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以后,我成了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忙于业务之余,学习业务理论以外,喜欢读一些杂七杂八的书籍,读得最多的是历史书。
近年兴起一股三国热,什么品三国,吃三国;什么水煮三国,火烧三国;什么三国小传,三国大传。自己也便兴趣盎然跟着大伙儿凑热闹。读来读去,品来品去,便觉得有想法,有看法;便觉得有话要说,有屁要放。
对于历史,一个医生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放出什么香屁来呢?
写正儿八经的历史书,肯定是不行的,因为没这个能力,也没有兴趣抠掰那些字眼,考证那些数字。后面的这些杂七杂八的文字,凑成一本书,也不知叫什么类别的书籍,就算是杂书吧。
很多医生都有一个毛病,无意中说出的话,夹杂着许多医学术语。比如我请客,饭局开始之前,经常问道:“病人到齐了吗?”无意中把客人说成病人。
学其他专业的人,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情形呢?
应该是有的。一个人,年轻时起,受到某项专业训练;在职业生涯中,头脑中不断地重复某些词汇,手上不断地重复某些操作,肯定会在他的头脑里形成某些刻板的概念。这些刻板的概念,有时会从大脑皮层下的原始中枢跳出来,与理性思维对抗,从而使思维受到局限、干扰,让思维不能畅通、扩展。
这就是平时人们所说的职业病。
学任何专业、从事任何职业的人,知识和经验,思维和理念,都有其局限性。
通常来说,学理科的人,了解文科知识比较容易。学文科的人,了解自然科学知识,尤其是医学知识,则比较困难。加上基于学科和职业的刻板概念和思维局限,难免会形成一些思维惯性。在行为学上,这种惯性思维叫做选择性过滤。即在收集信息时,倾向于接受自己熟悉的、喜欢的信息,拒绝接受陌生的、讨厌的信息。在很多大学者的历史著作中,这种选择性过滤造成的信息不全的现象,比比皆是。
医生的思维,有时难以跳出医学的框框。那么,学历史的人,会不会有时也难以跳出史学的一些框框呢?我不敢说。通常来说,各个专业多少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所谓历史,是人的历史,社会的历史,历史的历史。所以,学史之人、读史之人、写史之人,往往仅仅从人的行为的角度解读历史,用社会学的方法分析历史。社会是自然进化的结果,是自然界特殊的组成部分。看待历史,仅仅考察人的行为是不够的。有时候,人的行为并不全是思维的结果,而是部分地甚至全部地基于心理。解读历史,仅仅用政治学、斗争哲学的方法,也是不全面的。比如,一个战役,为什么要打,怎么打,除了政治的原因以外,还要考虑地缘、经济、人口等原因。一个战役的胜败,有时取决于地形、气候、疾病等自然因素。
因此,解读历史,不仅要用政治学、斗争哲学的眼光,还需从法学、管理学、地缘学、心理学等视角出发。多视角地看待,多方位地解读,交叉分析,综合分析,得出的结论才能准确一些。
近年,多读了一些有关三国的书籍,有的写得很有意思,让人受益匪浅。但也有些作者,翻出来的还是一两千年来的那些老套路(虽然有些老套路也是很正确的),把诸葛亮称作战神,把关羽称作武圣之类,看了让人有些不爽。我们不能以现代的准则去苛求古人,但至少不能盲目崇拜吧?总不好把封建文化中的糟粕部分,由我们现代人传递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吧?
