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不速客遇剑仙失意人逢孟婆
午宴后,范昭和郑恕坚返回米铺。云梦月、吕雁梅和红儿已在米铺吃完午饭,正与朱晓露闲聊。云梦月笑道:“看相公神色轻松,莫非县令大人答应了?”范昭道:“现在不好说,不过,希望很大的。从外地来了一个大才子纪晓岚,是何县令的朋友,高人哪。纪晓岚素以铁齿铜牙出名,可比苏秦,由他出面去游说,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云梦月笑道:“大才子纪晓岚?没听说。”范昭道:“纪晓岚在京城很有才名,再过两日,在这里也会很有才名了。”范昭遂将去县衙的事详细说了。云梦月道:“纪先生果然主意多。相公一定希望苏秀才体面退亲,妾身愿意助相公一臂之力。”范昭喜道:“云儿有好主意,说来听听。”云梦月抿嘴一笑,道:“成不成还不一定呢。相公且耐住性子,别急,等妾身做完了再说。”范昭道:“好,刚有了纪晓岚这支奇兵,现在又有了云儿这支巧兵,大事可成。咱们且住上两日,静观好戏。”
吕雁梅道:“范哥哥,我得回山里。”云梦月奇道:“怎么,吕姐姐不喜欢热闹?”吕雁梅一摇螓首,道:“不是。我忽然心生不安,怕我娘给我的东西有闪失。”云梦月笑道:“山里可没有什么盗贼。这样,你们先回山,我明儿再回去。”红儿道:“我留下来陪奶奶。”范昭道:“好。我和雁梅先回去,你们且住在这儿。咱们去逛街,买些你们喜欢的东西。”红儿喜道:“好呀,刚才陪奶奶出去,忘了买些胭脂和香粉。”范昭笑道:“你们个个如花似玉,不施粉黛都好看。”
逛完街,范昭和吕雁梅回山,云梦月和红儿返回郑府居住。其实,仙居山寨在县城有做生意的堂口,二福子就在堂口里跑马车。云梦月图清静,便以少东家四奶奶的身份住进郑恕坚府上。
日落时分,范昭和吕雁梅行至山脚,山寨在望。忽然,从山道拐弯处转出两个村民,戴着斗笠,一人肩背行囊,快步走下来,忽然身子一顿。吕雁梅停住脚,道:“这两人有些眼熟……啊,他们是奇怪的人——忍者!”看官,这两个乔装打扮的忍者正是黑白双杀,刚刚悄无人知的从吕雁梅屋内偷得大明正统皇室传国玉玺,正下山欲溜之大吉,不想撞上吕雁梅。范昭听懂最后一句,忙道:“忍者到此,必有诡计,快截住他们。”吕雁梅道:“是。忍者偷了东西。”吕雁梅脚尖一点,飞身上去。范昭怕吕雁梅有闪失,大声喊道:“忍者为武士不齿,下手不必留情。”吕雁梅应声“知道了”,已接近忍者。黑白双杀双手一扬,向吕雁梅打出一团青色粉雾。吕雁梅跳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落入青色粉雾之中,范昭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吕雁梅劈空一掌,凌厉罡风倒卷青色粉雾反扑黑白双杀。黑白双杀往两边就地一滚,堪堪避开青色粉雾。吕雁梅脚尖落地一点,扑向黑忍丸,伸手去抓行囊,忽见眼前数十黑点飞来——黑忍丸倒地时,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木筒暗器,见吕雁梅伸手抓来,手一按,木筒里七七四十九枚毒针激射出来,悉数打在吕雁梅身上。吕雁梅衣衫一鼓,毒针反弹回去,全部射入黑忍丸的身体内,黑忍丸哼哼两声,抽搐几下,头一歪,嘴角流出一丝黑血,顿时毙命。白忍丸借此机会,滚下山坡,逃之夭夭,侥幸捡回性命。
吕雁梅取下黑忍丸肩上行囊,打开一看,是个红木匣子,惊道:“是玉玺!”范昭跑上来,讶道:“什么!日本忍者偷我大明正统皇室传国玉玺?”吕雁梅蹙眉道:“范哥哥,这两个奇怪的人一直偷偷跟着你,我曾以为是你家请来的神秘高手暗中保护你,原来却是日本忍者。”范昭问道:“你怎么看出是日本忍者?”吕雁梅道:“武功。日本忍者的武功很奇怪,胡师叔苗师叔曾经细说了与他们交手的忍者的武功,当时我就想到这两个奇怪的人,只是没有确定。刚才,这两个忍者突然看到我们时,神情诡异,下意识的动作反应很奇怪。我瞧着眼熟,一下认了出来。”范昭道:“哦。日本忍者偷我大明正统皇室传国玉玺,莫非他们是九阳会的人?”吕雁梅道:“不知。”范昭想了想,道:“先将尸体藏路边,回去报给岳父余山主。这个忍者一身是毒,得请徐爷爷来处理。”
范昭回山后,去见余林隐。余林隐闻说,沉吟不决。范昭道:“日本忍者若真是九阳会差使,倒也无妨。如果是朝廷所派,可就麻烦了。”余林隐问道:“会不会是日本国内什么人派出来的?”范昭道:“这个可能我也想过,不过,难以解释日本忍者盗取大明正统皇室传国玉玺的用意。”余林隐一抚须,道:“时至今日,大明正统皇室传国玉玺只有收藏价值。早年,我曾听苏州商人说过,崖山海战后南宋灭亡,日本人举国哀悼。莫非,明亡后,日本国内有人一直想寻得大明正统皇室传国玉玺,以继大汉文化之正统?”范昭心一动,暗想:“难道,自日本遣使出唐始,日本人一直奉大汉文化为正统?”
