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冯沅君怀着愉快的心情投入到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之中。作为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她积极拥护共产党,全身心地投身于思想改造运动等一系列政治活动中,但她主要仍作为一个著名学者为新中国的教育事业而鞠躬尽瘁。二十多年间,她一直兢兢业业地从事教学工作,20世纪50年代,她历年都为山东大学中文系本科学生授课,讲述宋元明清文学,并开设过《历代散文选》、《陆游研究》、《中国戏剧研究》等专题课;60年代,她重点指导研究生和进修教师,坚持每周给他们上课、辅导答疑,定期为他们批改作业和读书报告;70年代,她还曾和师生一道编写教材,研讨教育方法的改革。
由于冯沅君在教育、学术研究、新文学创作方面的突出贡献,以及她为培养人才方面做出的卓越成绩,她曾先后被推选为第一、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山东省人民政府委员,山东省文联副主席,山东省妇联副主席,1963年又被国务院任命为山东大学副校长。在繁忙的教学和行政工作之余,冯沅君还坚持进行学术研究,并取得了新的成就,她与陆侃如合作撰写了《中国文学简史》(修订本),这是一部重要的文学史著,曾由国家外文出版社译为英文、捷克文,在国外发行。毛泽东生前曾将这部书放置案头,作为他喜欢并常读的书。冯沅君还受教育部的委托,先后同中山大学的王起教授等编写了《中国文学史教学大纲》(1956年),同北京大学的林庚教授共同主编了《中国历代诗歌选》(1965年)。前者为全国大学的中国文学史课提供了教科书,后者为大学中文系奉献了一部完整的诗歌教材。此外,她还撰写了《王实甫生平的探索》、《陆游的生活道路和创作道路》等水平很高的学术论文。
作为学者,冯沅君有一句名言:“做学问,功夫要死,心眼要活。”所谓“功夫要死”,就是要肯下苦功,博览深钻,不能玩花架子;所谓“心眼要活”,就是要肯动脑筋,勤于思考,有所创见,不能人云亦云。她一生作了大量的读书笔记,遗留下来装订成册的就多达几百万字,为了写《古优解》、《汉赋与古优》、《古优解补正》三篇论文,就引用了古今中外的文献资料达一百多种。精益求精是她做学问的一贯风格,她从不满足自己已经取得的成绩,而是不断探索、不断充实。她与丈夫合著的《中国文学史简编》在解放前已经出了八版,是一部学术水平很高的论著,但她仍然不满意,解放后又进行了改写,在《文史哲》月刊上连载,搜集反馈意见后再进行修改,至1957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时候,在体例、内容和观点上已较原著有了大幅的改动,成为不可多得的文学史佳作。
冯沅君对教学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数十年如一日。她热心培养青年,提携后进,她的学生或者是她指导过的青年教师都深得其益。她为留校的青年教师制定非常细致的进修规划,并被作为其他教研室制定青年教师培养计划的参考。冯沅君虽然兼着许多社会职务,全面负责教研室的工作,但每周还坚持上五六个学时的课,并对青年教师进行细致入微的指导。她对自己负责培养的青年教师和研究生,都是热情认真,尽心尽力地进行培养,辅导唯恐不细,帮助唯恐不足,关怀唯恐不至。凡是经她培养过的师生,没有一个不深受感动,不深感受益良多,在业务上成长都很快。她坚持每周都对青年教师和研究生讲课、作辅导,年复一年地培养出一批批古典文学教学和研究工作方面的人才。
冯沅君素承家学,一生苦读,皓首穷经,对古诗词尤其造诣深厚,她也要求学生们“在知识的掌握上要做到博、深、透、熟”。在治学上,她严谨细致,勾微阐幽、善于思考、颇多创见;在课堂上,她对课文的分析透辟精到,讲文学史时,往往能做到不沿袭拘泥于他人陈说,在深入研究作者和作品中得出结论。在倾倒于那些独步千古的作品的同时,冯沅君总能独辟境界,别有识见,既不人云亦云,更不武断臆测,而是有严谨缜密的学风。冯沅君鼓励学生独立思考,并不赞成完全按照她讲的内容答卷,她对学生们的创造力、想象力、思想上的火花很敏感,赞许备至。对学生作业,她都是字斟句酌地修改,不少毕业后任教的学生,仍然得到她的扶持,凡有请教,辄获解答。
