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歧村这个名字颇有点怪异,没人咀嚼出一个什么味来,“洋”,这年头,崇洋可是个时髦事儿,而且给正了名,叫“崇洋媚外”,堂而皇之上了市长大人的报告。然而,“歧”又作何解?“洋”则走上了歧途么?好在考证过了,这村名几百年前便有了,要是今天才这么起名,势必被认为别有用心。一不小心,省掉一个字,便成了“洋葱”。的而且确——不知广东人为何把 “的确”二字变成四个字,是加重强调的,还是有别的原因,不必寻觅了——这个村子,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洋葱的气味,薰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该不是这村名起得邪乎了的缘故吧?不过,好在这洋葱味,把别的什么臭味、腥味、沤味、酸味、腐味,统统都压倒了,真正起到了一种消毒正气的作用。天长地久,这里的人们已习以为常,要一下子没了,大家势必会神经失常,生活也偏离正轨。
如果说,大学区位于近郊,那么,这个洋歧村便处于城郊的结合部,比大学区更接近城市。这里本来是农村——废话,不是农村怎么来的村名?可眼看便要被日益膨胀的城区所吞没,所以地价是日见风长。这里的农民也不是只识“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条珠江,早把他们的祖辈带往过南洋,甚至比印度洋更远的地方,毛孔里都有海风的腥味,生意人是没法比。土地一长价,地面上的房屋当然便得长价,一朝政府划上红线,不仅得付土地的钱,还得付土地上房屋的钱,只有蠢仔才净卖一块空地。于是,片刻之间,这层地上的楼房便如雨后春笋地长了出来,一栋比一栋高。不过,一栋也比一栋次——反正过不了多久便要拆了,犯得着打那么结实的地基、作那么大的投资么?各人一块地,不规则之极,有梯形,有菱形,有三角形,还有说不出是什么形状的,反正,见缝插针,七八层高的楼就这么造起来了,房屋之间的过道——只能算过道,没法叫“巷”,有的地方只能侧身而过。好在来这里租屋的没有阔人,不然休想过得去,统统是胖人、瘦子、香榻子之类,这里仿佛事先约定就是为他们造的。这倒给大学帮了不少忙,一时分不到房的年轻教工,咬咬牙,花上个几百,租个一室一厅,住上三口之家也便妥了,学校偶尔也给上一点补助,当然,这得看各人的造化,或者所在地的“创收”情况……不过,认真算起来,这批人在洋歧村也只占百分之几而已,大部分则是“流动人口”,诸如厉行之类的“流浪记者”,别看他有个副主编的头衔,也一样得住洋歧村。报社给他的住宿补贴,也只够格住这个地方。
一说“流动人口”,成份就复杂了,人们马上便会想到什么“鸡”呀、发廊妹、洗脚女之类,这种联想再合逻辑不过了,当然,这号角色是洋歧村少不了的点缀,没她们也就不叫洋歧村了。她们在这里更寻回了自己的人格尊严,有一回,厉行便被一个尖声怪叫吓住了:“不是说繁荣昌盛么?娼不盛又怎么来的繁荣?军功章上也有我们的一份!”
那是他在窗口漱口时,对面伸手便可以摸到的阳台上,一位睡眼惺松、全身作慵懒之态的女子在回击另一个窗口一位打工崽的责骂。把他给吓得缩回头去——生怕人家以为是他与这位“鸡婆”搭讪,居心不良呢。
没错,人家没少给他抛来过媚眼。他总是守着自己的清高,毕竟是大学生,又是干的新闻这一崇高的行业,出污泥而不染,不屑于与这号人打交道。更何况还有一位为他守身如玉的、一同南下淘金的出色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