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太子的身体，虽然在最初的冲击之下缓了过来，但要恢复健康，就不知道要多久了。若是龙脉受创太过严重，没准太子也撑不了多久。
苍狼王世子那奋不顾身的一撞，对他自己而言，撞完也就算过去了。对北隅这边，却是后患无穷。
阴阳道的情形则更为复杂一些，因为阴阳道原本几乎就是个全封闭的结界，且范围太过辽阔，如今只是知道有些鬼怪脱离阴阳道在人界作祟，至于阴阳道本身到底受损到什么程度，又是哪里出问题，不经现场勘查，还是无法确定的。
商量定了，因为还差几天就要过年的缘故，再加上东海郡王要还朝，海外使臣要前来恭贺北辰郁秀莲纳妃一事，身为朝廷重臣的上官瑾与内廷首妃季游陌都不能轻易在此刻离开天启，而小玫更是产期将即，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先由小玫将阴阳道的分布图交予上官瑾，由上官瑾派遣手下的人先前往北荒实地勘测。
至于小玫本人，则暂且留在天启，在太阴殿那边将术法上的事情与季游陌交接。若是在小玫产期之前再有什么变故，应急处理的事情，就交给季游陌。
天塌下来，也得过完年再说。倒不是北辰郁秀莲对过年这事有多么执着。早就习惯了，皇室体面不容有失，祖宗传下来的仪制在那里，祭天地，赐宴廷臣，诸侯与外使的觐见等等，一件件，都得按规矩办完。稍有差池，就总让人觉得，北隅皇朝是不是快完蛋了。
庆典什么的，不过是虚假繁荣，做给别人看的。但若没有这虚假繁荣，坐拥江山万里，累的跟只狗似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季游陌起身告退，见小玫似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直接开口问道：“你还是不打算去看一下太子么？”
都这个时候了，看外面的天色，似乎是已经入夜了，临走之前还听那些太医低声议论，说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撑得到天明时分。连她也觉得心里十分不好受，只是不敢在北辰郁秀莲面前提罢了。不晓得这个生母心里是怎样想的。
小玫道：“不必了，能不能活下去，是命数，你将他照顾的很好，我很感激。”
这感激，又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呢？就算这样说了，季游陌看着她那半分笑容都没有的面孔，就觉得，这所谓的感谢，也是半分诚意都没有。
后面几天，小玫的身体，就有些撑不住的征兆了。之前同季游陌在法阵之中对决的那一次，身体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再加上修补龙脉的时候耗力过度，腹中的孩子本来也该留不住了，硬是一口气撑着，用安胎的药保住，无论如何要等到八个月之后再生下来。不然肯定难以存活。好歹一条人命，小玫并不会轻易放弃，但法阵的事情，也不能耽误。
季游陌在太阴殿文渊阁里翻阅小玫留下那些笔记的时候，小玫就坐在窗下，一边啃着樱花糕，一边继续写写画画。这样辛苦劳累，季游陌有时候看着她的肚子就想，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活不了了吧，最好活不下去才是，一尸两命也好。这样的话，日后季游陌自己学会阴阳道的术法，就可以帮衬着北辰郁秀莲了，反正，太子也已经生下来了，小玫早就该死了，没有用处的人，为什么不去死呢。
朗朗日光之下，心里就泛着这样见不得人的念头，压都压不住。
小年那天，按规矩朝中依然是有庆典，白日向灶神祈福，晚间将绸缎与粮食赐予外朝廷臣。倒是不必设宴了，只是新年在即，内廷外朝心里都有几分紧张的意思。越是往年跟前，宫里人越是忙的厉害，也就小年当日能略微松口气了。
那天晚上小玫与季游陌同样在太阴殿用功，北辰郁秀莲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去做了紫晶糕出来，送到太阴殿给他们做茶点吃。
是棋子一般大小的糕点，因为掺了紫薯的缘故，蒸出来之后，半透明的，呈现出紫晶一般的质感。味道如何且就不说了，看外形，就觉得赏心悦目。
北辰郁秀莲会做东西，季游陌是知道的。说起来，这还是被她给逼出来的，当年北辰郁秀莲落魄的时候混到南苗，孤身一人被季游陌捡到，也不是不想好好照顾他，只是他吃不惯南苗的食物，季游陌又不会做汉人的饭菜。荒山野岭的，也没地买吃的给他去。
苗族人饮食习惯原本就与汉人不同，菜式做法不同也就算了，关键是食材，飞禽走兽什么都有，摆在桌面简直没一样认识的，说想吃点素的吧，季游陌整出来一堆药膳，养伤功效倒是不错，味道就完全不敢恭维了，吃了一个多月，许是内心受创太过严重，回到自己人身边之后，北辰郁秀莲就吩咐伺候的人给他整本菜谱过来。
