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直到中午时分,小鸽子仍然未回。带领她出去的那名女子也不见前来。安娜三人不禁有些着急,各种不好的猜测便在心中纷至沓来,但也无可奈何。透过门缝朝外看去,那两位监兵仍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脸上的表情因冷漠而显得一丝不苟,但总给人一种不太自然的异样感。三人也不敢贸然开门询问,只得继续焦急地等候。眼看中午已过,奈何院门始终不见动静。
杜世佳有些沉不住气了,与安娜二人商量一番后,决定由他去试探一下那两位监兵。
开门见是个男的,那两位监兵顿时警惕起来,纷纷拔出枪掂在手中,像是在炫耀一般不停地晃动。其中一人语气生硬地问道:“干嘛,干嘛?”
杜世佳满脸赔笑,说道:“两位哥哥,都这个点儿了,饭怎么还没送过来呀?”
那位冷笑一声,说道:“没送就没送呗,你着什么急啊?”
杜世佳继续赔笑:“不是我着急,是……肚子饿呀!”
那位又是冷笑一声:“饿呀?我们还饿呢!他娘的站到现在一口水都还没喝呢!——去去去,回去好好待着,该送来的时候自然就送来了!”
杜世佳继续说道:“两位兄弟,既然咱们都还没吃饭,等她们送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要不,趁这会儿没人,我请你们喝酒去?往那边不远就有一个酒馆儿,里面的酒啊——那真是一个香啊!再一人来只烧鸡,美滋滋、香喷喷,咬上一口,油汁啪啦啪啦直流!再就着酒这么一喝——嘿,那才叫美呢!”
那位听他如此说,更觉得腹内饥饿难忍,早已是垂涎三尺,面露喜色。慢慢收了枪,圆睁着双眼看着同伴说道:“嘿,他要请咱们喝酒嘞!去还是不去?”
另一位虽一直没有言语,但对他们的话却听得真切。此时也已是垂涎三尺、面露喜色,吧唧吧唧嘴说道:“去!干嘛不去!老子都多长时间没喝酒了,都快忘了酒是什么味儿了!”
杜世佳见此计奏效,心下窃喜,赶忙说道:“那……那咱们就走吧?别去晚了酒都卖光了,烧鸡凉了也就不好吃了!”
两人随之附和道:“好,走走走!”但走出两步却又停下,突然想起似得问道,“咱们都走了,那这里怎么办?万一卢队长过来找不到我们,我们免不了又要挨巴掌!要是再让里面的人给跑了,那我们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呢……”
杜世佳忙上前说道:“放心吧,她们跑不了!我不在,俩娘们儿连门儿都不敢出!至于卢队长,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是我请你们喝的的酒,他哪里敢找你们的麻烦?”
两人听他如此说,觉得他和卢队长的关系似乎不浅,心中虽有些疑虑,但也不敢贸然对他不敬,怯怯地问道:“你跟卢队长什么关系?”
杜世佳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他呀——回头,你们问问他管我叫什么?说出来怕吓着你们!但是今天咱不说这个,一起喝酒的那就是兄弟,有什么事儿让他冲我来,我就不信他敢说我一句不是!有一点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他让你们在这儿站岗,那不是要看着我们,而是在保护我们!如果要看着,我们早被关牢里去了是不是?”
两人听他如此说,更加分别不出真假了,但此刻宁愿相信是真的。如此一来,那他和卢队长的关系可真就是高深莫测了——遂毕恭毕敬起来,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承蒙您的看起,我们岂有不舍命相陪的道理?走,咱们喝酒去!——您先请!”
