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利华
床头雕着一龙一凤,四根腿上则满是花纹儿。纹络细腻,线条流畅。一瞧,便知它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加之通体黝亮沉郁,古色古香。再不懂品鉴的人都会明白,这东西值钱!
这是清代之物,我家祖传的。文萱指着床,面对水莲,一脸自豪。水莲沉思片刻,却问,她睡过吗?文萱收了笑,哼了一声,你怎么问这个?水莲眨眨眼睛,说,别人睡过的,我不睡。文萱皱起眉头,一笑,这可不像是新娘子的话。他在“新娘子”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水莲把头扭向一侧,眼泪悄然溢出。水莲说,难道,我就不能要求睡一张新床吗?
文萱忙摆着手,说,你不愿意睡这张床,我们可以以后去看张新的。这样,水莲就不好说什么了。总不能一过门就要求人家换床,而且,大喜的日子,说这个显然是个忌讳。再说了,这总归是一张很值钱的床。很值钱的床让你来睡,如果你不愿意,倒像是给脸不要脸。
于是,睡下了。文萱折腾得很是起劲。罢了,鼾声大起。水莲却睡不着,翻来覆去,一闭眼,就闪出一个不甚分明的影子来,睁了眼,四下里望。如此几次,索性起了身,满屋乱踱。
天亮,文萱就见水莲眼圈黑黑的。但文萱并未在意。文萱当然没必要去琢磨这些琐碎事儿。文萱有正经生意要做。娶进水莲,只不过是一桩水到渠成的事儿,大太太死了,娶房小的,仅此而已。何况,水莲的爹还欠他许多钱。
文萱做药材生意,天底下没有他不懂的药。只要你报出一个名,他马上就会讲出这种药在各地的价格,他知道到哪里去进药会赚到钱,而且,你别想拿假药蒙他,他根本不用捏起来细瞧,只需用鼻子一闻,就知道你这药是真是假,连里头含多少水分都一清二楚。
嫁给这样的人,怎能不算是福气呢?即便是做小,那又算得了什么?人家家里头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有人说,他一家人即使什么都不干,那家底三辈子也花不完。
所以,水莲提的要求,文萱压根儿没往心里去。他想,女人嘛,都是三分钟热度。
可水莲的热度却不止三分钟。过了几天,水莲红着眼睛再一次提出那个要求。
文萱就很不高兴。文萱就黑了脸,说,我娶你,是要你来当管家的吗?水莲说,那,你娶我是干什么的呢?你说呢?文萱盯着水莲,反问一句。说着要搂抱水莲。水莲一躲,说,我没心思。文萱端详她半天,脸色渐渐冷了,一转身,拂袖而去。水莲就回了娘家。水莲对着她爹放声大哭。她爹倒没哭,却训斥她几句。她爹放下手中的水烟袋,吩咐水莲的哥哥,套车,把你妹妹给文萱送回去。水莲依旧得回去睡那张床。
只是,水莲不再回娘家了。水莲开始做噩梦,老是梦见一个女人模糊的影子,影子有一次还说了句怪怪的话,影子说,那张床是我的。水莲一下子惊醒,脸上又流满了泪。
慢慢地,文萱发现,水莲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反应也大不如从前机敏。文萱越发对她失去了兴趣。再说,像文萱这种人,身边的女人还能少了吗?一次,文萱很晚才回到家,发现水莲竟睡在地板上。他哼了一声,低声地说,疯了!
他并没有说错,水莲真的疯了。明显的表现是她开始在那张床边大小便。文萱就托人捎信给他的岳父。文萱说,你去跟他说,是他自己来接,还是我给他送回去?回话说,人是你的,你瞅着办,送哪儿都成,就是别送回娘家。文萱用茶盖拂着杯里的茶叶棒儿,嘿的一声笑了。但文萱哪里也送不成了。文萱正在药铺子里合计这事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家里浓烟滚滚,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跑,迎头就和一个下人撞在一起。那下人告诉他,不好了,太太把自己绑在床上,点上火了!
文萱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吼,哪张床?就是您房里那张啊!狗日的,还不赶紧去把火救了!知道那张床值多少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