他是天子，当然不好意思下厨去跟厨子们学怎么做菜。就算他好意思去，估摸也没人敢教，因此就拿着菜谱让伺候的人找来材料自己琢磨。还挺认真的，比如糖少许盐少许之类的量都要找人问清楚，菜谱上说蒸多久就一分不差蒸多久，那样一板一眼的将过程复制下来，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倒还真的没差。
用北辰郁秀莲自己的话说：“天子学艺，何事不精？”
还真是挺得意的。
这种小点心，做多了的话，吃着没准就腻了。北辰郁秀莲自己却是觉着，上笼蒸的点心多了，就有些无暇顾及了，统共做了三个，保证材料，手工和火候从头到尾都完美无缺。
是打算放着喝茶的，说小玫的茶道是很不错的，因此特意将点心的味道做的清淡了些，想请她去泡点明前来。辛苦好一阵子了，安安心心坐着喝杯茶，之后该干活的还得继续。
小玫听见说要她泡茶，就起身准备去拿太阴殿架子高处放着的茶叶，谁料起身的瞬间就有些站不稳，微微皱了皱眉头，季游陌看见了，就伸手扶了她一把，道：“颜寂这阵子是一直不舒服吧，还是坐着吧，不要逞强了。”
看来是真的不舒服，肚子里的孩子闹得厉害，她只能扶着桌子暂且坐下，季游陌笑着对北辰郁秀莲道：“你想喝茶的话，我可不会泡，我就会弄些浓茶出来吊精神，喝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我出去看看，要是有手脚利落的女官，就叫一个进来奉茶吧。”
北辰郁秀莲颇为关切的看着小玫，连头也未回，就道：“也好，那你就去看看吧。”
季游陌出去看了眼，太阴殿今夜当值的人倒是挺多的，只是，论身份，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北辰郁秀莲面前奉茶的。想了片刻，就叫人去传上官绾绾过来伺候。
回来的时候，就听北辰郁秀莲在低声同小玫说话。
“若是真的太为难的话，这个孩子，就不必保了。因他的缘故，害你辛苦至此，朕看着也过意不去。”
小玫道：“早几个月的话，打掉也没关系，只是，眼下魂魄已全，若是未见天日就死了的话，怕是过不了三途川，不能入轮回。我还是不忍心。”
北辰郁秀莲见季游陌进来了，也没再说什么。隔了会，上官绾绾将茶盏送了进来，躬身请安的时候，衣履之间便有淡淡的幽香传了过来，北辰郁秀莲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问道：“这是什么香？总觉得似乎有些熟悉。”
“回陛下的话，是萍水香。”
“以前倒是没听说过，是家传的香道么？上官妃也是你们家的人，倒是从来没见她用这种香。”
上官绾绾回道：“禀陛下，其实也算不上是家传，臣女家里的长辈也没有擅于调香的，只是幼年时无意在家里翻到一些香谱，照着随便做了些香料，让陛下见笑了。”
北辰郁秀莲总觉得这味道似是在哪里闻到过，想了许久，才想起，他自己幼年时曾经在凤仪阁玩耍，无意中翻到一些气味清雅的香料，兴冲冲拿去给母亲权妃，却被权妃斥责一番，将香料全部扔进了湖里。
若有似无，萍水相逢。
的确是适合那位向来淡泊的上官皇后的香。
但放在这一心钻营的女孩子身上，就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厌恶起来。他道：“的确算不上什么，这个味道，朕闻着头痛，以后不要用了，连茶一起换掉吧，沾染了这样的气味，喝都喝不下去。”
上官绾绾受了这样的训斥，吓得立即跪下，看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季游陌和颜悦色道：“快下去吧，不要再惹陛下不悦了，奉茶的事，去传栾蓉媛过来吧。”
“不必了，一点小事，没必要折腾那么多人来。”
上官绾绾退下之后，他脸色才缓和了些，道：“反正点心也做了，咱们清清静静说会儿话，不用叫外人过来了，茶么，我自己泡得了。”
说着将殿内的茶具拿了过来，又令侍从女官将开水送过来备着。季游陌在旁边帮着他，这样相处着，倒觉得自在许多。
季游陌笑着问道：“同样是上官家的人，上官妃就从来不会犯你的忌讳，就是不知道明成殿那边用的是什么香？”
北辰郁秀莲笑笑，道：“说起来还挺呛人的，因为养的猫太多，所以成年累月点着艾草香驱虫，一开始还觉得挺呛人的，闻惯了，也就没什么了。染烟么，这么大了，还是像个孩子似得。管不了她，就懒得说了。”
谁知道呢？像上官绾绾那样的人，有什么心眼，都给人看出来了，反倒放心些。季游陌心里，偏偏就看不上像上官染烟那样一派天真的人，想去对付，都挑不出毛病下手。
月都快圆了，悠悠清辉之下，三个人静静坐着喝茶吃点心，天子亲手泡的茶，做的茶点，这样的福气，是世间难得了。只遗憾，坐在一起的，还是三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