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极不起眼的面馆,店面的装潢十分陈旧,粗糙的原木桌面上汪着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油污,这些油污已经渗透到了木质的纹理深处,无法擦拭得去,黑得发亮。来这里吃面的,大多数都为在底层生活中的平民百姓,还有一些学生。
面馆的老板是位圆胖的四十来岁的男人,脸上的皮肤在蒸气的长年滋润下,白里透红,连丝皱纹都看不到。他正坐在一张桌子前,绘声绘色地给店里的客人们讲故事:“五年前,有一对小情人会偶尔来我的店里吃面,不过,因为穷,他们每次来我这里,都只会点一份牛肉面,然后两人分着吃,而每次,女孩呢,就会把所有的牛肉都留给男孩,并跟那个男孩说自己不爱吃牛肉。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这女孩哪是不爱吃牛肉啊,她是舍不得吃,而那个男孩呢,每次都把绝大多数的面条让给女孩,说自己吃不完,你说一个大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可能才那么点食量,别说是一碗牛肉面,就连整条牛,都吃得下去,这不也是舍不得吃嘛。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男孩突然有一点就没有再陪那个女孩来过了,听说,出国念书去了。而那个女孩也不怎么来我这里了,就算是来了,每次也只点牛肉面,并且点明了是要吃不带牛肉的牛肉面。唉,真是一对让人心疼的小情人啊,不知道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有人对故事的真实性表示质疑,认为这应该是老板从哪本类似于《心灵的鸡汤》之类的煸情杂志上看来,然后再自己加工而成的,目的,就是为了借由这个故事来加深客人们对这家面馆的印象。
面馆老板连连叫屈:“我说的是真的啊!”
客人们就是不信,还有一些客人声称自己是这家店多年的老顾客,从来都没有见过面馆老板所说的那对情侣。
面馆老板:“人家来得次数少啊!你没碰着!”
无论面馆老板怎么解释,那些人就是不信,甚至还笑话面馆老板卖面条实在是太屈才了,应该去当编剧才对。
正当大家笑笑闹闹吵成一团的时候,一个平稳而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老板,还有牛肉面吗?”
面馆老板火了:“没有!”然而当他转过身去看清楚来人是谁时,傻了眼,过了好半天,才惊喜地指着对方大吼一声:“各位,就是他们!”
顿时,整个面馆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刚刚走进来的这对男女。夏闻樱和方思同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不明所以。过了半天,方思同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老板,还有牛肉面吗?”
面馆老板悲喜交加地迎了上去:“有,有,有!我的个上帝啊!我等了你们五年,你们终于来了!”
牛肉面端了上来,这回是两碗。大块大块的牛肉整齐的码在面条上,鲜亮的汤汁上面漂浮着大把的香菜。
夏闻樱习惯性地将自己碗里的牛肉夹给对方,看着他吃下去,泛起了幸福的笑容。
方思同也将自己碗里的面条夹了一筷子给夏闻樱:“丫头,薛少前几天有找我,他说他要给我投资。”
夏闻樱吃面的动作慢了下来:“那挺好啊!”
方思同:“我没有答应。”
夏闻樱将嘴里的面条吞咽干净:“为什么?”这可是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争取来的机会,他就这么放弃,真有点……
方思同的面色很凝重:“因为他是你老板。”
夏闻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什么问题吗?”
他发现了吗?他听说了吗?他知道她是薛航的女人了吗?他是因为嫌弃这笔钱来历得不清不楚不够干净,所以才不肯接受它吗?
