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罗素快醒醒。”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云之幽,见她没什么表情。张新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灵气光罩,上前两步,踹了踹躺在粪屋旁茅草堆里那人。
“……我做完了……别打了……”
那人似睡得格外沉,挥了挥手,翻了个身,嘴里轻轻嘟哝了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还睡呢?快起来!云师姐来了!”
“什么……来了……”茅草动了动,突然那人陡然睁开双眼,一咕噜坐起来,似是因动作太急牵扯到什么伤口,一瞬间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抓紧张新袖口焦急问道,“云师姐来了?真来了?”
说完他顿住了,在张新身后,一个少女身躯掩印在淡淡碧色灵气护罩内,冷冷向他望来。灵光微弱,在这黑夜里却格外显眼。
突然,他哭了。
一个大男人,竟就这么坐在茅草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云师姐,您可算是来了!”
“过来。”
云之幽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罗素身上衣服破了很多块,看起来俨然是很久没有换洗过,沾了不少粪渍血渍,头上包着一块白色布带,隐隐还有些血色渗出。一只眼睛乌紫,肿起老大一块,脸上身上也有不少乌青和细碎的伤口。有的已经结了老痂脱落,有的却明显还是新伤。
“说吧,怎么回事?”书信馆一房间内,云之幽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有些站立不稳的男人,冷冷问了句。
罗素忐忑地看了云之幽一眼,见她脸色不好,局促不安地站着不敢落座。然而他站着又着实有些吃力,直到云之幽不耐烦得冷冷瞥了他一眼,他才心里一哆嗦,一屁股坐下。
“那日,我去到临云镇,本来想打听一下百花苑在哪儿的。”他咽了咽口水道,“可谁知,我一打听,才知道那百花苑早在临云镇花灯节过后不久就失火了,里面所有人,包括小姐丫鬟以及杂役仆从,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你亲眼看见了?”
“唉~您交代的事我哪儿能不上心啊,我特地跑去那地方看了眼,啧,那火可真够大的,把那块地方全部烧成了灰,甚至还波及到了临街两所房子呢。”
“尸体呢?一具没落?”
“听说衙门点了人数,刚刚好对得上。”
云之幽眸光一寒,手中一块木椅扶手被她无声无息地捏成了灰烬。
“当真对得上?外出的人也回来了?”
罗素又是一个哆嗦,忙道:“是啊是啊,大家都说知书姑娘命不好呢,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失火的前一晚回来。要是能再晚个一天,恐怕也逃过一劫了。”
“既然是失火,那些尸体全是凭信物辨认的?”云之幽眼眸微眯,问道。
“是啊是啊。”说到这里,罗素在身上掏了掏,最后从内裤裆里的小口袋掏出了一个蓝色的耳坠。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偷偷瞥了眼云之幽,见她没有要动怒的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才道,“这是我偷出来的信物,据说是知书姑娘的……我、我我怕被别人抢了去,才藏在这里。”
最后一句,罗素小声补充道。
云之幽一道灵光打出,那蓝色耳坠便到了她手心。
“是她的。”她细细观察半天,眉心微蹙,最后悠悠吐了口气,才道,语气却没先前那么沮丧了。
“只有这一只?”
