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正认真地看着大家,神色严肃地说:“别看一个小小的企业,名堂多着呢。企业一把手常常一手遮天,把企业当作自己的私人财产,把员工当作自己的佣人一样随心所欲。”
接着他讲述了一件差点让他走上绝路的故事:
有一件事,让我疯了,完全失去了理智。
一夜的狂怒,我感觉鼻子里呼吸到了血腥味,几年的奋斗,眼看就要成功,一纸调令却让现实化为泡影。
本以为从县农机厂调进了市变压器厂,就改变了命运。因为两家厂子尽管相距不远,但却是两个天地。县农机厂是科级单位,市变压器厂是县处级单位。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大展宏图,事实上命运却是一模一样的,除了变压器厂员工的待遇比农机厂普遍高一些之外,员工的命运还是涛声依旧。
从农机厂调进来之后,我从技术科科员做起,已成长为技术科主任科员,电气专业的台柱骨干,尤其是领头研制的“QC”五小发明,降低了电能的损耗,得到了一系列的奖励,成为厂子里这两年向领导和同行宣传的主打内容。谁都明白,我是变压器厂的功臣,科长下月退休,继位应该是非我莫属。
可是,眼看到手的任命,却眼睁睁地看着失去。人事科一纸调令,将我调到材料科任主任科员,这明显是取消了我接任技术科长的资格。
一向没有脾气的我,破天荒骂了句粗话,跑出了变压器厂大门。我努力安慰自己,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但没用,铁的事实是个死结。
让我接受不了的是,接任这个位子的是老板的秘书,什么技术都不懂,才当了8个月秘书的马全,就这么便宜地捡了个技术科长的职位。
“头儿也太偏心了。”我想不通,一个晚上没有合一下眼。
走进公司,我发现全变压器厂没有任何反应,每一个人都与往常一样,并不因为我的不合理调动而窃窃私语,大家照旧像世界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照常干自己的工作。唯有我,一颗狂怒的心旁边捂着一瓶剧毒的农药。
我要当着头儿的面喝这玩意,以死抗争用人的不公。
阴着脸咬着牙,喘着粗气,昂首挺胸走进厂大门,我要向世人表示,自己是个受打击受排挤的冤大头。
平日里,我在单位同事眼里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内向得上下班进出公司都只会低头考虑技术上的事,很少与旁人搭讪。所有的员工也就习惯与我擦肩而过时不打招呼,或是谁也用不着理谁,各自想自己的心思,默默不语地同行。
尽管今天的我已经发疯了,但在大家眼里并没有感觉出两样,路人也就照样忽视我的存在。
离老板办公室的门越来越近,我感觉到快窒息了,感觉到死神在向我招手,腿便有些发软。我便有些犹豫,难道真的就这么死,也就有点想打退堂鼓。
这时,接任我的马全从老板办公室出来,那得意劲头,别提有多神气。见到我,竞傲慢得两眼直视前方,连招呼都不屑跟我打。
我那颗狂躁的心,犹如奔驰的跑车刚开始减速又被踩了一脚油门。我,又一次感觉鼻腔里冒出血腥味来,感觉死神又一次向我招手。于是,毅然抽出右手到胸口去摸那毒药瓶。
“子正。”一声娇滴滴的呼声从身后传来,焦虑中含着爱意,我的心就像烧红的铁被浇上一瓢清爽的冷水,禁不住打了个病态的寒颤。
我转身,看到心急如焚的李霞姑娘,强打着笑脸向我走来。
这位高中同学是全厂的第一性感美女,公司里所有未婚帅哥都尝试过追求她失败的滋味。我也很帅,唯有我这个书呆子没追求过她。或许是逆反心里,或许是我的才气,或许是高中的残余情结,我一调进厂就成为她的进攻目标,她主动向我展开了火热的爱情攻势。一年功夫,愣是把我变成爱情的俘虏。
如果说我毫不动心,那我绝对有生理问题。在内心,小伙子早就变成了李霞姑娘的俘虏。但小伙子是个有远大理想的人,我决心先立业后成家,任凭李霞姑娘的感情追杀,内心如火如炽,可表现非常平静,不温不火地应对这重磅的情感炸弹。
走到跟前,李霞大惊失色:“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说完她伸手摸我的前额,急切地问道:“病啦?”
