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上均不同程度的受伤,衣服上更有几片暗红的血迹。安娜帮忙把任菲扶到房间,又下楼端了盆热水给她擦干血迹。伤势相当严重,满脸乌青,胳膊上有几道被什么抓破的爪痕。小智从他房间里拿出一个药箱来,取出一瓶什么液体,倒出一些让任菲服下,又在伤口上撒些药粉后用纱布缠好。一切处理妥当,他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神情十分疲惫。
安娜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智闭眼喘着粗气,缓缓说道:“遇上了一群狼!不过,不用担心,她不会有事的,只是些皮外伤罢了。都这么晚了,你去睡吧,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安娜想再问些什么,小智却不等她开口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今天不行,太累了!明天吧,明天你问什么我都回答你——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事情了……”
听他如此说,安娜不好再说什么,点头退了出去。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心中满是种种的疑惑。自从离家到这里,一路上她遇到和听说了太多的离奇事情。本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她坚持走到了现在,但那些越积越多的疑问却如同扎在心头的一根根刺一般时刻都在提醒着她无论如何都要弄个明白。对此,她无法做到置之不理。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当初来这里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也从来没有顾得那么多,但是她只知道,只要让自己心中不惑,哪怕自己最终丢了性命或者精神失常,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次日清早,天刚破晓安娜便睁眼醒来。外面风仍在肆虐,天空乌云如万马奔腾般呼啸而过,整个世界在一片朦胧中显出不祥的征兆。任菲躺在床上仍沉浸在睡眠中,呼吸均匀细腻,看得出伤势已有所好转。小智同样尚未起床,房门因昨夜被人破坏无法关上而虚掩,屋内再次透出微弱的灯光。安娜思忖片刻,终于推门而入。她想要看看上次见到的那位老人是否仍在房内。
果不其然,情形一如上次所见。床头点着煤油灯,老人呼吸虚弱地躺在床上,而小智仍不见踪影。
窗棂被狂风吹得发出阵阵的低吼声,从缝隙而入的风使烛光摇摆不止,眼看就有熄灭的可能。安娜想起任菲说此灯“事关重大”,遂不敢多作逗留,轻轻退到门旁。开门正要出去,忽然一阵风夺之而入,吹得室内书籍和挂画“哗啦啦”响个不止,煤油灯亦随之熄灭。
安娜惊恐万分,回头盯着内室呆立不动。老人随后醒来,从喉中发出低沉冗长的一声“唔——”,好似半响才缓过的一口气,又像是无尽的叹息。老人慢慢坐起,穿鞋扶墙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痛苦和无奈。坐到桌前,神情呆滞地似看非看地盯着安娜一动不动。
安娜暗暗定了定神,小声道歉:“对不起……”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无力地说道:“不管你的事……这都是天意……”
安娜不知该说些什么,问:“小智呢?”
老人把目光聚集到安娜身上,同样无力地回答:“我就是。”
安娜大吃一惊,皱着眉头看了老人半响,语无伦次地说:“你就是?可是……我在‘绿苑宾馆’见过你,你怎么会到这儿呢……你怎么会是小智?昨天他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儿……”
老人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说:“你说的对,在‘绿苑宾馆’的就是我,同时我也是小智。两个人都是我,只不过一个是老年一个是少年。确切的说,老年时的形象才是我目前真实的形象。我可以根据需要在两个形象之间任意转换。”
“需要?”安娜再次问道,“什么需要?”
“这个很多。比如你在宾馆内见到的是老人,我总不能让你在这里还见到那位老人吧?这样你就不会产生恐惧心理!”
“那么你怎么回来得那么快?路程那么远……”
老人欠了欠身,轻叹一口气,似乎做好了让她刨根问底的准备:“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你在宾馆见到的其实只是在你的梦里。确切的说是我有意识的进入了你的梦,并控制了它,场景啦、对话啦,包括何时入梦何时醒来都是我一手操控的。”
安娜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话。进入并控制别人的梦?这是如何做到的?
老人看出了她的疑问,接着说道:“不光是你,大多数人的梦我都可以随意进入随意控制,对我来说这易如反掌。选好目标,只要他防范不强,我便可以进入他的梦。但大多时候我只是进入观察、倾听,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进行控制。”
安娜瞠目结舌,傻笑一声说道:“特异功能?”