“是的,衙门只有这一只,要是有的话我肯定给您一并偷来了。”
听他这么说,云之幽又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这只蓝色耳坠虽然是知书姑娘最喜欢戴的那副没错,但这只是右耳的,她惯常最爱戴的是左耳那只。
想到这里,云之幽心底陡然升起几分希望。站起身来就想亲自回一趟临云镇去调查一番,转瞬间,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紧锁,又缓缓坐了下来。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封信你早就写了?当初不是说过一有消息,就让你直接给我送到无妄峰么?”她看了眼罗素身上状况,眉心一皱,问道。
她不问还好,她这一问,罗素脸上一苦,一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险些又要哭出声来。
“我是想给您送过去,可是……我想尽办法去了,却没找到您人,于是就到处问,然后遇见一个男人,说是认识您,问我有什么事。我就把我是紧急带话给您的说了。”
说到这里,她看见云之幽眉心一蹙,赶紧补充道:“当然我没说具体什么事,只说非常紧急。然后那人老问,我觉得不对劲,就想走。”
“谁知他马上就变脸了,把我给打了出来。”罗素苦笑一声道,“我本来在书信馆干得好好的,可自那以后,没过几天,我回到书信馆就被一群人给排挤踢了出去。再然后,什么最脏最累最苦的活儿都会交给我来干,还时不时有人来抢我的东西,隔三差五揍我一顿,逼问我您的情况。”
“我没办法,只好写了一封信,花光了我偷偷藏在树底下坑里的三块灵石,压在了灵信箱里,收件人是您和您之前交代我去找的那位祖仙长,只有您俩靠弟子令牌才能拿得出来。”
“最近这大半年倒是好些了,倒没什么人来逼问那件事了。虽然还是……”他挠了挠头,“不过那都是杂役弟子间司空见惯的了。”
“哦对了,这是——”罗素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又在身上摸了摸,然后一拍脑门儿,脱下一只鞋,脱下袜子,自小脚趾上取下一个指环来,“这是您当初赐给我的说是防炼气期弟子搜查神魂的小玩意儿,一定很珍贵。现在您来了,我事情也没办好,还是还给您吧。”
说着不舍地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双手捧着,递向云之幽。
云之幽抬眸,认真看了他一眼。
近四十的人了,身体却并不壮实。中等身材,样貌普通,可能常期受到排挤以及处于饥饿状态,面黄肌瘦,一只眼睛肿得挤在一起,只余下一丝缝隙,时不时不自然地眨眨,眸光里倒是难得有几分诚恳和憨厚。
他手上的那个指环叫圈灵戒,不需要灵力催动,普通凡人只需要戴着就行。
其实作用挺鸡肋的,能防的也就是类似摄魂术这等鸡肋又没有技术难度的搜魂之术,对于专门练有高级搜魂秘法的修士,脆弱得就仿佛一张薄纸。所以于她而言,价格自然也便宜。而且还是她很久前没什么身家的时候买的,自然算不上好货。
不过是考虑到她今后万一树敌,被人知道她与知书姑娘的关系,恐怕会对知书姑娘不好。因而顺手买的,顺手给了这罗素。却没想到被这人奉若珍宝,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脚趾上。也得亏她当时一念之差,否则那人若是直接对罗素使用搜魂之术,怕是她就未必能及时得到这个消息了。
想到这里,云之幽看这罗素的目光顿时温和了几分。
“你留着吧。这瓶白元丹你拿着,服下一粒,我帮你用灵力散散药性,你这伤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这、这这这怎么行?”罗素一惊,感动道,“我事情没办好给办砸了,怎么还能要这赏赐。”
“快,拿着。”云之幽秀眉一挑,不耐烦跟他墨迹道。“我看重你坚韧老实,还有事情需要你帮我办。若是办好了,你会得到更好的回报。”
“你再去临云镇,帮我调查一下……”
“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嗯,走吧。”
罗素走后不久,张新便进来了。
“说吧。”云之幽慢悠悠转了转茶杯,淡淡道,“是谁?”
“这、这这这……”张新看了云之幽一眼,有些为难道。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云之幽冷冷一笑,突然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厉声喝道,“还是说,你想让我亲自看一眼你的神魂?!”
“我也是被逼的啊。”张新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都是那个马兴昌逼我做的,当时您正在风口浪尖儿上,哪个炼气期弟子不知道啊,谁敢惹您呐?我也是没办法呀,云师姐、云师姐放过我吧。”
他膝行两步,就要扑过来抓云之幽裙角,却被云之幽一脚踢开。
云之幽何等巨力,即便只是随意一脚,也疼得他捂着手在原地嗷嗷嚎了半天才消停下来,终于是跪在原地不敢妄动了。
“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这是你的地盘,从今天起,你给我暗中护好罗素,也别让人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跟着我,总比那马兴昌有奔头吧?”她微微一笑,手上取出一个灵石袋放在桌上,慢悠悠道,“你也算是个修士,以那姓马的能力,也没办法对你搜神。要是从你这儿泄露出去什么事……”
她忽然唇角笑意更深,语气更加亲善温和,“宗门虽禁制弟子明面上互斗,但你猜,若是哪个角落里里无声无息消失一个杂役弟子,会不会真有人来查?嗯~?”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张新一个哆嗦,捡起云之幽缓缓推下来的灵石袋,颤颤巍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