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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听到鸭子觅食的“唰唰”声,范老桅感到饿了,在船上时二毛喂过他几口对虾肉,可不喝酒,吃啥都没有滋味。让儿子和外贸局的人打交道去吧,他要美滋滋地喝上一小壶。回到家里,炕桌上摆着两只在海泥里腌出油来的咸鸭蛋,一碗清水煮竹节虾,两棵大葱,一根黄瓜,就着一壶小烧,范老桅盘腿坐着,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范老桅打过的海鲜能堆出一座大山,可他的饮食习惯依然如此简单,大鱼大肉他不爱,小鱼小虾最解馋。海物这东西,就是这么怪,越小越有滋味,越少越是鲜香。竹节虾就是辽东湾的稀罕物,混杂在对虾群里,一潮打上个一两捧,就不错了。打对虾的网眼大,竹节虾小得像对虾的孙子,大多能穿过打对虾的三层褂子,偶尔被网线缠住的,少之又少。辽东的竹节虾,很似南海中的基围虾,身子长着斑马一样的花斑,只是比基围虾稍大一些,皮更薄一些,味儿更鲜一些。

饭桌上天天有这些,范老桅就知足了,惟一不可缺的就是那壶小烧。喝净那壶小烧,他便有了晕乎乎的感觉,睡在炕上就和睡在船上一样的舒服。

4

或许白天过于劳累了,范老桅睡得很香,夜半时分,才被街巷里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他听得出脚步是负重了的,侧耳细听,还有低沉的金属碰撞声。他立刻明白了,那是三层褂子的网坠子撞到一起发出的。这时,范老桅才突然意识到,他这次执拗的出潮,给渔村惹祸了。人们的眼里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对虾了,他们要不顾一切地出潮。

范老桅惊出一身冷汗,那壶小烧顺着冷汗溜得一干二净。他拉亮电灯,看了一眼,二儿子睡得和猪八戒一样香,两只结满血痂的掌心伸过头顶,一副投降的样子。他便披上汗褡,敲响了对门屋大儿子的门。

大儿子范大锚没在家,儿媳春芳开的门。春芳的脸与渔村的人格格不入,渔村里的人不论男女,都是一张油黑发亮的脸,只有春芳的脸白得像山里的梨花,白得没有血色。也难怪,嫁过来这三年多,春芳连堂门都不曾出去,大冬天也躲着太阳,日头晒不着,海风吹不到,脸怎能会黑呢。范老桅不喜欢这样的脸,他弄不明白,儿子大锚为啥会喜欢白骨精?

可是屋里只有白骨精,没有大锚,范老桅心里呼悠一下子,觉得麻酥酥地凉。这个时辰了,早择完了网,外贸局的人也把对虾拉走了,大锚早该到家了。会不会一时贪心,拿起网,跟别人跑船去了呢?大锚一直惦记着村里的造船厂,想买下来,就差钱不够。

范老桅看了眼孙子范天齐,两岁的孙子在炕上横出个小大字,小鸡鸡冲天撅着,突然亮起的灯刺激了他的眼睛,他的嘴一咧,哇地一声哭了。范老桅没时间哄孙子了,他一转身冲进夜里,飞奔向码头,他要捉回大儿子范大锚。

码头里马达轰鸣,渔船一艘接一艘地驶出,大海里已经是渔灯点点了。范老桅从小坞的更房中打听出了大锚确实是被人勾引上了船,那户人家拴的是120马的大船,正愁网不够呢,恰巧大锚刚刚择完网,就让大锚拿网入股,一同出潮了。范老桅急得直拍大腿,可他没办法把胳膊伸到大海里,把儿子拉回来。

范老桅跳上了那些还没有离港的渔船,阻止人们出潮。可他的阻止,显得那样的荒唐和可笑,你刚刚捞了一笔大财,凭啥阻止别人?大海又不是你们家的,凭啥你捞得了,别人捞不得?范老桅的苦口婆心只能是一个结果,那就是被人家赶下船。

所有的劝阻都像是一把盐撒进了海里,屁都不顶,连自己的儿子都没留在岸上,范老桅还能够劝得住谁?范老桅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冯乐礁也在备船出潮。大半辈的友谊了,延续到现在不容易,别人有个一差二错,范老桅还能够承受,可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冯乐礁有个啥意外,他下半辈子也活不安生了,说啥也不能让冯乐礁出潮。

范老桅蹬上了冯乐礁120马的大渔船,拿起剪刀,不由分说,剪断了油门拉线。

冯乐礁非常恼火,碍着多年亲兄弟般的感情,没有发作,他不耐烦地让大儿子冯大岸还有小女儿冯水花把他们的老桅叔请下去。

冯大岸抱着范老桅的胳膊,想把老桅叔拉下船,范老桅的脚像是生了根,无论怎么拉,就是扎在船上纹丝不动。冯水花挎着筐走过来,筐里装着烧酒烧鸡和烧麦,还有烤鸭烤兔和烤羊腿。冯水花的身段不像渔村里别的姑娘那样粗墩墩的,像是从海里窜上岸的美人鱼,凸凹有致,风韵十足。她抱住范老桅的胳膊,头发便拂向了范老桅的脸。

贴得这么近,范老桅都感觉到冯水花的心跳了,毕竟是侄女呀,他不好意思了,脚根便扎不实了,他刚要张嘴劝说,泼辣的冯水花就把羊腿满满地塞进了范老桅的嘴,让他有口难言。冯乐礁挥了下手,几个来自辽西丘陵里的渔工拥上来,不由分说地将范老桅拉下了渔船。

范老桅一口吐掉满嘴的羊腿,都火烧眉毛,他哪儿有心情吃肉,扯着粗砺的嗓子喊道,听我的话,千万别出潮,这海肯定要闹,再说了,女人出潮,犯的是船家大忌,你的脑袋抽筋了,非得让闺女跟你走?