“算是吧,”老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反正这是与生俱来的。八岁的时候我害过一场大病,昏迷了半月之久。醒来后身体出现了异样,从此不再发育。个子不长高,样子也不变化,但智力方面都一切正常。此外异样的还有一点,就是没有了梦。意识到时,自己已有两年没有做过一个梦。纯粹的没有!干干净净,丝毫不留!就像被人为切割掉一般:我已丧失了做梦的功能。那时候相当痛苦来着。当时尚不知道身体再不发育,可没有了梦——虽说于平日生活无碍,但总觉得比常人少了点什么!对此,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安娜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点头表示理解和同情。老人继续说道:“梦终于回归的时候是在五年之后,期间我已发觉到了身体上的异样,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猛然间的一个梦让我兴奋不已,在梦中我就知道这是梦,异常开心,毕竟终于有了梦!但随即我就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因为就梦而言,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就好像要把前五年的梦一股脑地全补回来一般,只要沉入睡眠便立刻进入梦乡,接连不断,且无法中止。内容千奇百怪,但全都不关我的事。就好像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在偷偷窥视别人的梦,而事实上确是如此!”
“那你心里肯定非常痛苦吧?”安娜插口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痛苦不堪,简直生不如死!你想啊,那么多熟悉的、陌生的人做的奇怪的梦全一股脑地往我脑海里塞,我没有丝毫选择的权利,唯能一一接受,且对外人完全说不得——说了也没人相信,还被人认为是神经病。梦中,人们是最不设防的,也是最纯净的,所展现出的全是最真实的自己,完全没有清醒时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且梦中的悲欢离合更为感人,爱忧怨恨也都毫无杂质,全是内心底最纯洁最直接的情感!因此,我迫不得已地掌握了很多人的秘密,连梦的主人姓什名谁都一清二楚——不明白是怎么知道的,反正醒来后他的名字就自然地在脑海中呈现!但我并没有因此感到什么优越感,相反被这个困扰得不行,对睡眠都产生恐惧。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强迫自己连着几天不去睡觉,但无济于事,虽然睁着眼,但意识只消稍一放松,梦境便会再次出现!这么着,我对梦的主人无端地怨恨起来,终于在某个人的梦中对他大喊大叫。奇怪的是,他竟做出了回应!”
说到这里,老人陷入了回忆之中,望着天空发起了呆。风力已有所消减,天空逐渐云开雾散,太阳斜斜地射下光芒。但这光芒显得并不那么真切,仿佛透过了一层油纸,亦梦亦幻。安娜一言不发,静等老人再次开口,但花了不少时间。
“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脸上惊恐的表情,四处张望寻找我在何处。梦境是一处空旷的田野上。他来这里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计划。他大声地问‘你是谁,你在哪’,最后变成了谩骂!我非常愤怒,毅然现身在了他的面前——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就像在脑海中幻想某个场景一般,需要什么,尽管添加就是。另外,梦中的我并不是以我实际的样子出现的,而是以与真实年龄相符的样子出现的,当时看上去竟如陌生人一般——我的出现让他惊愕不已,后退了两步,但紧接着他冲上前来掐住了我的脖子,一脸的凶狠样,像要置我于死地!我回击了他两拳,把他推倒在地。就在他倒地的一瞬间,梦境中的旷野突然变成了悬崖顶,他径直坠落下去,想必是粉身碎骨!当我醒来后发现了两处异常,其一是我的样子竟然变成了梦中的样子,也就是我原本该有的、与实际年龄相符的样子,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几分钟后就又恢复了童年的样子。这种恢复所需要的时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长。其二,我身上被他击中的地方疼痛不已,脖子上也有被手勒过的痕迹,梦中的打斗结果在现实中成为了真实。这么着我猜想,我在梦中杀死了他,而实际上也在现实中杀死了他!这种猜测在几天后得到证实,因为周围突然流传起一件奇怪的事,说某个人睡下之后再也没有醒来,被发现时身上莫名其妙地多处骨折,像是从高处摔下来的一般……”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安娜听得出神,一言不发。意识到时,老人已半响未再言语,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盯着空中的某一点,那情形仿佛是一尊雕像。安娜轻声呼唤两声,但老人没有任何回应;又轻摇一下他的胳膊,他的头便顺势歪向了一旁。安娜顿时感觉不妙。而此时,任菲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正满脸悲伤地看着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