但是,冯沅君身上也体现了一代知识分子悲剧的缩影。1957年,她的丈夫陆侃如先生被划入另册,打成右派分子,撤掉了山东大学副校长职务和一级教授职称。在文学馆中文系办公室一次对陆先生的批判会上,这两位大半生相濡以沫的伉俪,迎着暴风雨般的批评指责,瞠目结舌,相对无言。会议主持人指名要冯沅君表态,与丈夫划清界线。冯沅君沉默多时,说出的两句话堪称妙语隽言:“我大半辈子与‘老虎’同寝共枕,竟无察觉,是得了神经麻痹症吧?”1958年,冯沅君步丈夫后尘,沦为拔“白旗”的典型,天天到千佛山砸矿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冯沅君顺理成章地成为“反动学术权威”,成为全校的重点打击对象。一次,那些造反派们把她推到一个高处,作为“教育黑线”活靶子展览,她站立不住,摔了下来。后又勒令她去打扫教学楼的走廊和厕所,将这位一级教授推向罚苦役的深渊。有一个时期,陆侃如先生被关起来,七十多岁的冯沅君孤苦无依地生活,每天服劳役之后,神情麻木、步履艰难地到学校食堂打饭。她年高体弱,站立不稳,手抖得厉害,多次把饭菜泼在地上;有时饭打回家,却吃不下,呆呆地坐着、望着,在饭桌前和衣睡着了。冯沅君的一生,砥砺心志,坚忍不拔,她不随俗俯仰,对富贵荣华看得很淡。但晚年那种悲凉的岁月,是一个老人所难以承受的。她在黎明前的暗夜撒手人寰,不曾看到希望的曙光。但她桃李满天下,祖国长城内外、大江南北都有受到她渊博学识和高尚品格滋养的学生。
冯沅君一生生活俭朴,他们夫妇二人皆为一级教授,工资收入高,又有相当数量的稿费,身边无一子女,生活应当是相当充裕富足的。然而冯沅君在吃、穿、用方面对自己却极其苛刻,她的艰苦朴素是有名的,始终过着节俭的生活。吃饭是一饭一菜,内衣是补了又补;山东大学从青岛往济南搬迁时,要退掉青岛当地的粮票,别人退粗粮票,她竟退细粮票。长兄冯友兰借出差之机去看她,看到她室内的陈设非常简陋,她喜欢买书,但书架子几乎是用几根棍子支起来的,给人的感觉是住旅馆,好像明天就要搬家的样子。冯沅君对自己如此节省,有时近于吝啬,而对别人却相当大方。新中国成立前夕,一位进步的哲学家被反动派追捕而隐匿在胶东,其家属面临着断炊的危险,冯沅君得知后亲自送去四十块银元接济他们;建国初期,国家经济还很困难,他们夫妇认购了万元公债券。冯沅君和陆侃如生活如此节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为中国的学术文化事业贡献一点力量。冯沅君生前曾对山东大学王仲荦教授表示:“我一介寒儒,连个后嗣亦无,能为国家民族留点什么?我想个人艰窘一点,存几个钱,身后让国家做学术奖金,奖掖后人吧!”陆侃如生前也留下遗嘱说:“按冯沅君和我个人的愿望,将全部藏书,数万遗款赠山东大学。”生前为民族,死后为国家,其拳拳爱国之心日月可鉴,他们可以说是春蚕到死丝未尽呀!
1973年春天,冯沅君感到身体不适,但她舍不得离开自己耕耘了一生的讲台,不肯去医院就医,一直坚持到放暑假才不得不住进医院检查治疗,但同时又考虑着下学期开课的事。经过确诊,她不幸患上了直肠癌,从此不得不告别了她所热爱的讲台和学生。1974年6月初,冯沅君大概感到自己不行了,便请求医护人员把她扶到病房隔壁的房间去。一走进那座屋子,她便正襟危坐,大声地讲起课来,态度和蔼安详而又严肃认真,医护人员和病人们不解但又屏着呼吸认真地听着她的讲解。这是一堂别开生面的课,也是冯沅君讲授的最后一堂“课”。1974年6月17日,冯沅君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
一位杰出的女作家、文学史家、教育家离开人世了,但她如同中国文学园地中的一朵奇葩,用自己一生的勤奋和智慧丰富着这块园地,为人们留下了一片亮丽的色彩。她绝世的才华,杰出的成就,高尚的人品,也必将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谢宁撰搞)
§§第三章 严倚云——仁爱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