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佳茗似佳人的说法,也有不以为然的。田艺衡在《煮泉小品》中说:“茶如佳人,此论虽妙,但恐不宜山林间耳。昔苏子瞻诗:从来佳茗似佳人,曾茶山诗:移人尤物众谈夸,是也。若欲称之山林,当如毛女麻姑,自然仙风道骨,不浼烟霞可也。必若桃脸柳腰,宜亟屏之销金帐中,无俗我泉石。”这是本着茶之高洁清雅来立论的,对佳人也另有选择。茶与佳人相提并论,还不可忘了曹雪芹的描述。林黛玉所居的潇湘馆有一联语:“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纸犹凉。”潇湘馆主人的风神,恰如窗外的萧萧竹韵,尽是清秀之气。虽也是茶里氤氲,却浸着清寒的诗味,其风流高格调早已远离了香艳之浓。至于那葬花之举,又另具惜春之意。这是以茶为韵,以花为命了。
(原载于《闽西广播电视》2011年8月4日)
鸟声
住处临街,一天到晚,并不缺少市声。往来的车辆声、小贩的叫卖声及各种音响声,吵得习惯了,也能充耳不闻。但若窗外响起三两鸟声,声音虽不大,听来却很清晰。窗那边有玻璃及围栏,鸟是进不来的。有时,鸟儿会停在铁格子的窗栏上,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还坐在那里,怎么不弄出一点动静,比如也叫两声。若是放下了窗帘,仍可看到飞鸟的影子晃动着,轻掠身影。
那鸟,是再熟悉不过的麻雀。也只有麻雀,才与人跟得那么紧。像燕子那样,只是季节性地拜访,人家就客气多了。麻雀是不走的,一年四季都守在人家的屋檐下。即使不讨人嫌,也不会让人很喜欢,于是有意无意地,就被人忽略了。但麻雀并不在乎人的感受,它只想着屋檐下有个窝即可。正如挤进城市的人不管楼有多高多大,也是只求个窝而已。窗外的麻雀探头探脑的,或许也是想寻个窝吧,只不过墙体是砖砌的,不像乡下的泥墙那样,有条裂缝,就可掏出一个洞来。至于要在屋檐下筑巢,城市的楼房也没什么屋檐了。
但鸟儿还想着与人做伴,一念及此,便觉得它的可爱。此种关系,始终是不离不弃的。且对个人来说,那鸟声还另有意味。在老家的时候,地处偏僻,少可交游。除了干些农活,常是一个人待着,看看书什么的。有一处老屋空着,我常待在那里,且现有的住屋不够用,晚上还得住在老屋里。那里很静,连鸡鸣狗叫都少,却就少不了麻雀的叫声。唧唧鸟鸣,破我岑寂,不无抚慰。老屋后是山坡,有一丛竹长在山坡上,在屋里待腻了,便走到竹林下来。那麻雀也常从屋檐下飞到竹丛中,鸟儿在青枝绿叶间跳跃着,叫得更欢了。
流逝的时光中,陌生的会变得熟悉,熟悉了又会陌生,只有鸟声听来依旧。在那熟悉的叫声里,往日的生活场景不时闪回,让人不由得感慨一番。相比起人事的琐屑来,自然物事显得更亲切。世事悄然变更,即使不再期待什么,但那熟悉的鸟叫声,却是不想拒绝的。且不说那鸟声的背后,还有一整个自然。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1年9月25日)
上初中
当年在村里读完小学,就去乡里读中学。出了家门,大约有十多里路要走。除了书包外,还要带米袋子、菜罐子,一个星期的吃喝尽在那里。起先提在手里不算沉,但要走长路,就不能一直提着,而需要一根棍子。当然也可拿扁担,但有点小题大做,还是棍子挑着轻便。棍子的长短,大约与身高差不多吧。周末回家,则是手里拿着棍子。那棍子在手里拿得久了,已磨得很光滑。越光滑,越舍不得扔掉。孙犁写过一篇《木棍儿》,说的是当年行军,手里总离不开一根棍子。“棍子的好处,还在夜间,可作探路之用。那样频繁的夜行军,我得免于跌落山涧,丧身溪流,不能不归功伴随我的那些木棍。”但就形象来看,则不大雅观。即“左边一个洋瓷碗,右边一个干粮袋,手里一根木棍,”样子有点像一个乞儿。那时节几个人走在路上,用棍子挑着一个布袋子,也很像是丐帮弟子。棍子的作用除了有助于肩挑背负外,还可用来打狗。有人家的狗,不仅吠得凶,还会追咬上来,以为我们真是乞丐。但有根棍子在手,就不用怕狗了。几个人摆开架势,到后来倒不是人怕狗,而是狗怕人。狗尽管吠得凶,就是不敢再靠前。棍子成了武器,怪不得丐帮的兵器会叫打狗棒。