夏闻樱紧张地盯着方思同,害怕自己会听到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方思同伸出手,揉了揉夏闻樱的头发:“丫头,虽然你掩饰得很努力,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你在薛氏干得并不是很开心,离开薛氏是迟早的事。所以,我不想跟你老板有太多的往来,以免你将来夹在中间难做。”
夏闻樱愕然:“那可是三百万啊,就因为这个理由,你要放弃?”三百万,对于薛航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对于他们这种小老百姓来说,已经是笔很巨大的数目了。并且,与薛氏合作,这意味着将来方思同的新公司得到薛氏集团后面那张巨大的关系网的支持,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也是夏闻樱听说薛航会投资给方思同而心动的主要原因。有了薛氏集团的支持,方思同的新公司必定一日千里,蒸蒸日上。
方思同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然而,他却拒绝了。
方思同的笑容里有着牛肉面汤的香浓:“当然不仅仅是这样。我只是觉得,我一个小人物,那么小的项目,薛氏集团的负责人亲自找我,主动提出来要求跟我合作,我觉得这事情也太奇怪了点。”
夏闻樱低下头,把自己凌乱的发头重新用手指整理柔顺:“有什么奇怪的?这证明你的这个项目非常好。听薛少说,似乎是对环境有益,对吧?现在的企业家,都在标榜自己有为环保事业出力,他投资给你,说不定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方思同:“可问题是:我才刚刚回国,公司还没有正式注册,我也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这薛少怎么就知道我要从商了呢?”
牛肉面的蒸气往上腾雾着,附着在夏闻樱长长的睫毛上,夏闻樱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灌满了蒸馏水,沉甸甸的。“我有跟薛少提起过。那天我跟他从机场回公司时,他问起你,我大概地讲了一下,可没想到他会对此有兴趣。”谎言如此累人,而她却不得不一个又一个地说下去。“方大哥,接受薛氏集团的投资吧!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到时候,你的养父养母,还有你的未婚妻,都会为了你而骄傲的!”
方思同的神情之中,有了一丝苦涩,他不再说什么,埋头吃起面来,一直吃到把所有的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店铺外,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提着一个竹篮,向路人兜售着她的玫瑰花,方思同把她叫进来,买了一支送给夏闻樱。他盯着那些血红的花瓣,想起了两人当初在布满露水的青草地上疯跑的的时光,一下子晃了神:“如果当初,我们没有被人收养,依然呆在孤儿院里头,那该有多好!”
夏闻樱:“为什么这么说?”
方思同:“如果我们没有被人收养,这样,我们就不会欠别人那么多,也许,就能选择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过下去。”
夏闻樱试探性地问:“你现在过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方思同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店里闯进来一对男女,一看到他俩,就往这扑了过来,女人扯着方思同的衣服就往外店外拉:“你怎么那么不听话?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见这个女人,她会害死你的。你怎么就是不听?”
方思同:“妈,闻樱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她又不是坏人,我为什么不能见她?”
方妈停下来,指着夏闻樱,冲养子大吼:“她不是坏人,可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你为了她,连学都不上了,要不是我和你爸及时在这家面馆找到你,你有可能考得上加拿大的XX大学吗?说不定现在还在那里当小贩成天被城管人员抓呢!”
五年前的一个黄昏,在这家面馆,方氏夫妇抓住了逃学在外的养子。没想到,五年后,同样的一个黄昏,同样的一个地点,同样的戏码,又上演了一次,就连参与这段戏码的人物都没有改变。
方爸眼见气氛过于紧张,连忙出面调解:“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儿子!”
方妈不听:“这些年我跟他好好说得还少吗?当初,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他送到国外去,就是想让他跟这个小妖精断绝往来,可是你瞧瞧,他下了飞机之后,连家都不着急回,就急着跟这个小妖精见面,我们一个不留神,他们又偷偷地跑来约会。你让我怎么不生气?”
方思同无奈地劝说着养母:“妈,闻樱她不是妖精,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方妈更怒了:“她不是妖精,那你怎么就巴巴地非要跟她往来不可呢?你的魂早就被她给勾走了!”
面馆老板看不下去了,出声辩护:“这位太太,现在的社会,都讲究恋爱自由,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是不要干涉太多为好!我看这个女孩子挺好的,又斯文又礼貌挺有教养的!”
“我呸!”方妈狠狠地啐了面馆老板一脸的唾沫星子,“我看你是老眼昏花色心起,看到这个小妖精漂亮,所以帮她说好话。什么恋爱自由?我儿子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他未婚妻可是位千金大小姐,而不是这种不上档次的货色。她有教养?哈哈,真是笑话。你知不知道她妈妈是干什么的?是鸡啊,并且还是最便宜的那种。我还没听说一个娼妓能把自己的女儿教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