范昭回到屋内,见娥眉巧笑并无异常,遂知日本忍者的偷盗行为并没惊动任何人,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悄悄叮嘱吕雁梅收好大明正统皇室传国玉玺。明月近圆,初冬山里寒气渐重,娥眉巧笑烧起炭火。范昭支开娥眉巧笑,独自与吕雁梅品茶赏月。范昭忽然想一事,问道:“雁梅,你可听过两忍者说话?”吕雁梅摇摇头。范昭沉默一阵,道:“日本忍者不通汉语,难为汉人所用。据此判断,忍者应该来自日本国内,目的不明。”吕雁梅道:“中原物阜民丰,江浙一带,多有与日本商客海上贸易,或许,这两个忍者为日本商客所差使。”范昭忽然想起千雪子,自语道:“莫非,与千雪子有关系?”吕雁梅问千雪子是谁。范昭笑笑,道:“日本国内贵族千金,酷爱天朝文化,善围棋,前年曾游历江南。”吕雁梅的一双大眼睛盯着范昭,问道:“她是不是很美呀?”范昭忙道:“她不会再来的。我想,她现在应该已经出嫁了。不说她了。雁梅,咱们说些高兴的事。”
吕雁梅道:“范哥哥想说啥?”范昭想了想,道:“我有一个疑问,若以‘地成之,天必垂象’论之,那燕王朱棣篡位,应该归为正统了?”吕雁梅神情一黯,道:“朱棣一脉,至崇祯,历十五帝,承帝位二百四十二年,当为正统。师叔祖曾说,‘正统’是天定的,不是人定的。《明史》《五行志》记载,建文帝削藩时,京城有道士唱道:‘莫逐燕,逐燕燕高飞,高飞上京畿。’结果不幸言中。”范昭道:“奇怪。朱棣继承大明正统若是天意,道士岂可泄漏天机?还有,既然天定朱棣继承大明正统,为何不直接使明太祖(朱元璋)传位给朱棣,非要上演一场‘靖难之役’呢?”吕雁梅道:“道士以民间歌谣预言,不算泄漏天机。至于上天为何安排了‘靖难之役’,我不知道。师叔祖曾说,流传于华夏的每一个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的背后,都有深意。”范昭问:“有什么深意呢?”吕雁梅微微摇头。范昭望向窗外,顿觉夜色深深。
县城内,万家灯火明亮。苏云深坐在屋内,一个人默默饮茶。吱的一声,苏笑梅推门进来,回身关好房门,道:“爹,天冷,茶是不是凉了,女儿为您煮茶。”苏云深道:“笑梅,你和朱秀才说清楚了?”苏笑梅点点头,默不作声。苏云深道:“这些日子,爹想了很多。孔圣人门下三千,只出得一个颜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爹学不了颜子。以前,爹只会读书,家道全靠你娘和你支撑。现在咱们家境贫寒,你娘又有眼疾,爹揪心哪。”苏云深说着,眼泪流了下来。苏笑梅跪在地,头伏在苏云深的膝头,泣道:“爹别说了。女儿以后不会再与朱公子见面的,安安心心做胡家媳妇,侍奉公婆,孝顺爹娘,颐养天年。”苏云深道:“孝顺女儿,孝顺女儿啊。天寒地冻,你快起来。唉,朱筠虽有才学,也只是个秀才,纵然寒窗苦读,只怕此生也难登天子堂啊。更何况,他是顺天大兴(今北京市大兴)人氏,爹岂能许你远嫁异乡。朱筠既不愿入赘我家,与你有缘无份。你救济他些银钱,使他回家吧。”苏笑梅流泪道:“女儿已按爹爹的话做了。”苏云深道:“好,秀才何必难为秀才。朱秀才肯回乡,皆大欢喜。笑梅,二福子虽然没有什么学识,但是待人诚恳仗义,人也聪明能干,你嫁给他,是委屈了些,可是终身就有了个依靠啊。”苏笑梅抹去眼泪,道:“爹,女儿知道。娘该吃药了,女儿去给娘热药。”