冯乐礁是无神论者,他不止一次地带闺女出潮了,闺女的菜做得好吃,更会做新鲜的海物,他喜欢这一口,他才不在乎允许不允许女人上船,也不在乎船上忌讳不忌讳打饼,他在乎的是范老桅的做法,他对范老桅吃独食十分不悦,多年的好兄弟,千载难逢挣钱的机会,就这一次,甩掉谁也不应该甩掉他呀。

然而,冯乐礁并不知道,范老桅的这次出潮,是把父子三人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豁出命来去海里捞的。尽管范老桅从海浪的波纹中没有看出马上就来暴风雨的迹象,可天气预报是科学的东西,而他仅仅是凭着多年出潮的经验,他不能让别人也陪着自己拿命闹着玩。

这时的冯乐礁没有认为范老桅是怀着侥幸心理出潮的,他看到的仅仅是密密麻麻坠在三层褂子上的对虾。直至后来的暴风骤雨把天都快闹碎了,海浪和天都快滚成一块儿了,海难无法遏止地发生时,冯乐礁才彻底的折服,渔村里这么多靠海为生的人仅仅是靠海为生而已,真正的渔民只有范老桅一个人。

范老桅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能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求人开动了岸上的卷扬机,把他那艘80马的渔船顺着坞道拉到岸上。他说,这是场百年不遇的大风暴啊,船锚在港口里都不安全了,大浪会把船举起来,再摔碎了。范老桅异乎寻常的举止并未引起人们该有的注意,反倒议论着,好好的船没漏没坏的,往什么坞道上推,除了冬天,谁见得船上坞了?范老桅在整景呢。

冯乐礁瞥着范老桅,看到范老桅费尽周折地把船拖上坞感到十分可笑。发大财就是发大财了,何苦还假模假式地做成那种躲避暴风雨的样子。不管范老桅再说些啥,反正冯乐礁不容置否地要出潮了。冯乐礁拥有村里最大的渔船,也拥有村里最长和最多的网具,这么大的投入,他没有理由让自己的船停下来等着躲过那个莫须有的暴风雨。

范老桅看着冯乐礁又是往船上装网,又是往船上滚柴油,冯水花还大包小包地往船上背米拎菜,眼看着就要出潮走了。他急得火上房,心里骂着,这么笨呢,跑海几十年了,怎么就没有看出海浪之间回旋着的是细密的波纹,大海已经告诉我们了,暴风雨已经刮在了遥远的海域,用不了多久就会冲击进辽东湾的。

情急之中,范老桅拎着一柄硕大的铁锤,不声不响地潜上冯乐礁的渔船。那一刻,冯乐礁正埋头伏在机器舱里,检修柴油机,连接着被范老桅剪了好几段的油门拉线,没有想到范老桅偷着上他的船。跟船出潮的渔工倒看到有人拎着大铁锤,从甲板钻进了后舱,他们习以为常地认为这是个帮助修船的人,昏暗的渔灯下,他们没有辨出这人是范老桅,也没有想到范老桅还会怀着不良的动机重返渔船。而他们的粗心大意,却间接地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如果这几个渔工有一个人心细如丝,追过去辨认几眼,肯定能认出这个趁着夜色混进来的人,那么,他们就将毫无疑问地葬身于大海。

在几声沉闷却又异常果断的巨响中,硕大的120马的渔船摇晃起来。范老桅独自立在空间狭窄的后舱里,拉亮了舱顶的小灯,扎散开十个极为开放的脚趾头,稳健地勾住舱底的木板,运足全身的力气,抡圆了大锤,狠狠地砸向舱底木板的连接缝。静止的渔船在巨响声中猛然像逆浪行驶般上下起伏着,范老桅仅仅用重锤砸了几下子,就解决了冯乐礁顽固不化的出潮欲望。舱底的船板本来是很厚实与牢固的木板,可再结实的木板也承受不住范老桅接二连三的攻击,一段木板终于无法同整块木板浑然一体了,一股海水肆无忌惮地冲开那截木板,整个后舱便无法回避地陷入到了灾难深重的水患之中。

尽管这不是一个十分麻烦与严重的损坏,可渔船却不容商量地必须开上坞道重新修整。范老桅除了用这种极为恶劣的办法迫使老友冯乐礁的渔船上坞修船,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留下冯乐礁了。

范老桅把大铁锤扔出舱口,接着自己的头也钻出了后舱。冯乐礁从船舱里传出哗哗作响的水声中分明听出了范老桅的所作所为,他捡起大锤,站在舱门口,对准范老桅探出舱门的脑袋,真想一锤砸扁了。末了,他不得不弃下大锤,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骂了句,范老桅,我操你祖宗。

海难过后,冯乐礁反思了好多天,他不仅觉得对不起范老桅,更对不起范老桅家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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