你醒了。”直到锦绣打了洗脸水进来,未央才迷迷糊糊的想起了自她清醒后的第一刻,就是锦绣告诉她的,她是淮文王的侧妃李氏未央。
锦绣脸上还带着笑,这样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难道都一直在骗她不成,未央什么也不说,就当作还是往日一般,“殿下呢?”随意一问。
“殿下今日出宫去了,说是会故人去了。”锦绣将帕子递给未央,伺候着未央洗漱,才扶着未央坐在梳妆台之前,看着那铜镜之中并不分明的脸庞,未央伸出手来,缓缓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看着这张脸,未央才恍然想起来,记忆之中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与她长的一般无二的女子。
一身青衫,脸上带着笑容,发间珠钗耀目,腰间环佩轻摇,乃是皇族气派,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未央。”她仿佛就是这样喊着自己的。
“娘娘?”锦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未央从那思绪之中拉回,未央抬眼看去,才见锦绣指尖熟练划过的正是一个垂云髻,“今日娘娘想戴什么簪子?”
映入眼帘的,无非是镌刻着百合花的步摇,未央伸出手去,触碰到那冰凉的发簪,微微抬起,“就这只吧。”
今日天气极好,湛蓝的天空之上偶有鸟雀飞过,清晨还未曾有夏日应有的炎热,盂兰盆节将至,宫中上下都打点了起来,只是立后大典的时日迟迟都没有确定,未央是往太液池去的,随意漫步之间,忽然听到那假山后头有人的声音,
“七哥,如今那陈国皇帝把我当个瘟神一样,处处躲着我,就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堂堂齐国公主居然要去假扮一个死人!”
若听声音未央是听不出来的,可她一句“齐国公主”就已经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未央想着,一个连长乐谥号都不愿意保留的人,如何会自取其辱的做长乐的替代品,如今看来,果真是姜垣出的主意,若不是因为昨夜晚上未央的出现,想必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了吧。
“我早说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心平气和不能有一点急躁,似你这样子的如何能成大事!”耳边传来的姜垣气急的声音,想来也是被自己这个妹妹气的不行。
未央回过神来,嘘声让锦绣随着她赶快离开,却不料脚步才微微一动,里头就传来声音,“谁在外面!”
未央才转过身来,身后就已然站着一身玄衣的姜垣,看着未央的背影微微一愣,“是你。”
未央也知道逃也逃不过,只得深呼出一口气,回过身来,正对上这两兄妹,“打扰二位了。”
“你是什么人?”姜垣身后一个粉衣襦裙女子,未央这才见着这公主的庐山真面目,她虽长相可人,但那双眼睛却与太后一样的盛气凌人,面容姣好,年岁才不过二八,一个小女孩却又这般气势,想必是从小便培养的吧。
未央对着嘉禾公主徐徐一拜,“妾身淮文王侧妃,拜见嘉禾公主。”才抬起偷来,就见姜垣一直瞧着她,嘉禾公主虽然是个骄纵公主,但明面上却做的很好,脸上笑容纯真,“哦,原来是淮文王府的。”
嘉禾公主也不多说什么,带着守在外头的丫头就离开了,正眼也没瞧未央,只是与姜垣说了一声,“我去姑妈那里瞧瞧,你等会儿也过来吧。”
未央看着姜垣瞧她,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才刚要让锦绣下去,就见四下无人,原来锦绣早早的就退了出去,未央与姜垣站在一处,相隔一丈倒是显得疏离,“殿下是有什么话要去妾身说吗?”
姜垣却只是一直看着未央,良久才道,“昨晚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却不知道,原来你不仅是淮文王的妃子,还与陈国皇帝有一腿。”一抹讥笑,倒是戏谑,姜垣手执折扇,一派丰神俊朗,说这话居然随意的很。
这样的羞辱,未央自然生气,“你!”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去想给姜垣一巴掌,姜垣却眼疾手快的正好拽住了她的手腕,“怎么,兔子急了要咬人,这侧妃娘娘急了就要打人了。”他嘴角扬着笑容,眉眼之处却全然是嘲讽。
“我的人告诉我,你是因为与那位故去的静全皇后相貌酷似,所以昨日陈国皇帝才会如此失态……”姜垣顿了顿,身上淡淡的熏香萦绕在未央周侧,俯下身去,停在未央的耳边,眼角的余光瞥向她,“可我却觉得,是有人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陈子恪对未央,姜垣对嘉禾,的确都是一样的把戏,未央扬起眉头来,却径直的还了他一句,“只是他没有你那样龌龊罢了。”
姜垣挑眉看她,未央又道,“你们齐国无非是想着将自己的皇室血脉混杂在陈国皇族之中,待嘉禾公主诞下皇子,便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统领陈国。”陈慎虽然不是无能之君,却是一个孝顺孩子,到时候尽管不愿意,还是会拗不过太后的情面,最后立嘉禾公主的孩子为太子,待他百年之后,陈国又会成什么样呢。
姜垣笑出声来,将未央甩开,却猛然收敛,换上一副七皇子的面孔,“只可惜,陈慎似乎不糊涂。”
那是自然,陈子恪的弟弟如何会糊涂呢,未央不知怎的想到了这句话来,脸色忽然一变,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姜垣在后头说道,“我会让陈慎糊涂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