夜深,喜福客栈,朱筠穿着内衣坐在桌前,左手托着头,右手拨弄一个钱袋子,愁眉苦脸道:“没想到事情竟然变成这样!朱筠,你真傻,真的,真傻。你数年来游历山水,就是想在山野之中寻找一个《诗经》般韶华的经典女子,如今找着了,却给别人捷足先登。唉,朱筠啊朱筠,你犯傻呀,干嘛要冒充什么落魄秀才,去试探苏姑娘。”
朱筠以指击桌,小声吟唱: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忽然,窗户被打开,冷风扑了进来。朱筠一哆嗦,连忙起身将窗户关上。刚转身,窗户又打开了,如此反复几次。朱筠奇怪起来,自语道:“这窗户怎么了?怎么老是关不好呢?”忽然一个幽幽声音叫了朱筠的名字,把朱筠吓一跳。朱筠四下张望,道:“谁,是谁在叫朱某?”那幽幽声音道:“我是孟婆,特意给你送来半壶忘情水,你只要喝下去,就不会再想苏笑梅了。”从窗外飞进一个茶壶,落在桌面上。朱筠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我不喝,我不想忘记苏姑娘。”那幽幽声音道:“世间情字最苦,你读圣贤书,何必苦了自己,害了人家姑娘?喝吧。”朱筠定下心神,揖礼道:“子曰:不语怪力乱神。阴阳间隔,各有所归。小生既未死,自不必饮孟婆汤,不喝忘情水。小生非苏姑娘不娶。孟婆请回吧。”幽幽声音道:“苏姑娘已定亲胡家,你如何娶她?”朱筠道:“《礼记·礼运》有言:‘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苏姑娘顺从父意而嫁胡家,是尽子孝之义。其父却不顾女儿婚嫁意愿而自作主张,已失父慈,是为不义。堂堂秀才,读圣贤书,岂能行不义之事。明儿一早,我就去与苏父理论。”
一阵沉默,幽幽声音道:“天地神明,皆闻汝言。”窗户忽然关上。朱筠松了口气,抺抺额头冷汗,道:“孟婆怎么管起我的事来了?咦,茶壶还在这,孟婆忘记带走了吗?”朱筠拿开壶盖一瞧,里面空空的,道:“哦,孟婆收走忘情水,留下忘情壶,是要我履行自己的诺言。天地神明,我朱筠一诺千金,明儿一早就去找苏秀才评理去。”
注:朱筠(1729—1781),字竹君,一字美叔,学者称笥河先生,与其弟朱珪,时称“二朱”。其先家浙之萧山,曾祖必名始居京师,遂为顺天大兴人。朱筠生平所过郡县名山水,凡足迹可及之地无不至,至则访摩厓旧刻,古刹残碑,不惮扪萝剔苏,每得唐以上物,辄狂謼宝从共往观之。欣赏笑乐之声,穿云度壑。已乃自书题名刻石。其文词简古,笔画苍劲,实足追踪古人。卒年五十三,着《笥河集》。参见《书林纪事》、《昭代尺牍小传》、《朱文正公集》等书。
朱珪(1731—1807年),字石君,乾隆十二年进士,为官五十余年,历任侍读学士、福建布政使、吏部尚书、两广总督、太子太傅等职。朱珪一生持躬正直,砥节清廉,虽为官五十余年,依然寒素。据《清史稿》记载,朱珪死时,嘉庆帝赶去祭奠,见他家门狭小破旧,屋内卧室,仅有几床旧布棉被,不禁为之哭恸,并亲自为其撰写挽联,赐谥号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