一根木棍挑起的生活,虽不比路上那些挑担的沉重,但上学之路另有一种辛苦,包括生活在内,且主要的就是吃不上新鲜蔬菜。这一路走来,同行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就剩了自己一个人。而我当年之所以没辍学,是因为书中自有乐趣,这也算读书上进之义了。只不过那书不只是课本,还有连环画。父亲每星期给我一元零花钱,我没有用来改善生活,却大都买了连环画。买不到的,还可租。有的人预先买了许多连环画,便可摆摊出租。《三国演义》《水浒传》及许多革命故事等,都是先从连环画上读到的。到后来看大本的书时,感觉似曾相识,就读得更顺畅了。记得有一本七十一回本的《水浒传》,到我手上时,很旧了,我还是向同学买了来。还有一本大书叫《虾球传》,是在书店买的。当时是架上没有新到的连环画,店里的营业员就向我推荐了这本书,说是很好看,他都看过了。至于课堂的兴趣,主要在于一位数学老师。上他的课,我最投入。他讲的内容,我不仅能听懂,且解题中上一步如何,下一步我便能接下去。于是他就笑了,我觉得那笑是冲着我的,心里很高兴。自然,数学读得好是不用说的。后来才知道,初中时那位数学老师还是民办教师,就住在相邻的村子。再后来师资多了,他不再教书,改在学校做杂务。但在我心里,这真是一个师者,尽管不一定评得上职称及名师之类。
还有一件事,也是记忆中难忘的。那是一个黄昏时分,小镇公路上来了一辆马车,真正是马拉的车。当地没有马,那肯定是过路的。他停在路旁,做晚饭吃。先到河里取水,再点起炉子,下面条,然后就削一根丝瓜,拌点肉。煮好了,就着锅吃。他径自吃着,并不看我们,虽说我们好些人都围在旁边。他吃完了,就在路边坐着。我们正嘀咕着他是不是要留下来过夜,他却赶起马车走了。而今想来,大概是一个驾车旅行的人。这样的人也许是会点功夫的,要不然,遇到意外怎么办。当时我们这些从村庄小路上走出来的孩子,就站在乡镇的公路边目送着那个旅行者远去。路连着远方,远方很远很远。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11年8月26日)
冬天的树
树上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真个是空林黄叶已无多。但不是所有的树,都落尽了叶子。冬天的树,有还绿着的。那绿显出一种淡漠,好似是沉淀下来了,为的是度过寒冬。此时的绿,不再张扬,而是内敛。但在绿色的背景上,落叶的树却很突出。其实树上的叶子不是一下子落尽的,也有一个先后的过程,这表明树在很自觉地减去负荷。直当落尽了叶子,枝条欠伸着反弹回去,另有一种舒畅。对于挺过一季寒冬,也是一种相宜的姿势。
鸟儿似乎也很喜欢那些光溜的枝丫。它们在树枝间穿梭来往,想必更为轻松自如。鸟总是比人早起,人还在睡梦中,鸟就起来巡游了。先是喧闹一阵,好似酝酿情绪一般,继而就三五成群地飞开去。有趣的是,那些鸟一会儿停在光溜的树枝上,一会儿又钻进绿叶丛中,好似各有意趣。鸟是不肯停歇的,不用多久,又会从绿叶丛中窜出来。但不是径直飞向光溜的枝丫,却朝天上飞,待绕上一个圈子后,再拣一枝停留。鸟停歇那会,还可看到树枝也微微地晃着。树,不管是绿着的,还是落尽了叶子,都已进入一种淡定。就好似动物的冬眠一样,植物也在冬眠。鸟儿无休止地飞来飞去,是要把那些树摇醒吧。
树由干而枝,是越来越细;至于叶子,更是碎片。没人知道,树上有多少叶子,就是那些细小的枝条,也数不胜数。冬天的树落去叶子,可以节省养分。其实不只是落尽叶子,还会折下一些枝条来。为整体着想,就不惜牺牲一些局部了。如果天一直冷着,树上那些枝条还会渐渐地收缩起来。收拢的枝条似乎包藏着一个梦,在梦中期待着,期待着有和暖的风吹来。那会儿枝条就不用再瑟瑟地颤着,而是仍可舒展开来,并胀起许许多多的骨朵儿。
至于绿着的树,待得苏醒过来,会觉得这一身冬装太沉了,于是便随风抖落。同时,簇生的新叶则显得迫不及待。叶儿得赶紧站稳枝头,以便迎着春风笑语喧哗。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1年3月22日)
仙人嶂记