从昨天受打击以来,第一次有人注意我,关心我,而且浸透着爱的情感。小伙子铁一般的心,再一次被击碎。我立刻变得脆弱,弱得像幼儿。感到伤心,感到委屈,鼻子一酸,想大哭一场。
我急忙转身回头,逃也似的跑出了办公楼,直向公司的货场跑去。我想着,决不让心爱的姑娘看到自己的不坚强。
我走在公司专用铁路线上,悲愤交加,脚越走越软,竟一屁股坐在铁轨上,我不想回去,也不敢再到老板办公室喝毒药,担心再次遇到李霞。先立业后成家的想法破灭了,就感觉没脸见她。此刻,我盼望着一辆载满材料的列车开来,助我离开这不公平的世界。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先是感觉有一阵隆隆声,从铁轨远处传来,继而感到很弱很弱的震动,这震动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愈来愈强烈。小伙子脑子陷入了一片空白,等待这列车的到来,以致强烈的震动和刺耳的鸣笛声,我却丝毫没有听见,像一座石雕,摆放在专用铁轨上。
一声长长的汽笛长鸣的同时,我感到一阵猛烈的拉扯,脑袋“嗡”的一声,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狠狠地抽我耳光,一下,两下,三下。
我心想:“难道人老实,到了阴曹地府还要挨打?”
正在纳闷时,一记更重的耳光,让我苏醒过来。我睁开眼,哦,自己还没死,还留在阳间,躺在铁轨旁的草地上。
比我年长几岁的文树蹲在前面正举起右手,还想打下去。见我醒来,手便停在半空,嗔怒地:“你这是干什么,真没出息。”
半晌,我回过神来,想起文树曾经有过与自己相同的经历。两年前,文树与老板的亲信广某竞争后勤科长的职位,笔试与答辩均成绩领先,但最后,因面试的成绩太低,终于输给广某。文树当时感到不公平,找到老板大吵了一架,这不,发配到承运科当专线巡视员。
我被文树带到铁道边上的小屋里,怔怔地傻傻地被拉到小桌旁,他递过一杯茶。
“喝点水。”文树命令道。
我听话地喝下去。
文树这才开始说话:“人是为社会活着,也为自己活着,不仅仅是为某一个企业活着,更不是为某一个老板、总经理活着。”
他接着说:“要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就要努力用行动向社会,向全社会证明自己的能力。某个老板,因私心埋没人才,你不能让其得逞,要更加发奋做出更好的成绩,以回报社会。”
这时,他从一张简易写字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和一摞获奖证书。说:“这是我近两年的物流专业研究论文,物流方案设计奖,还有《豪迪集团公司商调函》。”
喜滋滋的味道从文树的眉宇间漏出来,他有些激动地说:“豪迪集团公司应聘我为物流部主任职务,拿年薪,比这里多好几倍,本月发了工资我就走人。”
文树收起证书和信,慷慨激昂地说:“人才是社会的,不是某个老板的私人财产。我们作为人才,也不能私心太重,要想到贡献社会,这才是前途所在。”
“……”我无语。
文树的话让我彻底醒悟了,心想:“真是的,我又不是为厂长活着,干嘛在乎他的一纸任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不学着文树,自己再寻出路呢?”
一阵《小康进行曲》在我的上衣口袋响起。我掏出手机,才发现有50多个未接来电,均是李霞打来的。
我感到奇怪。从昨天下班时起,我就似乎是耳朵失聪,根本没听到电话铃声了。
我急忙按下接听键,只听到李霞在电话那边哭喊道:“你在哪?急死人,我找你。”
我一阵激动,再也控制不了泪水,颤抖地:“你在哪?我过来。”
“我在办公楼通往储货场的路上,我不知道你往哪跑了。”李霞还在哀嚎。
“我来了。”我丢下电话,飞也似的奔向刚来的方向。
听完谢子正的故事,王一红冲动起来:“个别企业简直黑了天,作为公有制企业的总经理、厂长,不为民谋利,专门利用手中的权力胡作非为……”
“哎,哎,别打击一大片。”古清强大声制止。
“哦。”王一红马上反应道,“对了,我忘记了古清强同学也在企业当头儿。”
古清强申辩道:“人家谢子正现在不是出头了嘛。”
“不对。”谢子正纠正我的话,说,“我是考上公务员才出的头,如果还留在变压器厂。说不定我还是个主任科员。”
古清强说:“不争了,我再给大家讲一个‘学步’的笑话。”
正是:“仕为知己肝胆照,切忌己私屈人才。劝君多用贤良者,企业兴旺红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