三人前脚刚走,安娜和那名女子便溜了出来。来到上次分别的那个路口,两人躲在角落里又是商量一番。想着城堡这么大,上哪儿才能找到小鸽子?于是决定分头行动。那名女子去找她妹妹询问情况,安娜则去找李云生商议计策,完毕之后在此汇合。
谁知李云生此时并不在住处,连同那一家三口均不知了去向,屋内也未留下李云生在此住过的痕迹。安娜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回来,也觉得不易在此久留,便想着去别处看看。欲留下些自己来过的信息,但转念一想却又作罢,毕竟不知李云生是否仍然住在此处。遂开门出去按原路折回。路上再次遇见了那几位目光怪异之人。这才意识到来时由于脚步匆忙,并未对此有所在意,此时又觉得背后阵阵发凉起来。猛然回头去看,才发现那几位已不仅仅是目光跟随了,正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安娜心中忐忑陡升,继续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后停下,余光中却见那几人也同样停下。安娜继续走,他们也便挪动脚步。如此三番,安娜转身向后走去,来到他们面前厉声问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几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几乎看不出年龄;脸上的表情几近于无,似乎受过什么重创;浑浊的双眼中,目光有些许呆滞。面对安娜的质问,他们均一言不发。安娜重又如此一问,几人同样毫无反应。无奈之下,安娜转身欲走。就在这时有人上前拉住了她。
那人仍闭口不言,只是目光中已有少叙哀求,拉着安娜的衣摆便欲往回走,似乎有什么需要她的帮忙。安娜明白他的意思,但时间紧迫且不敢孤身而去,便一时犹豫不决。几人见状,突然齐齐跪了下来,虽然无语,但脸上满是哀求之色。安娜见他们如此,心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之事,算着时间尚且宽裕,且随他们去看一眼便走。
几人见安娜点头答应,脸上顿显喜悦之情,慌忙爬了起来急急地在前带路。安娜在后跟随。未出多远,众人便拐进了一个院子,径直朝屋内走去。安娜随之进屋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脏乱不堪的房间里,地上并排躺着四个与他们同样模样的人,均遍体鳞伤,皮开肉绽,像是被人一番暴打,也像是被凶残动物一番撕咬。其中两人已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一命呜呼。另外两人虽神志尚存一丝清醒,但因伤势严重已面如土色,浑身伤口极度溃烂,乌黑的液体正不断地渗出。两人除了双眼还能微睁,全身上下皆动弹不得。如若不尽快加以治疗,他们也只有等死的份。旁边虽放有几只药罐,但均空空如也,且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是何物。
面对如此惨不忍睹的场面,加上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的恶臭,安娜腹内阵阵欲呕。终于强忍着,迷茫地朝那几位看去,不知他们让自己前来是何目的——自己又不懂医术,哪里会救死扶伤?
那几位仍不言语,默默地朝地上的四人深深一拜,好像是在道歉,也好像是在吊唁。随后,有一人从地上拾起了一把尖刀。尖刀明晃晃的,看上去甚是锋利。安娜见状,心里一阵慌乱,不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但他却刀尖向内,朝安娜递了过去。安娜并不敢接,犹豫了几秒钟,终于在他的坚持下接了过来。随后,他拉着安娜来到奄奄一息的那两位跟前蹲下,双手做成握刀状,在其中一人的胸前慢慢地压了下去,然后满脸悲伤和哀求地看着安娜。
安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想必是看着四人已无药可救,便想让他们早点解脱痛苦,但由于情同手足始终下手不去,才来央求安娜替他们如此这般。心下明白后,安娜“噌”的一声站起,脑袋随后跟拨浪鼓一般的摇个不止——别说杀人了,就连一只鸡她也不曾杀过!
众人见她断然拒绝,又是一番苦苦哀求,口虽无言,但脸上的表情已让人于心不忍。安娜仍是摇头。不仅摇头,还欲夺门而出。众人并未拦她,纷纷齐声跪下。随即,各自抽出一把尖刀对准了自己的胸膛,竟然以死相求。
安娜顿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了。脑袋里此时已是空白一片,手脚都似乎不听了指挥,眼睁睁看着他们渐渐地把刀尖没入了自己的肌肤,鲜血随之涌出,脸上亦显出了痛苦的表情。安娜见状,更是于心不忍了,心中早已是痛苦如绞,终于把心一横,艰难地朝众人点了点头。
众人这才在痛苦中舒了一口气,放下尖刀,起身朝那躺着的四人围了过去。在众人满是哀求的目光中,安娜下意识地走近蹲下,心中早已是澎湃如潮、百感交集,紧握着刀的双手也已是颤抖不止。但当她把刀尖对准其中一人的胸膛时,却又犹豫了下来。此时周围静得出奇,仿佛全世界都在屏息敛气地注视着她。一个声音从心底幽幽地发出,似乎有鼓励,也似乎有谴责。
如此良久,她终于鼓起了勇气,闭上双眼把脸别到一边,集中全身力量慢慢地把刀扎了下去。在这一刻,她能明显感觉到刀尖没入肌肤时的滑溜感,也能感觉到刀尖穿透骨骼时的滞重感,和拔出尖刀时的紧吸感。随后鲜血便喷之而出,穿透薄薄的衣衫溅得她满手都是。一种切肤的疼痛始终在她心底萦绕不去。总之,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心里备受煎熬,身上更是冷汗直流,就连胃袋也痉挛似得紧缩,让她阵阵欲呕。唯一给她带来丝丝安慰的是,那人在尖刀从他的胸膛拔出后,发出了一声终于解脱般的舒气声,轻微,但痛快无比,似乎还有满怀的感激。
当安娜终于机械地把四人都如此这般后,她已是浑身冷汗、筋疲力尽。呕吐感尾随而至,势不可挡且不由分说,顿时像要把身体掏空般地剧烈呕吐起来,但胃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干呕了良久。随着这次呕吐感的强烈来袭,安娜的泪水也哗哗地流了出来。待呕吐感稍一平复,她便顾不上洗去双手的鲜血,扔下尖刀向门外逃去。
这次杀人的经历及其无法言喻的怪异感,在安娜的心底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致使她此后稍稍想起便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