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活动于春秋时代的思想家。春秋战国时代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真正称得上“百家争鸣”的学术活跃时代。当时最有影响的有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以韩非为代表的法家,以及以墨子为首的墨家等等,就其自身来说,不过是宣传某种他们认为是真理的哲学思想和学术思想,在百家中立一家之言;而后世把他们视为圣人贤人,有的以至被抬到师表、教主的地位,并非他们当时所预料。今日我们评介他们的学术思想和文艺观,应该以他们在特定历史时期作为某一学派的代表人物角度进行分析,这是科学的治学态度。就孔子来说,他本来是一位思想活泼的学者,从各个方面探讨了不少学术问题。对于艺术,在诗论上他有贡献,影响后世很大。孔子也发表过有关工艺美术和有关绘画的见解。
孔子谈服装色彩的意见,见于《论语》:
子曰:君子不以绀饰,红紫不以为亵服。(《乡党篇》)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阳货篇》)
古代是以黑色为礼服的颜色,因此稍稍近于黑色的绀(天青色)和(浅绛色),都不能用来镶边,为其他颜色的衣裳作装饰。所以孔子说有道德的人不用这两种颜色装饰自己的衣服。红、紫两色为官服之色。红色(朱)又是正色。故做官服,朱紫也要有所区别。
孔子认为,礼服、官服和便服的颜色若不严格的区别,就像郑声破坏了雅乐一样,是不能容忍的。画史上记载,明初戴进想入宫廷画院,他画了一个穿红袍的人钓鱼,有人就说坏话,说红色是官服,怎么能穿在钓鱼人的身上呢?一句话,就把戴进的画否定了,使他终生未能进画院。
孔子争议的不单纯是服装的色彩问题,而是把服装的色彩同是否遵守“礼”的问题联结在一起了。孔子提倡的“礼”,是有利于维护社会秩序的一种思想,其外在的具体表现则是区别等级名分的典章制度,即所谓“仪”。区分等级的服装色彩,是体现“仪”的一项重要形式。这同孔子指责季氏享用“八侑”之舞超越等级是一个道理。因此,孔子论服装色彩的观点,对于我们今天的工艺美术创作或色彩学研究,都已失去了意义。
关于孔子论绘画,有二则记载,一则出于《论语》: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八侑》。商,即子夏,子夏名卜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形容妇女笑得好看,眼神顾盼很美。诗句出于《诗经》(《魏风·硕人》),与绘画无涉。“绘事后素”,是说先有白底子,后有画。子夏提了两个问题,即诗和画,孔子只回答了画的问题,说先有白底子然后才有画。接着子夏又问道:礼的产生在什么之后呢?孔子说:卜商你启发了我,现在可以和你谈论诗了。
“绘事后素”,似乎是当然的事,没什么可讨论的。实际上包含一个道理。孔子认为,礼、乐这类活动只是礼的仪式,真正的礼是内在的思想,不是外在的形式。比如他曾表示,“礼”并不是仅指献玉帛之类的活动;“乐”并不是仅指演奏钟鼓之类的活动。“绘事后素”,我认为是讲文与质的问题。任何事物都有个本质,也都有表现本质的形式。这就是质与文。“素”是质,“绘”是文,文是表现质的。
“绘事后素”,不单见于《论语》。《周礼·考工记》中也记载着:“凡画绘之事,后素功。”可见在当时这种观点是颇为流行的。
孔子还有一则画论,见于《孔子家语》。有人考证这本书是伪作,但从它所记载的内容看,是符合孔子的艺术思想的,我们不妨引用。
孔子观乎明堂,睹四门墉,有尧舜之容,桀纣之像,而各有善恶之状,兴废之诫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负斧扆南面以朝诸侯之图焉。孔子徘徊而望之,谓从者曰:此周之所以盛也。夫明镜所以察形,往古者所以知今。(《观周》)
从以上文字看,最晚到了周朝,绘画已经从工艺美术中独立出来,宫廷、庙堂都有了壁画。那个时期的壁画已随着建筑物毁掉了,但这段文字却证明当时有壁画,其内容也很具体。尧舜和周公,是孔子景仰的圣君贤臣,当他看到尧舜同桀纣对比;当他看到周公怀抱着年幼的成王在斧形的屏风(斧扆)前接受诸侯的朝拜,心情的激动是可以想象到的。所以孔子的“明镜察形”、“往古知今”的议论是合乎他的思想的。
孔子强调绘画寓褒贬别善恶的作用,同“使民知神奸”论实质上是一样。孔子要求文艺为礼教服务,是他的文艺观的核心。但在当时影响并不大,因为那是“百家争鸣”的时代,孔子只是一家而已。人们完全可以不听他的。到了汉代“独尊儒术”的局面形成之后,孔子的这一绘画功能思想就风靡于世了。我们只要看看汉代遗留下来的画像石如山东武氏祠石刻,那些圣君、贤相、忠臣和与之对比的淫主等画面是屡见不鲜了。唐代美术评论家张彦远所说的“成教化,助人伦”,也不外是孔子的绘画功能论的继承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