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无名氏
禁苑沉沉静,春波荡漾行。仙姿才韵两相并。叶上题诗,千古得佳名。
墙外分明见,花间隐约声。银钩掷处眼双明。应讶昔时,不得见情人。
也许,前世,你们都是花,而今生,你开在了初春,他开在了仲夏。
纵然你相信前世的约定,但也找不到关于他的一点线索,错过就是错过。如果今生注定错过,那么即使有感天动地的相聚,也难逃一场晓风残月的别离。我宁愿,在奈何桥上,喝下一碗孟婆汤,然后淡然地转身离去。
据《古今词话》载,这阕词是一书生为一歌伎而作。遗憾的是,书生与歌伎都在历史里湮没了名。我们只知道他们情意缱绻,朝夕不离。一个是柔弱的书生,一个是经常抛头露面的歌伎,他们的爱情看上去就像是烟火,是花瓣,给人脆弱的感觉。
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是因为人们的欲望深不见底,愿望不合时宜。若能随遇而安,哪怕面对命运的捉弄,也会看成是命运的慈悲。对于书生来说,一次命运的捉弄就可以让他纠结一生,没过多久,不知从哪一家冒出一个阔少或老爷,横刀将歌伎夺走。
变故像一柄利刃,突如其来地将缘分拦腰斩断!书生无力地听凭痛在心底生根,他担忧的事终于发生,做什么都是徒劳,他甚至开始恨自己……时间如涓涓细流,无论你想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你掌握的所有细节,还是会随它一去不返。到了清明节的一天,人们还是如往常一样扫墓、蹴鞠、踏青。书生也照例出游,他信步进了一座官园,她会不会出现?她还记得我吗?她还爱我吗?书生一次次地问自己。
他的目光始终散落在人海,漂浮、游弋。风景再美也成了多余。
像是上苍的有意安排。他的目光终于锁定在一个人身上,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两两相望,咫尺天涯。一朵昙花的惊喜很快就凋谢,一朵浪花的激动很快就平静,他们来不及寒暄,来不及叙旧,就被人海淹没。书生真切地明白了相见争如不见这句话,但他窃喜。
因为他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她爱着他。
如此邂逅,加深了书生的念想。两天后,他又来到那个地方,他想再一次遇见她,他不能错过与她的任何一次巧合。淡烟疏柳,玉楼朱阁,虽然只来过一次,却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
是的,人生并没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多了,就是必然。上苍没有辜负书生的愿望,她来了,然而书生不敢上前。许是避嫌,她掷给了书生一本书,书生翻看,发现了她夹在书里的一首诗。现在只有两句流传下来:莫学禁城题叶者,终身不见有情人。
“禁城题叶”用“梧叶题诗”的典故,古代的宫怨诗极多,梧叶题诗是一个典型,后来又被用来吟咏闺怨。歌伎虽在闺阁,但她的心情,与卧看牵牛织女星的宫女并无二致。
唐代孟棨《本事诗·情感》记载,诗人顾况与友人在苑中泛舟,得到了从上流漂来一片大的梧桐叶子,上面题了一首诗:“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原来是宫女所题。顾况大为触动,第二天到上游,也在梧叶上题了一首诗,放进淙淙流水中,希望被那位宫女拾得。
过了十多天,有朋友从苑中游览回来,拿了一片湿淋淋的梧叶给顾况,上面写道:“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
题诗的宫女感叹自己不如波浪中的叶子,可以被放逐到外面的世界。这让我想起了欧·亨利的《最后的一片叶子》,琼西看着窗外“永不凋零”的叶子,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叶子,是她们赖以存活的寄托。
而歌女却要书生不要学顾况,也不想任外人在流水中捡拾自己的心情。处在觥筹交错、夜夜笙歌的氛围中,她厌倦、憔悴。记得阿桑《叶子》的一句歌词:“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她在狂欢中孤单,亦在孤单中狂欢。”
她被扔到了深闺的一角,她救不了自己,也许她希望书生把那份感情的柔软化为刚强,披红挂彩,功成名就,有一天来守望的窗前将自己带走。为了爱,义无反顾。
书生有没有这个打算,我们不得而知,他们的结局在文献里也没有丝毫痕迹可寻。然而我们从书生所作的《南歌子》里,却看不出书生有丝毫雄心壮志去拯救她的意思,他也很难做到。美人自古以来就被有权有势者视为囊中物,晋代绿珠因抗命坠楼而亡,前蜀韦庄为所爱被锁深宫而哀叹不已,都是这种眼光造成的悲剧。面对这种情况,你连呐喊都显干涩,连挣扎都显多余。
人有一种习惯,习惯在人前将拘束装成洒脱,将痛苦装成释然,而独处的时候,内心依然故我。似乎,书生只能强颜欢笑,与周围虚与委蛇,在时光里消磨一切,褪色一切。
也许他真的只配做那个读叶子心情的人,也许她只能去羡慕叶子。命定的梧桐叶子。
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是否只能认命?沿着宿命的河漂流,是否会进入新的天地?岁月罔顾叹息,罔顾我们饶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