在我读过的三国读物中,有些作者,甚至一些学中文、教中文的作者,思维缜密,表达如流水,概念却不清楚。比如,把赤壁之战、襄樊之战、夷陵之战称为战争,这些军事行动明明是战役。又如,对于关羽的“别领一军”,有些学者理解为关羽指挥过很多次战役,以说明他战争经验丰富。其实关羽的“别领一军”,仅仅在战斗层次,只能说明关羽战斗(而不是战役)经验很丰富。
史学上的很多问题,其实都是概念不清、表述混乱造成的。有的人,在混乱的概念里绕圈圈,把自己绕进去,也把别人绕进去。中国有句俗话,说的是做什么事,都要先做好人。也可以说,不管学什么专业,都要先学好语文。学语文首先是学词汇、概念。
史学中也存在着许多伪科学。比如,为了说明人们对董卓的痛恨,说董卓死后,看守董卓尸体的兵士在董卓的肚脐眼里插上灯草,给董卓来个点天灯,燃烧了几天几夜。这可能吗?在常温(不管气温再高)下,动物(包括人)的脂肪只能腐败(脂肪分子在细菌的作用下降解,脂肪分子消失),而不能溶解(脂肪分子由固态转化成液态,脂肪分子还是脂肪分子)。只有能熔解的脂肪(油)才能点灯。再如,说董卓在郿坞(董卓在今陕西省眉县建的一个城堡)存了足够三十年食用的粮食。在古代的储存条件下,稻谷或麦粒是绝对保存不了三十年的。还有关羽的赤兔马,三十多岁还奔驰在战场上,从来没有人想想马的服役年限的问题。
在自然科学不发达的古代,写史之人糊里糊涂地写,读史之人糊里糊涂地读,情有可原。学了数理化的现代人写史、读史,还如此糊里糊涂,多少有些不应该。
我这个人,从小就认真学习,大学学的专业是最深奥、最难懂的自然科学分支——医学。大学毕业后当神经外科医生,整天跟人脑打交道。硕士、博士念的是神经外科专科,可以说,对人脑、人的心理有较深入的研究。
参加工作后,我将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读书。通读过世界通史、中国通史、法学本科教材、历史学本科教材和全套MBA教材。不敢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至少,文理知识是比较全面的。
所以,产生一个想法,将蛋炒饭、饭炒蛋一样炒得分不清是蛋炒饭、饭炒蛋的三国再炒它一次,再加点味精、砂糖、花椒、胡椒,卖不出去就自己吃。
不仅从历史学的视角,还以法学、文学、政治经济、地缘学、医学、心理学的角度,去解读三国,肯定像蛋炒饭变成饭炒蛋,再加胡椒、花椒一样,味道是不一样的。
用什么方法来写呢?
我从影像科医生那里得到启发。
公元1973年,一个叫Hounsfield的英国医生发明CT机,因此而获得诺贝尔奖。CT是Computerized Tomography(计算机控制的断层扫描)两个英文单词的缩写,现在已是家喻户晓的一个泊来词。
在CT应用临床医疗之前,只能用X线平片诊断颅内肿瘤。X线平片只能看到肿瘤的间接征象(如肿瘤钙化、颅骨指压痕),而不能看见肿瘤本身。所以只有极少数肿瘤才能得到间接诊断。CT机则对颅脑进行断层扫描,并用计算机对获得的信号进行数字化处理,再还原成图像,脑肿瘤就能清晰地反映在图像上,肿瘤的诊断率极大地提高。CT的应用,是医学发展史上的里程碑。
我借用Hounsfield医生的方法,选三国的一个人或一个事件,进行断层扫描,再用历史学、法学、政治经济学、地缘学、医学、心理学方法处理,从现象的交叉分析、综合分析中得出结论。
比如本书的第一集“诸葛亮之死——魏延之冤的结”,“诸葛亮之死”是CT片子上,肿瘤的影像学表现或叫影像学所见。“魏延之冤的结”是CT的结论或叫诊断。标题中的破折号则是计算机的数字化处理和图像还原过程。
所以,这本书叫《三国CT》。
CT也有误诊、漏诊,何况古大夫水平不高,能力有限。错误、疏漏之处,万望批评、指正。本人虚心接受,改不改得看本书能否再版。
感谢我的女儿古钟小姐,在部分史料的收集、整理,以及文字输入方面的帮助。书中的一些“新新人类”语言,也是我女儿的贡献。
央视版电视剧《三国演义》播出时,我还在读研究生。那时研究生宿舍里没有电视机,有机会就挤在宿舍门卫的一个小间过过瘾。这样只能断断续续地看,等全剧播完时,只看了个囫囵吞枣。博士毕业后,花了好几百块钱,买了整套的《三国演义》VCD碟片,连续几夜不停地看,算是过了一把瘾。
我觉得,电视剧《三国演义》中塑造得最成功的人物形象是魏延(剧中前后有二位演员扮演魏延,这里指的是王心海扮演的魏延)。魏大将军横刀立马的威风、吞吐山河的豪气、鄙夷天下的狂傲、心不在焉的冷漠,惟妙惟肖,让小说《三国演义》中的魏延呼之欲出。