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独立纪念日的夜晚,伯尔格林神父想着,浑身颤抖。他感到像个孩子,又回到七月四日夜晚,天空崩裂,一簇簇火星儿四向散射,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窗子震得叮叮作响,像是成千个散落的薄冰正在断裂消融。姑母、叔父和表兄弟们大声喊叫“哦!”好像是求助于天上的医生。夏夜的天空五彩缤纷。宽厚的祖父把火气球点燃,紧紧握在他非常温柔的手里,哦,回想起那些可爱的火气球,光芒柔和,翩翩飞舞,如薄娟,如羽翅,如黄蜂蜕皮后新生的彩翼,蓝的、红的、白的、爱国的——火气球!神父点燃的小蜡烛在温暖的空气里形成火球,在他的手里散发出光,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死去很久的,已经发了霉的亲戚们的脸庞;那是光明的幻象,舍不得让它离去;因为它一旦离去就意味着生活又失去了一年,又失去了一个七月四日,又失去一种美丽的东西。从家里的门廊下,人们静静地望着火气球,红的、白的、蓝的,在温暖夏夜的星空中飘呀,飘呀,飘过伊利诺斯地区,飘过静静的河流,飘过沉睡的公寓大楼,最后消失在远方,永不复返……清晨,伯尔格林神父醒来,蓝色火球的梦景依然挂在天上。
斯通神父似一根木头直挺挺地躺在那里,静静地睡着。
伯尔格林神父注视着火星人,他们一边飘游,一边看着他,他们是人——他知道。但他必须证实这一点,否则就要去见面目严肃的主教,主教就会慈善地让他停职。
但是,假如他们藏在很高的天穹里怎么去证明他们的人性呢?如何能使他们靠近些来为许多问题提供答案呢?
“他们从山崩中拯救了我们。”
伯尔格林神父站起来,离开一块岩石,向最近的一座山攀登。他爬到一个地方,一块悬崖垂直地矗立在二百尺的地面上,于是他停了下来。他冒着严寒,拼命地攀登,累得透不过气来。他站起身歇口气。
“如果我们从这儿摔下去,一定就没命了。”
他掷下一块卵石。过了一会儿,卵石才咔哒一声落在下边的石头上。
“上帝决不会饶恕我的。”
他又扔下一块卵石。
“这并不是自杀,是吗?假如我是出于对上帝的热爱……”
他抬起头来,把目光转向蓝色的球体。“但首先要再试一次。”他对着这些蓝色球体大声喊道:“喂,喂!”
回声飘荡,前后交织,然而这些蓝火球既没闪亮也没移动。
他向他们说了五分钟。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他向下看了看,发现斯通神父还在下面的小帐篷里慢慢地睡着。
“我非把一切都搞清楚不可。”
伯尔格林神父走向悬崖的边缘。
“我上了年纪,死就死了。上帝一定会懂得我为了他才这样干的吧?”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一生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想,过一会我就要死吗?恐怕我太喜欢活着了,使我更喜欢其他的事情。
这样想着,他走下了悬崖。
他跌下去了。
“笨蛋!”他喊道,他在空中翻滚着。“你错了!”岩石向他涌来,他看到自己撞在这些岩石上,上了西天。“为什么我干这种事?”但他知道为什么这样干,片刻过后,一片寂静,他摔下去了。风在他周围呼啸,岩石猛飞过去迎接他。
然后,群星移动,蓝光隐约出现。他感到自己被蓝光所包围而悬浮起来。又过了片刻,他轻轻地落在岩石上。他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他没有死。他摸摸自己,抬眼望着这些迅速遁去的蓝光。
“你们救了我!”他小声说,“你们不愿意让我死去,你们知道死是错误的。”
他跑向还在熟睡的斯通神父。
“神父、神父,醒醒!”摇晃着他,使他醒来。“神父,他们救了我!”
“谁救了你?”斯通神父眨眨眼睛坐了起来。
伯尔格林神父把他的经历讲述一遍!“一个梦,一个恶梦;回去睡觉吧。”斯通神父烦躁地说,“又是你和你那马戏气球。”
“但我是醒着的!”
“好啦,好啦,神父,你镇静一下。好啦。”
“你不相信?你有枪吗?说真的,喂,把你的枪给我。”
“你要干什么?”斯通神父把小手枪交给他,那是他们为防止蛇或其他类似的预想不到的动物而带来的。
伯尔格林神父抓住手枪。“我向你证实一 下。”
他用手枪对准自己的手开了一 枪。
“住手!”
一 道闪光以后,他们眼看着子弹在离手掌一 寸的空气中停止了。子弹悬挂了片刻,周围就出现了蓝色的磷光,接着,噗嗤一声落入尘埃。
伯尔格林神父对着他的手、脚和身子连开了三枪。这三颗子弹开始逗留一 下,发出亮光,然后像死了的昆虫,落在他们的脚旁。
“你明白了吗?”伯尔格林神父说着放下手臂,使手枪顺着子弹的方向落下。“他们知道。他们能理解,他们不是动物。
他们在道德的环境里去思考、去判断、去生活。什么样的动物能这样保护我呢?什么动物都不能这样做。只有另一种人才行,神父。现在你相信了吗?”
斯通神父凝视着天空和蓝光,接着,默默地跪下一条腿,拾起发热的子弹,用手心托着,然后紧紧地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