仙人嶂,在长汀濯田。嶂指直立像屏障的山峰,仙人嶂正是这样,矗然耸立。看那山上,贴地的多有苔藓蕨类,其上则灌木丛生,长到高处的才是绿树。上下之间,还有藤萝缠绕,这便把山体严实地包裹起来。至于不时传来的蝉鸣鸟语,更显得山林的幽静。沿着山径,由下而上,有浓荫蔽日,并不觉得炎热。到得山顶,眼见相连的山头都较低矮,宛如拱揖或朝拜。那层峦叠嶂,由近及远,一层层地推开去,其起伏的曲线又如波浪一般。远处的山环绕着,四面看去,真是蔚然壮观。开阔的视野,让人感觉很是爽朗。至于满眼的苍绿,感觉得连呼吸都是绿色的。山间早晚有雾,雾浓时,远处的山峰浮于雾海中,只隐约地露出山顶,宛如仙境一般。雾不那么浓,则在山与山之间浮游,予人以缥缈之感。此山命名为仙人嶂,就景观上看,是自有由来的。
此山以仙人命名,又有人文的因素。本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仙可为山增光。此山之仙,叫石仙。山下有个叫长丰的小村子,在山环水绕之间。一条河从村中流过,那河里有鱼,村人便来捕鱼。当地人捕鱼叫装河口,即将鱼篓浸到水里,两边用石块及草皮筑起堤来,让河水从鱼篓中流过,鱼顺着水流就进了鱼篓。但鱼篓里面还倒着编了一个夹层,鱼进得去,却出不来。这是一种便利的捕鱼方式。为防止鱼篓被水流冲走,上面要有石头压着。有意思的是,河堤上有一块石头会滚下来,压在鱼篓上。这块石头是自己滚下来的,且有它压着,钻进鱼篓的鱼就多。村人把石头拿开,它自己还会滚回来。三番五次,捕鱼人感到奇怪,也就是不大相信那种灵验,说看你能的,我把你踢到下面的潭里去。这一踢可了不得,那钻进鱼篓的就不是鱼,而是蛇了。
不用说,石仙是自己能回到堤上的,但石仙在堤上待得久了,便托梦给村人,想有个庙子来供奉。村人问庙建在哪里为好,石仙就说先挑上山去,看在哪里落下就在哪里建庙。石仙坐在篮子里,让人挑上山来,到得山顶上,石仙子就从篮里落下来,于是就在山顶较平坦的地方建庙。庙建成后,石仙又不愿住在庙里,而是在庙旁一处山崖上继续修炼。从远处的山脚下看去,石仙端坐在山崖上,是一副静坐悟道的样子。千年都过去了,还那样一直端坐着。山崖甚陡,那里有一道栏杆围着。看那石栏甚为古旧,也可说明石仙信仰由来已久。这一个石头成仙的故事,甚有意趣。“石气蟠天地,仙灵亘古今。”人们到庙里求拜,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常能如愿。
说到许愿,这里还有一个芋子愿。一年到头,芋子是重要的杂粮,可当饭,也可当菜。有道是“瓜菜半年粮”,若芋子能丰收,无疑地有助于缓解粮荒。于是村人先在心中许愿,到了八九月间收获芋子的时节,人们自不会忘了许下的愿,便要前来还愿。还愿不用别的东西,就用芋子。村人将煮熟的毛芋子拿来供奉,相应的,那神也便叫成芋子菩萨。芋子菩萨的显灵之地在一处崖壁下,其实那里就裸着一些石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当作为供奉之地,才让人觉得不敢造次。万物有神,表明人们对自然物事的敬畏,同时也在心里存着一种愿望。比如希望芋子的收成好,便需要有这样一个敬仰的对象来供奉,其实也就是把那种愿望传导出来。直白地说,村人对芋子的重视,体现出丰产的愿望。
石仙子与芋子菩萨的民间信仰传说,都与农业生产有关,反映着人们心中最朴实也是最迫切的愿望,那就是温饱问题。而在农业文明时代,这实在也就是大问题。而今温饱之类虽不成大问题,但各人的心愿仍是一个问题。仙人嶂,好风光,愿来此朝山的人心愿满满,收获多多。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11年10月14日)
江城如画
漂泊,曾是客家先民的生涯。出于避战乱,他们一路南行,越走越远。这其中有走陆路的,也有走水路的,可谓水陆兼程。从前的河就是路,只要可供船只往来。而从前的路也大多沿着河走,因为河能为路指明方向。相比起陆路的跋涉来,走水路或许还要通畅些。汀江,便这样出现在视线的航程里。两岸连山,行行重行行。先民们的眼光在崇山峻岭间搜寻,只要找到一块稍平坦的地方,他们便毅然上岸,辟去榛莽,垦出良田,建起屋舍,于是便有了或大或小的村落。而祖先生活的地方,则成了敬奉时的一个姓氏堂名,以示念想。生事日繁,还得走进更深的山中,筚路蓝缕,那里也会有小桥流水,良田美竹,屋舍俨然。聚居在一起的人多了,已超乎村庄的格局,便有了城。而汀州,正是一座建在水边的城,且历史的风烟里,因人群的聚居及扩散而成了客家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